那日鱼头巷的街坊邻居谈鬼色变,杜慎言虽然也猜到是冯坤,可是没想到,当时他就在现场,忍不住又多看了两眼冯坤,方面阔鼻,富态可掬,确实很难瞧出原来的相貌,也难怪他敢如此胆大妄为,冯坤明白他的心思,继续说道:“杜兄弟,你为我爸养老送终,就是我冯坤的恩人,你替我尽了孝道,我就认你这个弟弟,至于你认不认我,那不要紧,我也不会强人所难,你一定很想知道,我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吧?所以说人都是可以改变的,不光是我,你也可以,只看你愿不愿意。”
杜慎言叹道:“我改不改变,其实都无所谓,你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我也没有兴趣知道,说句不知好歹的话,你们救了我,只是救了个活死人。”石伟娜摸着那把手枪,蔑然笑道:“冯哥,我说的吧,他这人就是没出息,受了委屈不想着报复回去,只知道寻死觅活,杜慎言,你不是让我替你问问阎王爷吗?我已经问过了,阎王爷说呀,就你这副窝窝囊囊的样子,你不倒霉谁倒霉,你不知道人争一口气,佛受一炷香嘛,成天愁眉苦脸,装模作样的做给谁看呀?你女人死了,又不是世界末日”
“住口!”冯坤脸色一沉,断声喝道:“娜娜,夏医生也是我的恩人,而且她是为救援灾区牺牲的,她这样的人,是我最敬重的,请你对她尊重些!”石伟娜耸耸肩:“没问题,我说错话了,对不起,不过,杜慎言,我就是弄不明白,夏医生怎么会喜欢上你的,你说你有什么好的,没钱也就算了,连胆子都没有,换作我是你,我早就去跟高斌拼命了,打得过打不过两说,至少让他知道,我没这么好欺负,人吃柿子就喜欢挑软的,你越软那些人就越得寸进尺,彼得经常说,拳头说话的地方,没有真理的声音,知道什么意思吗?就是说拳头才是真理,俄罗斯和中国都是一样,全世界都是一样,你把别人揍趴下,别人才可能服你,哭哭啼啼的掉眼泪,有个屁用!”
杜慎言知道俄罗斯人素来好勇斗狠,看着石伟娜一脸的不屑,他不觉心中触动了什么,想想自己的过往,石伟娜的指责不为全错,可是夏姌已然不在了,他就算想争口气,还能争什么呢?刚刚燃起的一点火花,转瞬便又熄灭了,冯坤见他低头不语,主动拆开一包中华,扔给他一根,说道:“来,我陪你抽根烟,反正今天有的是时间,咱们就好好聊聊,娜娜,你去帮帮侯阿姨,顺便学学中国菜。”“我学中国菜?”石伟娜一愣,旋即明白过来,起身说道:“那好,我不妨碍你们说话,对了,冯哥,咱们什么时候回麋林?”
“就这两天吧。”冯坤说道,看着石伟娜走进厨房,他挪动屁股,坐到杜慎言的身边,吸了一口烟,学着从鼻孔里喷出来,却呛得连连咳嗽,笑道:“杜慎言,你要想死,我确实拦不住你,你说你的命不好,我也无权反对,不过再怎么着,你的命总比我强吧,你有父母兄弟,还有一个活泼可爱的儿子,你说我有什么,我现在孤家寡人,自个儿吃饱全家不饿,你不会知道,我当初身无分文逃离路州的样子有多惨。”
杜慎言抽着烟,忍不住问道:“陈福来到底是不是你杀的?”
冯坤摇着头说道:“不是,我那个时候,根本没有杀人的胆子,我半夜摸到他家,就是想偷点金银首饰和现金,我踩点踩过几次,知道他老婆当天出差,也知道陈福来有个小蜜,只要他老婆出差,陈福来就会去小蜜那儿过夜,可是天晓得,偏偏那天就出了状况,我刚爬进他们家,还没来得及喘口气,陈福来跟着就回来了,我想走都没机会,只好躲到他们家的床底下,想等着陈福来睡觉后,然后再偷偷溜之大吉,不过事与愿违,我怎么也不会想到,过了大约半个小时,他老婆也回来了,还带了个男人,你猜那个男人是谁?”
