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亲戚长辈,还是朋友同事,杜慎言与生以来头一次,听见有人在自己面前,说起弟弟杜慎行的不是,虽然张茗的言辞,并不见如何激烈,杜慎言还是不免怔了半晌,然后摸着鼻子,笑道:“你这话怎么说的,慎行他哪儿不厚道了?”张茗吃着菜,笑道:“吃着碗里的,瞧着锅里的,能叫做厚道吗?”杜慎言呵呵笑道:“你说这个呀,他公司里的事情,我很少过问,他也没有跟我提过,那个什么美惠小姐,应该是他领导吧,就跟我一样,我和我们殷总,不也经常一起外出,都是朋友关系,咱们不用想太多。”张茗笑道:“你会跟你们殷总,大晚上的单独逛公园吗?”杜慎言想着笑道:“逛公园倒是不会,不过,我去她家吃过饭,还是以未来女婿的身份!”说着,他情不自禁的哈哈大笑,张茗错愕不已,一愣神的工夫,夹在筷子上的鱼肉,掉进了汤碗里,旋即,她把筷子一扔,也拍着桌子大笑起来,一边笑着,一边指着杜慎言说道:“你们这兄弟俩,原来没一个好东西。”
杜慎言笑着又和张茗碰了杯,说道:“开玩笑,开玩笑的,我去殷总家吃饭,是她请我帮忙,冒充她的男朋友,实际上没那回事,慎行的情况,我不是太清楚,不过,以我对他的了解,他不会是那样的人。”
张茗笑道:“杜慎言,我无意挑拨你们兄弟俩的感情,我是有什么就说什么,根据我的观察,那个美惠小姐对杜慎行,肯定是心有所属,反观杜慎行倒是未必。”杜慎言点点头,笑道:“那不就得了,你说那个日本女人喜欢慎行,人家是公司领导,慎行是为人家打工,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人家让他干啥,他就得干啥,就算是逛公园,那也是没法子的事。”张茗哼哼两声,笑道:“你这话要被你弟妹听见了,看她同不同意?”杜慎言笑道:“除非慎行不要这份工作,否则”他忽然一顿,想着又道:“倒也是,慎行不在久保集团做事,到咱们新华美来,其实也蛮好的,不一定非在那棵树上吊死,凭他的学历才干,老丈人又是董事长,最起码也是个副总级别,要是那样的话,我还能跟着沾沾光。”
张茗捏着一根筷子,在汤碗里搅着,笑道:“问题就在这儿,我觉得你那个宝贝弟弟,指不定在打什么主意呢。”杜慎言瞧着她,问道:“你说他在打什么主意?”张茗摆摆手,说道:“他打什么主意我不知道,我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不过我看得出来,他跟他那位美女领导,关系肯定不一般,绝不是什么所谓的朋友。”杜慎言笑道:“你刚才不是说,慎行未必喜欢那个日本女人吗,怎么又变卦了?”张茗说道:“他不喜欢人家,不代表他不会利用人家,杜慎行很聪明,他这样虚与委蛇,一定别有图谋,也许是钱,也许是权。”
“也许是色?”杜慎言接着笑道:“行了,你就别猜了,我这个弟弟呀,确实很聪明,心眼儿也多,但还不至于像你说的这样阴险,又是虚与委蛇,又是别有图谋,你肯定是因为他和你师娘吵架,所以对他有偏见。”“我对他有偏见?”张茗失笑道:“杜慎言,我和你弟弟半毛钱的关系都没有,也就是因为你,所以我才聊起他,我需要对他有偏见?得得得,你不爱听,那当我什么都没说,喝酒,喝酒!”杜慎言也不想就这个话题,继续讨论下去,便举杯笑道:“那我敬张老师一杯,祝张老师美貌常驻,今年二十,明年十八!”
张茗轻笑一声,说道:“哎哟喂,刚才谁说自己不太会说话的?”
