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智和天性开朗,虽然感情遭受挫折,但还不至于,自怨自艾的为情所困,经过一段时间的调整,他已经自我开解,冷静了许多,而对于夏姌的选择,他则多了几分理解和宽容,毕竟爱情不是算术,没有一套放之四海皆准的定理和公式,让陷入爱之迷茫的人们,自动的对号入座,爱情也不是天枰,非要在两端摆置同等重量的砝码,才能获得均衡,爱情更多的是盲目和冲动,是内心的呼唤,是为之甘于奉献的伟大情怀,刻意寻求利益所在,用心比较彼此间的孰优孰劣,虽不失为明智之举,稳妥之见,却绝非真正的爱情,那不过是绝大多数与爱无缘的人们,退而求其次,聊以自保的心态和技巧罢了。
钟智和静静的听着夏姌诉说,心中慢慢清明起来,尽管夏姌一再掩饰包藏,他还是能够看出,夏姌对杜慎言的情感,并不像她自己所说的那样平淡,钟智和又再度回想起,杜慎言住院的那段日子,夏姌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无不表达着她热切和体贴,这哪里还是一个普通朋友的关心,分明就是爱人间的温柔眷顾,想通了这一点,钟智和终于为之释然,暗暗苦笑不已,自己当初既然瞧清楚了夏姌的心思,却又不知趣的横插一足,实在是睁着眼睛打呼噜——昏了头,所幸陷足尚浅,此时抽身未为晚矣。
夏姌却不知钟智和的这番心境转变,兀自不停的解释道:“钟医生,我真不知道,杜慎言是什么意思,莫名其妙的送花来,上次情人节的事情,我也已经告诉你了,我和他不可能有什么的,我更不可能为了他,才会拒绝你,你千万不要误会!”
钟智和笑道:“好了,好了,你别解释了,实话告诉你吧,花是我送的。”
夏姌脸色微变,说道:“你说什么?”
钟智和又笑:“我说,那束花是我冒充杜慎言送给你的。”
夏姌倏然起身,禁不住怒道:“钟医生,你怎么怎么能这样做?”钟智和早已料到,她会有此反应,倒不甚紧张,指了指座位,笑道:“你先别急,坐下来听我说完。”夏姌犹犹疑疑的重新落座,钟智和讪讪笑道:“这事是我做的不对,我诚挚的向你表示歉意,不过我这样做,其实也是为你好!”夏姌愠色未消,问道:“你冒充杜慎言送花给我,这就是欺骗,还说为我好?”钟智和笑道:“就算是欺骗,那也是善意的,再说我都已经向你坦白了,足以证明我不是故意的,夏姌,你听我说,你现在就是当局者迷,而我是旁观者清,你根本意识不到,自己的真实想法,你看你刚才说了这么多的杜慎言,全是夸奖赞美之词,就好像那个杜慎言,好的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我都听出一身的鸡皮疙瘩,你却浑然不觉。”
夏姌的脸颊“腾”的红了半边,细想适才所言,确实如此,越发臊得无地自容,钟智和笑了笑,又道:“不管你拒绝我,是不是因为他,我只问你一句话,夏姌,你敢对天发誓,你从来都没有喜欢过杜慎言吗?”夏姌支吾着说道:“我我”钟智和摆了摆手,长叹一声,笑道:“行了,夏姌,你什么都别说了,这种事情,骗得了别人,骗不了自己,从你收到花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要不然我也不会这样难过,不过你不用替我担心,我这个人来得快,去的也快,五分钟的热度,过两天就没事了,倒是我得劝劝你,别把心事隐埋的太深了,深得连自己都快看不见,其实我早该明白,你和杜慎言都属于一类人,你们俩最大的毛病,就是面对问题顾虑太多,就说你吧,夏姌,如果我没有猜错,要不是那天我冒冒失失的吻了你,你也不会狠下心来拒绝我。”
夏姌解释道:“我不想”