杜慎言听着心惊,问道:“是谁?他老婆的姘头?”
“姘头不姘头,我不知道,估计应该是的吧。”冯坤笑了笑,说道:“那个男人,就是这次把你送进局子的孟彪。”杜慎言更加诧异:“孟彪?陈福来是孟彪杀死的?孟彪为什么要杀他,就是为了他老婆吗?你既然全看到了,为什么不去公安局说明情况,你这样不明不白的逃跑,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反而便宜那对奸夫y妇。”冯坤说道:“你说得容易,我是什么人?我就是个偷东西的贼,谁肯相信我?你杜慎言摸着良心说说,你如果是关淼,你当时会相信我吗?我要去公安局说明情况,恐怕还没等告倒孟彪和陈福来老婆,我自己就先进去了,再说陈福来的死活,跟我有什么关系,我犯得着为他伸冤吗?”
杜慎言点点头,冯坤说的不无道理,就当时那种情况,他要出来指证孟彪和陈福来的老婆谋杀亲夫,无异于自找麻烦,自己有点想当然了,冯坤继续说道:“我不知道孟彪为什么要杀陈福来,反正陈福来见到他老婆带着男人回来,就跟他老婆对骂起来,我躲在床下面,大气都不敢出,听他们吵架的意思,好像不只是为了感情,更多涉及到钱,后来没吵几句,我就听到陈福来像是被人捂住嘴巴,他老婆不停的在说‘去死吧,去死吧!’所以是谁杀死陈福来,是他老婆还是孟彪,又或者两个人都动手的,我也弄不清楚。”
杜慎言又问:“后来你是怎么跑的?保险柜里的钱和首饰,也是你拿的?”
冯坤说道:“后来等了好久,我听着外面没动静了,这才大着胆子,从床底下钻出来,透过门缝往外看,客厅黑咕隆咚的,陈福来趴在地上动也不动,他老婆和孟彪也不见人影,我可是被吓得魂都没了,从哪儿进来,就从哪儿爬出去,哪里还敢逗留,自始至终,我什么都没捞着,他们家保险柜里的东西,十之八九是他老婆拿走的。”
杜慎言想着说道:“也可能本来就没有东西。”
冯坤一愣,说道:“对,是啊,也可能就没有东西,全是陈福来的老婆胡说八道,用来栽赃到我头上。”杜慎言又问:“既然没人瞧见你,你为什么要跑路?你怎么猜到公安局会来抓你?”冯坤说道:“我怎么会猜到?当然是有人告诉我的,第二天一早,我家门口就被人塞了张字条,上面写着——你是杀人犯——很明显我在陈福来家,是被人瞧见的,所以才来警告我,我要再不跑,呆着等死吗?”杜慎言问道:“是谁警告你的,你的朋友?”冯坤呵呵一笑,将半截香烟掐进烟灰缸,说道:“我哪有什么朋友,当时我也稀里糊涂,只知道先跑就对了,过了这几年,我才渐渐想明白,警告我的人,不出意外就是孟彪,他和陈福来的老婆合伙杀死陈福来,可能已经发现了我,但是没有戳破,然后留张字条叫我跑路,正好为他们洗脱嫌疑,只要我失踪了,等于欲盖弥彰,不打自招,我要是被公安局抓住了,反而对他们两个不利,孟彪不是帮我,而是帮他自己。”
杜慎言还是觉得这里面疑点颇多,想了一会儿,自失的笑道:“看来咱们两个差不多,都挺倒霉的,那你现在回来,孟彪知不知道?”冯坤说道:“他应该还不知道,他要是知道我回来了,早就要坐不住了,对他来说,我最好死在哪个荒山野岭,连尸体都被野狗吃掉,永远都不要回来。”杜慎言说道:“可你还是回来了?”冯坤笑了笑,起身走到门边,望着厨房里头两个忙碌的身影,石伟娜手执菜刀,切起菜来居然有模有样,没有接续他的话题,说道:“其实要说命苦,娜娜比咱俩的命都苦,她是个私生女,亲生父亲不但不认她,还要想法设法的害死她,亲生母亲为了留下她的命,就带着她一路往北跑,一直跑到境外,正巧碰上大雪迷路,母女俩整整饿了五六天,这才遇到彼得伯洛夫,娜娜的命是保住了,她妈却没能活得下来,从那以后,娜娜就跟着彼得回到了俄罗斯。”
杜慎言越听越稀奇,问道:“你们说的彼得是谁?你怎么会认识他们的?”