深夜,杜慎行坐在玉带花园的家中,铃木健夫通过电邮,给他发来了一部分,关于新型电子产品线的开发资料,白天他要陪着李倩,只有这个时候,他才能静下心来,逐份逐份的查阅,久保集团是老牌的化工企业,虽然未曾成功运作上市,但在行业内的地位,却一直颇为牢固,不过,随着社会的不断进步,新兴产业的不断兴起,传统的产品和模式,则越来越显露疲态,变则通,通则久,这个道理人尽皆知,只是如何变,如何通,才是最难的,包括久保隼在内的公司高层,早已在这个问题上,争论过很久,大部分董事的意见,是对现有的产品线进行升级优化,采取保守应对策略,但渡边正一和久保仓明的态度,却出奇的一致,不但要变,而且要增,也就是说,除了升级传统产品,还要开辟新的行业,这就势必需要动用大量的资金,根据渡边正一和久保仓明的设想,公司不上市,有不上市的好处,进行重大再投资,不用维持太多的账面利润,只要投资的方向正确,那就大胆的放手去做,将来的久保集团,一定是跨行业、跨国界的超级集团公司。
愿望是美好的,但是激进了些,久保隼综合各方面意见,然后经过深思熟虑,虽然最终决定把票投给儿子,却做出一定程度上的调整,公司运作上市,是久保隼长久以来的梦想,在他看来,一个没有上市资格的公司,始终是不入流的,,而渡边正一和久保仓明,是公司高层少壮派的代表,公司的未来,必然要由他们这批人来挑大梁,因此,权衡再三后,久保隼对集团公司未来发展的方向,做出三个步骤的规划。
首先,进行资本股权的重组,将中国公司划归渡边正一名下,作为交换条件,渡边正一必须接受集团公司的大部分债务,以为集团公司上市扫清道路,至于中国公司是否完全脱离久保集团,则由渡边正一予以决定,其次,调用少部分的资金,投资新兴产业,一边摸索,一边开拓市场,三到五年之内,不求高额利润回报,只需初步站稳脚跟,积累相关技术和人才储备,在此期间,全力以赴完成公司上市计划,同时升级优化原有化工产业,以达到最新行业尖端要求,最后一步,公司上市融资成功,集中人力物力,投向新兴产业市场,争取用十至二十年的时间,获得行业内的龙头地位。
只可惜,一场惊天变故过后,久保隼壮志未酬身先死,久保仓明相继去世,于是所有的计划措施,便随之搁置下来,久保美惠一向不问公司事务,面对父兄留下的这副家当,仅仅是处理好公司内部的人事关系,她已是焦头烂额,好在有铃木健夫和竹下月的协助,才堪堪平衡住了混乱的局面,但是,这样的平衡能够持续多久,久保美惠心里根本没底,加之丧父丧母丧兄之痛,久久未能消解,她恨不得就此抛下一切,逃避所有的羁绊,远远的躲开去,什么也不管,什么也不顾,不过,作为久保家的唯一继承人,这就是她的宿命,是永远不会改变的,久保美惠自然明白,所以再心力憔悴,她都必须咬着牙撑下去,多撑一天是一天,至于未来会是什么样子,她看不到,也不去想。
久保美惠性格的弱势,是所有人都看在眼里的,渡边正一虽然人在路州,但他每天都与东京保持着紧密联系,掌握最新的动态,如今的久保集团,可谓是内忧外患,任何一丁点的摩擦,都有可能打破眼下的闷局,渡边正一知道,在这种形势下,只能是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要想稳固久保美惠的地位,必须立刻进行产业调整,以攻为守,以进为退,凭藉久保隼生前的威望,强行推动新产品上马,从而趁机改组公司人员架构,削弱老旧顽固势力,为他此后的长远规划,打下坚实的基础,他多次和久保美惠电话磋商,陈述利害,久保美惠本就没有主见,而且相比东京那帮公司元老,她肯定更愿意相信渡边正一,所以在渡边正一的幕后策划下,久保集团的电子产品项目开发,便正式提上了日程。