钟智和再次打断她,笑道:“你不想伤害我,是不是?这才是症结的所在,不仅如此,你为了不伤害到别人,宁可自己跋前疐后,上下两难,我不知道你和杜慎言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以我对你的了解和观察,你是真心喜欢他的。”夏姌急忙分辩道:“不是这样的,你不要瞎猜,我和他没没有”她的声音越说越低,最后几不可闻,钟智和呵呵笑道:“夏姌,你连撒谎都不会,还要我怎么说呢?”说着,他叹了口气,想了一会儿,搓搓手,又道:“算了,算了,既然我钟智和做不成张生,那就做一回红娘吧,你不好意思开口,我去跟杜慎言说。”夏姌急道:“别,你别”钟智和莞尔笑道:“你到底想要怎样?”夏姌心绪稍定,抬头说道:“钟智和,这是我自己的事情,你最好别管!”钟智和笑道:“那你是承认喜欢杜慎言了?”夏姌说道:“我说了,这是我自己的事情,谢谢你的关心!”其实钟智和直到此时,依然抱着一丝侥幸,不断地试探夏姌,但见她如此答复,已知她的心意确属杜慎言无疑,虽然面上笑容不减,心中还是刺痛了一下,于是点了点头,不再多言,抬手叫来服务员结账,夏姌抢着要掏钱付款,却被他“狠狠”的拦住了。
虽说甘作红娘牵嫁衣,只是钟智和一时信口之言,事后想来,也无不可,不过,钟智和再豁达,再开朗,亲手将自己深爱的女人,送到别人那里,终究不是个滋味,正如他所说的那样,足足纠结难受了好几天,钟智和方才挥剑怒斩情丝,决定为爱牺牲一回,或许这就是爱的代价,在开车去北九里的路上,钟智和无限回放这首张艾嘉的歌曲,然后泪流满面。
爱情无疑是痛苦的,只有痛入骨髓了,才能大彻大悟,爱情无疑又是甜蜜的,只有患难与共了,才能体会至深,杜慎言因为痛入骨髓过,所以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他既不敢相信钟智和的所言,又为上次情人节的出糗,犹悸于心,以他如今的年纪,再也不可能,像年轻时的那会儿,抱着爱情比天大的心态,冲破一切的枷锁桎梏,战了败,败了战,勇往直前,死不旋踵,因为现实已经无数次的教育过他,为爱不顾一切的后果,往往是头破血流。
在沉寂了数日之后,杜慎言并没有任何的动作,他宁可将钟智和的话,当作一场笑谈,不愿意再次陷入不能自拔的境地,宁放过,勿做错,这是他长久以来,渐渐强迫自己形成的习惯,不过,四月一日愚人节的上午,杜慎言突然接到了一封快递,竟然是钟智和寄来的,里面放着当天晚上俄罗斯马戏团的门票,外附一张字条,上面写着——仁至义尽,兄自处之——寥寥数字,杜慎言立刻便明白过来,这是钟智和在撮合他与夏姌,不禁心中一热,却又惶恐不已,去吧,也不知夏姌是个什么态度,莫要再闹得灰头土脸,不去吧,不但辜负钟智和的一片好意,说不定还要伤及夏姌的颜面,着实踌躇不已,最后还是谢春芳瞧见了,在旁劝道:“杜哥,你先别想的太复杂,就算是朋友,也是应该去的。”杜慎言深觉有理,这才收拾心情,准备了一下,又跟金安生借来那辆捷达车,下午四点刚过,就从营业部出发了。
夏姌几乎也在同一时间,拿到了这张门票,恰逢钟智和当日轮休,她打了个电话询问,钟智和推说是朋友送的两张门票,而且这家俄罗斯国家马戏团,在麋林只演出三场,难得的机会,不去看看太浪费了,要她晚上直接去现场见面,夏姌没有多想,当即应承了下来。
晚上六点十分,夏姌提前到了展览馆的门外,又打了电话给钟智和,钟智和说他已经在里面了,夏姌于是毫不怀疑,径直进去按票索座,刚刚找到座位,便看到杜慎言坐在旁边,她顿时惊愣住了,心中“砰砰”直跳,就觉得一阵头晕气滞,下意识的转身要走,却因行道狭窄,被后来的观众挤在了当中,一时进退失据。
杜慎言起身叫道:“夏夏医生”
