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慎言很久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失眠了,而且接连失眠三四夜,每天都是辗转反侧,直至鸡鸣时分,方才昏昏睡去,卞搏虎见他眼窝深陷、萎靡不振,以为他又遭了魇,便催着他再去拜拜庄映梅,杜慎言却是心知肚明,苦笑不已。
那日钟智和走后,杜慎言就陷入了困顿,本已抛诸脑后,彻底放手的一段情愫,再次萦绕心头,钟智和的直言不讳,毫无保留的表达了,他对夏姌的爱慕之情,也正因如此,他所说的一切,才是那么的真实可信,钟智和说,在过去的两个多月里,他对夏姌正式展开了,猛烈的追求攻势,除去工作时间以外,他把全部的身心,统统放在了夏姌那里,夏姌起初并不拒绝,而且非常配合,对于钟智和的约会邀请,她都尽量的有求必应,在医院的同事以及朋友们看来,他们俩已是不折不扣的天作佳合了,钟智和也是自信满满,甚至有那么几天,他已经无限畅想起,他和夏姌关于结婚生子、相伴到老的美好未来了。
问题出在三月十五那天,星期六,又是夏姌的生日,钟智和提前一周,就将这天的行程做了最完美的规划,生日蛋糕、鲜花礼物、烛光晚餐自然一个都不能少,他还偷偷准备了一枚一克拉的钻戒,想找准时机,趁热打铁向夏姌求婚,事实上,一切的进展非常顺利,夏姌对他的精心安排也很满意,她赴宴时还特意穿了一件,钟智和送给她的羊绒外套,并且极为罕见的甚是打扮了一番,至少在掏出那枚戒指之前,钟智和几乎就要以为,他的苦心追求已经水到渠成,瓜熟蒂落,欠缺的只是最后的临门一脚。
但是,美丽的梦总易破碎,钟智和怎么也不会忘记,夏姌在见到他掏出戒指时的表情,那是一种彷徨无助、或者惊慌失措,她就像是个做错事的孩子,迅速的低下头去,不敢再看钟智和一眼,钟智和却误会她是因为害臊,所以才如此的羞涩,于是忘乎所以,壮起胆子,用他雄厚的臂膀搂过夏姌,趁着夏姌不注意,飞快的吻住她的嘴唇,“啪”的一声,夏姌惊乱之下,立刻拼命挣脱开去,同样飞快的,给了钟智和一记响亮的耳光,钟智和捂着脸颊,不可思议的望着夏姌,很快他便意识到,自己已经犯下不可饶恕的错误,只可惜悔之晚矣。
好好的一场生日晚宴,最终不欢而散,夏姌愤而离席,回去了医院,钟智和紧随其后,站在夏姌宿舍的楼下,足足央求了一个小时,夏姌才碍于面子,答应下来与他见面,钟智和不敢再过造次,陪着十二万分的小心,请夏姌在医院的花园里走了走,一阵令人难堪的沉默过后,钟智和才试着解释道:“对不起,我错了,我没能克制得住自己。”夏姌兀自低头不语,默默走至池塘边的凉亭里,钟智和急忙掏出纸巾,将石凳擦了擦,请她坐下,接着又道:“夏姌,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改正,绝不再犯。”
夏姌沉默良久,抬起头说道:“钟医生,其实应该我说对不起”
钟智和吓得面如土色,摆手急道:“不不不,夏姌,我真的错了,你要是觉得不解气,我我”他看了看四周,发现没有人在,又道:“我可以给你跪下。”夏姌一惊,赶紧拦住了他,说道:“钟医生,你千万别这样,男儿膝下有黄金,跪天跪地跪父母,你这是成何体统!”钟智和固执的摇着头,说道:“黄金诚可贵,爱情价更高,为了得到你的原谅,跪一跪又有无妨,只是求你以后不要告诉别人。”说着,他还是要跪,夏姌心中一乐,想笑却极力的忍住了,脸色一沉,说道:“你要跪可以,等我走了,随便你跪到什么时候,而且我最瞧不起,轻易下跪的男人,今后你也别跟我说话了。”