作为中国公司技术开发部的负责人,杜慎行自然责无旁贷,他既紧张又兴奋,看着铃木健夫发来的这些资料,脑子里已经勾画起未来的前景,虽说专业不太对口,但是技术和设备都是全套日本进口的成熟方案,他所要做的,就是尽快消化吸收,然后用最短的时间,组织起一支与之配套的骨干队伍。
杜慎行一边仔细浏览资料,一边上网查找相关信息,忽然,一则新闻映入他的眼帘——新华美集团研发自动化传感器项目,填补国内空白,缩短与尖端国家的行业差距——他略略一看,不禁叹了口气,又有些好笑,就这样的制造能力,至少和日本相差二十年,更不用说欧美国家,如此想来,自己的那位老丈人,确实有点一根筋,有钱投什么项目不好,非要花这些个无用功,砸进去的钞票若干,搞出来的东西,却是人家已经快要淘汰的产品,怎么可能得到市场的认可,不出意外,这就是个赔大本的买卖。
他看着这则新闻,发了一会儿呆,然后起身去厨房倒水,忽然,手机上收到一条短信,竟然是蒋淑云发来的,杜慎行点开一看,顿时浑身打了个冷颤,右手抖了抖,开水溅到他的手腕上,烫的他“哇”的一下,茶杯摔落在地,碎成残片。
渡边正一能够与蒋淑云“重归于好”,他其实是喜出望外的,如果说当初他使出手段,俘获了蒋淑云,是因为实在太过于寂寞,那么在他们相处的这些年内,他已经不知不觉的,对这个女人付出了真情,妻子竹下月与他而言,除了生儿育女外,更像是个亲密朋友,无论生活还是工作,都曾给予他莫大的帮助和无微不至的关怀,他不能背叛自己的妻子,至少是在名义上,但是激情的缺失是显而易见的,而这种激情澎湃的感觉,使得他越来越依赖于蒋淑云的存在,可以说,只要不妨碍他的家庭完整,他愿意竭尽全力为蒋淑云付出所有,百分之十的公司股份,相比他对蒋淑云的爱,实在算不得什么。
蒋淑云似乎也默认这样的交易,尽管渡边正一并不承认这是交易,不管怎样,如今孑然一身的蒋淑云,已经无多顾虑,放假期间,她都呆在渡边正一的公寓里,彼此耳鬓厮磨,卿卿我我了三四天,渡边正一被她的热情感染,重新焕发出无限的青春活力,直至四日下午,蒋淑云跟他说,想回家一趟,渡边正一开车送她,到了小区的楼下,蒋淑云又问他,要不要上去坐坐?渡边正一颇感犹豫,蒋淑云叹道:“那就算了,你早点回去吧!”
“淑云!”渡边正一思忖着说道:“我给你买套房子吧,地点、户型随你挑,你以后就别住这儿,怪不方便的。”蒋淑云说道:“我没什么不方便,是你觉得不方便吧,再说他死之前,已经买了一幢别墅,就在东山的山景翠苑,大概今年年底就能拿到钥匙,我要那么多房子做什么?”渡边正一皱眉说道:“那毕竟还是他的房子,我买套房子给你,就是希望你和他之间,尽量少些瓜葛,你不是说,他留下来的所有财产,你要还给他的父母吗,我觉得这样挺好,忘记过去,面对未来,你的下半生应该有个新的开始。”
蒋淑云说道:“我是有这个打算,手续已经在办,我也希望忘记过去,不过,这需要一些时间,谢谢你的建议,我会考虑的,你真的不上来坐坐?”渡边正一笑道:“还是不了,要是被邻居瞧见,又要惹来不少闲言碎语。”蒋淑云不屑的轻笑道:“我都不怕,你怕什么,平时色胆包天,这会儿倒扭扭捏捏。”她顿了顿,又道:“我知道,你不是怕邻居的闲话,你是怕他,行了,行了,你不用解释,我都明白的。”渡边正一顿觉脸上无光,被心爱的女人鄙夷,实在有点难堪,于是辩解道:“我又没做亏心事,为什么要怕他。”
蒋淑云笑道:“你偷了人家的老婆,还说没做亏心事?”
渡边正一钻出车门,将车落锁,拉起蒋淑云的手,就往楼道里走,说道:“既然你要这么说,那我还真得上去坐坐,家里有咖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