夏姌看都不看他,拼命挤过人流,向外疾走,杜慎言见状,连忙追了上去,一把拉住了她的胳膊,夏姌微微一挣,便停了下来,杜慎言说道:“对不起,我我不知道你不知道,我要知道你不知道的话,我就不会来了,你要不想看到我,那还是我走吧!”夏姌面无表情的低头不语,杜慎言略一点头,就要错身而去,刚刚只走出去两步,便听到夏姌细弱蚊语的说道:“你等等”现场嘈杂声不断,这几个字杜慎言听在耳中,却有如惊雷,他迟缓了脚步,心中亦是移山倒海,乱成一团,夏姌接着叹道:“算了,你也别走了。”
杜慎言转过身,说道:“那你”
夏姌还是不肯看他,掉头回去了座位上,杜慎言茫然无从,呆立了半晌,方才尴尬不已的走到夏姌身边坐下,两个人各揣心事,尽皆默然良久,谁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都觉得芒刺在背,如坐针毡,可谓难受之极,虽然整场的马戏表演,极尽精彩纷呈,杜慎言却什么都没有瞧进去,他无时无刻不在注意着夏姌的任何举动,哪怕夏姌咳嗽一声,他都要莫名的紧张焦灼,担心因为自己的唐突,使得他们之间本已岌岌可危的友谊,再次出现巨大的裂缝。
就在这忐忑不安的心情中,好不容易熬到了散场,杜慎言跟在夏姌的身后,随着人流往外走,来到展览馆的门外,天上不知何时,已经下起蒙蒙细雨,两个人都没有带伞,杜慎言终于寻到了话题,试着问道:“夏医生,我开了车的,要不我送你回去吧?”
“嗯!”夏姌点头应了一声,忽然又问:“你买车了吗?”
杜慎言讪讪笑道:“我哪儿有钱买车,我是跟安生借的。”就这么一问一答,夏姌瞧着他笑了笑,二人均觉得气氛为之一缓,杜慎言引着夏姌往停车场走,一边走着,一边又忍不住笑了起来,夏姌轻声问道:“你笑什么?”杜慎言笑道:“我在笑我自己,呆头呆脑的尽干傻事,其实咱们两个做朋友,就是最好的。”夏姌笑着没说话,杜慎言又道:“还有钟医生也挺有意思,早上用快递把票送给我,他心倒是好心,人也是个好人,就是有点牛不喝水强摁头的感觉,不过归根结底,还是我的不对,要不是我把事情想左了,咱们也就”
夏姌等了一会儿,见他没有继续往下说,便问道:“也就什么?”
杜慎言摇了摇头,憨笑道:“咱们也就不会闹得生分了,夏医生,不管怎么说,我还是要向你郑重的道歉,你放心,以前咱们什么样,以后依旧什么样。”说着,他走到捷达车的旁边,打开右侧车门,做了个“请”的动作,夏姌顺势坐了进去,杜慎言绕到另一边,钻进车里,拉好安全带,点火发动,笑着又道:“说起来,我住院的那段时间,真要多谢你的照顾,要不是有你在,我哪儿能恢复的这么快?”
麋林街市夜景的绚烂,比之路州更加缤纷夺目,杜慎言特意绕了点道,从主市区的繁华地段经过,一来可以欣赏风光,二来也为他们多留出些时间,他倒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友谊之桥,好不容易刚刚复建,不如趁机一鼓作气,与夏姌多拉近一些距离,夏姌靠在副驾驶的座椅上,一边和杜慎言搭着话,一边饶有兴趣的望着窗外,行至棋牌街的路口,夏姌指着不远处一排吃食摊,笑道:“我肚子饿了,你饿不饿,咱们吃点东西吧。”杜慎言自无不允之理,忙不迭的靠边停了车,二人走了走,挑了个陕西名吃的摊位坐下,要了两份臊子面和几个馍馍,便大口大口的吃将起来。
夏姌没吃晚饭,确是饿得狠了,一手抓着筷子,一手捏着馍馍,吃相极为不雅,杜慎言也不遑多让,只不过才三两下,那碗臊子面已经不见了一半,杜慎言辣的热汗直流,接连擤了几回鼻涕,待到抬起头来,发现夏姌正盯着他看,不觉甚是狼狈,忙扯过面纸擦嘴,讪讪笑道:“我在家吃面都这样,习惯了!”夏姌不以为甚,也扯了张面纸揩手,笑道:“我也不是斯文人,咱俩谁都别说谁,上次和钟智和吃饭,他还笑话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