钟智和闻言,立时站直了身子,垂着手,低着头,一副恭恭敬敬聆听受训的样子,夏姌再也忍不住了,“扑哧”的咯咯笑了起来,钟智和见之欣喜若狂,心里那块石头,总算落在了地上,他腆着脸,憨笑道:“夏姌,我知道你这么的善良,一定会原谅我这个可怜人儿,我太高兴了。”夏姌问道:“你怎么可怜了?”钟智和摸着自己的胸口,说道:“我还不可怜呀,刚才你那句对不起,我都快要吓死了。”夏姌不解,又问:“我说对不起怎么了?”钟智和说道:“女人说对不起,一般都是反话,大概意思就是你混蛋,你走开,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了。”夏姌一愣,再次咯咯大笑起来,她笑得越开心,钟智和就越放心,眼见着一场风波,就此便要过去。
谁知,夏姌笑过之后,陡然叹了口气,幽幽说道:“钟医生,我说对不起的意思,就是对不起,你别想的太多了。”钟智和听着她话里的味道不对,又紧张了起来,说道:“今天确实是我做的不对,我”夏姌截断他的话头,又道:“你听我把话说完”她缓缓起身走至栏边,望着池塘里倒映的那轮明月,偶尔有鱼翻过,激起星星点点的涟漪,钟智和望着她的背影,感觉十分不妙,果然,夏姌沉思片刻,转身对他说道:“钟医生,对不起,我们可能真的不合适。”钟智和目瞪口呆,一颗心直坠谷底,急道:“为什么,夏姌,我们为什么不合适,我认为我们太合适了,无论工作、年龄、爱好,没有一样我们是不合适的,你难道就不觉得,我们在一起,是多么的快乐吗?”
夏姌摇了摇头,说道:“我承认你说的都对,我跟你在一起,确实也很快乐,你无时无刻不想逗我开心,只要我开心,你就会比我还开心,这些我都看在眼里。”钟智和不自觉的跨前一步,下意识去牵夏姌的手,刚伸了一半,才发觉不妥,忙缩了回来,说道:“你既然都知道,为什么还要说我们不合适?爱情不就是这样的吗?两个人在一起,快快乐乐,幸幸福福,虽然说没什么轰轰烈烈,但真要轰轰烈烈了,恐怕也不是什么好事吧?”钟智和生性喜欢戏谑,此刻已经火烧眉毛了,他还是免不了嘴贫,夏姌笑道:“这不是你的问题,是我自己的问题,我不想瞒你,我跟你在一起,真的找不到那种感觉,别问我为什么,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我明白我的心,与其勉强下去,不如早点开诚布公。”
钟智和急的在凉亭中,来回的疾走几步,一拳捶在亭柱上,说道:“我就搞不懂,到底是为了什么?”他顿了顿,又道:“夏姌,要不咱们这样,你别这么快做决定,再给我一点时间,我回去好好的想一想,我还有哪里做的不够好。”夏姌笑道:“我已经说了,真不是你的问题,是咱们没这个缘分。”钟智和说道:“缘分可以培养,感觉也可以慢慢找,咱们有的是时间,除非你现在告诉我,你有了爱的人,否则我就”说到这儿,他忽然愣住了,盯着夏姌问道:“不是吧?你莫非还想着杜慎言?”夏姌忙道:“你胡说什么,这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他他上次来,我是把他轰走的。”月色灰暗,钟智和看不清夏姌脸上的神色,但从她稍显窘迫的言语中,已是听出些味道来,不禁心中一阵发紧,问道:“如果不是杜慎言,那会是谁?”
夏姌微微侧过身,不再看他,说道:“真的没有谁,你是知道的,我从不撒谎。”
钟智和哭笑不得的说道:“我没有说你撒谎,感情的事,或许连你自己”他把下面的话,生生的咽了回去,差点就为别人做了嫁衣,他稍稍调整了一下,又道:“那你何苦这么着急拒绝我呢,这样是不是对我太残忍了?”夏姌叹道:“如果我不拒绝你,到了将来,你会更伤心,那样才是对你的残忍!”钟智和犹自不肯甘心,说道:“我宁可将来更伤心,也不愿就这样莫名其妙的出局,就算是出局,你总得给我一个,像样的理由吧?”夏姌沉默了一会儿,苦口婆心的说道:“钟医生,你这又是何苦?为什么要逼我呢?”