冯坤转过身,笑道:“这就是接下来我要告诉你的故事,你就当故事听吧,我离开路州以后,身上就剩下几十块钱,连张汽车票也买不起,只好偷了人家一辆自行车,我不知道该往哪儿去,就这么骑啊骑啊,一直骑到河南境内,几十块钱都用完了,我是又饿又冷,这时看到街边的电线杆上,贴有我的通缉照片,我更是害怕的不行,想着公安局既然真把我当成杀人犯,溯江我肯定暂时回不去,甚至留在中国境内都不安全,藏头露尾的迟早被抓,唯一的办法就是出国,可是我那会儿没有钱,就算有钱也不能办护照买机票。”
杜慎言说道:“所以你就想去俄罗斯,用两条腿走过去?”
冯坤苦笑道:“是啊,但是走过去也得要钱,否则我不被冻死,也要被饿死,实在逼得没办法,我就硬起头皮继续行窃,跑到郑州火车站附近,打打野兔子,刚开始手气还不错,两天时间就摸了五六百块,按照这个速度,再摸个三五天,我就可以继续上路,可是我哪里晓得,就这两天时间,我已经被当地的盗窃团伙盯上了,第三天我又摸了三百多块,正打算收工,几个混混找到我,让我跟他们走一趟,我心想这下完了,不但这几天全白忙,说不定还得挨顿揍,谁知见到他们的老大,是个独眼龙,他们都叫他胡子哥,胡子哥没要我的钱,还问我愿不愿意跟着他们干,说是瞧我的身手,是块做贼的好料,要是我肯加入他们,以后吃香的喝辣的,他说的客气,我敢不愿意吗?”
杜慎言问道:“那你后来怎么去的俄罗斯?”
冯坤摆摆手,笑道:“别急,别急,听我慢慢说,我提心吊胆在郑州干了两个月,每天摸到手的钱,要上交三分之二,最低不得低于两百块,如果交不足两百,就要从以后的份子里面扣取,我日思夜想攒够钱,然后再偷偷跑路,要说命运就是这么有意思,忽然有一天,独眼龙召集大家开会,说是内地严打的厉害,生存的环境越来越恶劣,所以他跟呼伦贝尔的老哥们沟通过,想拉起班子去呼伦贝尔讨生活,愿意跟他走的一起走,不愿意的就地解散,我听他说这话,差点高兴的跳起来,这真是想什么来什么,到了呼伦贝尔,距离俄罗斯就是一步之遥,就算不去俄罗斯,那地方天高皇帝远,怎么着也比郑州安全。”
杜慎言见他说的眉飞色舞,不禁莞尔,说道:“看来你的运气还算不错!”
冯坤淡淡笑道:“谁知道呢,世事如棋,人生如戏,而且是出精彩的大戏,不走到最后,谁都无法猜到结局,杜慎言,你的人生才走了一半不到,你难道就不想看看,后面还会发生什么吗?人总要有些好奇心,你说是不是?”杜慎言笑着摇摇头,说道:“你不是我,你不会明白的,夏姌已经不在了,我的未来就没有任何意义,后面还会发生什么,我一点也不想知道,死对我来说,根本不是痛苦,而是最大的解脱!”冯坤笑道:“我怎么不明白,士为知己者死,你活了这三十几年,从来没有哪个人,能够像夏医生这样懂你爱你,你跟她都是痴情的种子,遇事太过执着,说实话,像你们之间这样的爱情,现在真的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