钟智和愣了愣,说道:“逼你?不不不,我没有逼你,我只是说,你要是有喜欢的人,我会为你高兴,咱们还可以做好朋友,可你这不明不白的,就要拒绝我,我实在是想不通,普希金为情决斗而死,好歹还有个对手,死也死的瞑目,我连个对手都没有,岂不是比普希金还要死的冤吗?”夏姌笑道:“你又不是普希金,要什么对手?我才是想不通呢,医院里那么多的漂亮小护士,你就看不上一个吗?”钟智和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说道:“看不上,我只看得上你。”夏姌莞尔笑道:“那是为什么呢?”钟智和想都没有想,脱口而出,说道:“看不上就是看不上呗,这能有”他的反应极为迅速,刚说了一半,立刻便明白了夏姌的意思,也不禁自嘲的笑了,想着说道:“哎呀,我还是被你绕进去了。”
夏姌主动走过来,拉住他的手,握了握,笑道:“你刚才说,咱们还可以做好朋友的,是不是真的?”钟智和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说道:“好吧,我先不跟你争了,反正你一天没有男朋友,我就一天还有机会。”夏姌诚恳的说道:“真的很对不起,我浪费了你许多的时间,不过,我今天这个生日,还是蛮开心的,有你这样的好朋友,是我莫大的福分!”
此后的日子里,夏姌果然不再接受,钟智和的任何邀请,虽然见了面,依然十分热情,但在言语举止之间,多了一些客气,少了几许亲密,旁人或者还毫无察觉,钟智和已是满腹的苦涩,尽管夏姌不肯承认,但他已经渐渐意识到,夏姌心里装着的就是杜慎言,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测是否正确,钟智和甚至异想天开,冒充杜慎言的名义,订了一束鲜花,送到夏姌的办公室,以试探夏姌的反应,他太了解这个女人了,只要夏姌的内心,有一点点的波动,钟智和就能从她表情的变化,读出最真实的含义来,其结果却令他相当的失望,夏姌在收到鲜花后,先是惊疑,继而踯躅,再接着惶恐不安,等到钟智和问起她时,她躲躲闪闪的不予正面回答,见实在躲不过去,方才支支吾吾的点头承认,钟智和鼓起绝大的勇气,问了一句他可能将要后悔终生的话:“你是不是很高兴?”
夏姌低下头,红霞满面,局促不安的一句话都没说,钟智和的心顿时沉了下去,他万念俱灰,黯然魂销,浑浑噩噩的离开了那里,然后一个人回到办公室,望着天花板,呆坐了大半天,差点误了一台手术,事后,又被医院领导在会上,点名批评了一通,再罚扣三个月的奖金,夏姌自是知道,钟智和的失常所为何来,心中不觉有愧,犹犹豫豫了几日,终于在一天黄昏,她拦住了钟智和,主动请他吃了一顿饭,席间,夏姌敞开心扉,坦诚了自己的想法——她之所以拒绝钟智和,确实与杜慎言无关,只是不知道杜慎言,为什么还会再送花来,钟智和一边心中打着鼓,一边听她讲述,渐渐的竟投入了进去。
夏姌说,因为工作的缘故,她和杜慎言认识了三年多,期间虽然来来往往,时常见面,却从不曾有过感情上的接触,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她只是单纯的觉得,这个男人踏实厚道,能为一个素不相识的鳏寡老人,栉风沐雨,不辞劳苦的奔波返复,实属不易,虽说有工作的性质在内,但夏姌没有见过杜慎言,为此有过一句抱怨,直到老人去世的时候,她还听护士小杨说,杜慎言在太平间里竟然流了泪,当时夏姌就觉得,这人憨直的有点可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