驼子拐的这句话,就像一根细细的鱼刺,嵌在久保美惠的牙缝里,舌头抵得到,手却摸不到,虽然她也觉得不太可信,但心里总是膈应的慌,大学毕业以后,久保美惠几乎绝大部分的时间,都是留在中国路州,这片土地已经成了她的第二故乡,在日本没有人会告诉她,当年侵华日军犯下的累累罪行,但在中国她却无数次的听到看到,中国的八年抗日战争史,是如何的悲壮惨烈,尽管大多数的中国人,对待她这样的日本人,都能保持着最起码的亲切和善,但也有一部分人,正如这位驼子拐,是对日本抱着天生的敌视和仇恨,每次碰到这样的情形,久保美惠从开始的不理解不开心,到后来的无奈和尴尬,再到如今的淡然和包容,她已经完全可以体谅,这些人的心境和情绪。
父亲和渡边正一的协定,关系到久保中国公司的未来,这确实是个麻烦事,一天不能妥善解决,父亲、哥哥以及渡边正一,就一天不能和睦相处,那么驼子拐所说的大麻烦,会不会就是指的这件事呢?
杜慎行陪着久保美惠往回走,见她闷闷不乐,笑道:“你不会真相信老糊涂的瞎话吧?别傻了,这些人都是江湖骗子,编瞎话信口就来。”久保美惠叹道:“有些事情你不知道,我父亲最近是有些麻烦。”久保隼来到中国公司,杜慎行仅在全公司的欢迎大会上,见过他一面,对这位董事长的唯一印象,就知道他是个六十岁的小老头,个子不高,保养的不错,待人也很温和,没有什么董事长的架子,别的就一无所知了,听久保美惠提起父亲,杜慎行倒不好多话了,只得笑了笑,久保美惠两只手挠着头发,用日语发着牢骚:“真要命,我快烦死了。”杜慎言虽然听不懂,却猜出了几分,又见她形似萌动少女,哪里还像一个年过三旬的成熟女子,不禁一笑,说道:“想不到你也会有心事?”
二人行至来时的路口,望着远处灯火阑珊,久保美惠苦笑道:“只要是个人,怎么会没有心事呢?杜慎行,你也有心事的对吧,不如这样,你把你的心事说给我听,我把我的心事说给你听,咱们两个互相保密,谁都不能对第三个人说,行不行?”
杜慎行莞尔笑道:“我的心事”
“杜慎行,快接我的电话杜慎行,快接我的电话”这是李倩录在杜慎行手机里的专用铃声,陡然响起,把他的话给打断了,杜慎行冲久保美惠歉意的一笑,背过身去,接通了说道:“美女,有何吩咐?”李倩问道:“你这会儿还在青桥镇?你妈打电话给我,问我是不是和你在一起,哎,你去青桥镇干嘛?”杜慎行说道:“我陪我们领导过来玩的,差不多了,一会儿就回去。”李倩“哦”了一声,笑道:“还是那个日本人啊?”杜慎行呵呵笑道:“是啊,是啊,青桥这儿是蛮热闹的,明天我陪你过来好不好?”李倩笑道:“诺,这可是你说的,不过明天不行,后天吧,后天正好开幕式,你明天陪我去青桥,先请我吃饭,然后再再”杜慎行笑道:“再什么?”李倩笑道:“我还没想好,等到时候我想好了告诉你,行了,行了,不跟你说了,我还有个稿子要翻译。”杜慎行“么么”两声,隔空传吻,然后才挂了电话。
久保美惠看着他笑道:“你跟你女朋友的感情很好啊,你们在一起多久了?”
杜慎行笑道:“应该有四五年了吧,我们本来打算今年下半年结婚的,可是她爸爸不同意,说是先订婚,等房子安排好了,明年再结婚。”久保美惠点头笑道:“只要你们两个彼此都爱着对方,什么时候结婚,其实都无所谓的。”杜慎行笑道:“她爸爸也是这么说的,所以我们只好听话了。”久保美惠笑道:“实在是对不起,今天耽误你了,要不是因为我,你可以和女朋友共度良宵。”杜慎行摆手笑道:“美惠小姐,千万别这么说,她这几天工作忙,再说小别胜新婚嘛,天天腻在一起也没意思。”他用手一指青桥的方向,又道:“咱们到那边去瞧瞧,可惜今天不是十五,要不然你也别问什么姻缘了,直接等到十二点,站在桥上照一照,说不定就能照见你的那一位。”
虽然并非月圆之夜,但青桥上一如既往的人潮涌动,大多数都是些青年男女,争相往桥下的水中张望,尽管并无多少人真的相信,能够映见前世今生的宿命姻缘,却免不了戏谑玩耍的心态,彼此推搡取笑者有之,暗存希微盼望者有之,挽手同观,心寄祝福者亦有之。
杜慎行见桥上人头攒动,无立足之地,便将久保美惠领到桥下的河口,指着波光粼粼的水面,笑道:“你可以过去瞧瞧,不过这儿这么多人,就算有月老,也早被吓跑了。”久保美惠问道:“月老?是这里的神仙吗?”杜慎行解释道:“月老就是红娘的意思,就是中国古代传说中的婚姻介绍人。”红娘一词,久保美惠是知道的,便笑:“月老,嗯,好有意思的称呼,你和你女朋友的月老是谁?”杜慎行一愣,想了想笑道:“我们的月老啊,应该是伯乐和千里马吧。”久保美惠感到奇怪,问道:“怎么会是伯乐和千里马呢?”杜慎行笑着把李倩和自己初识的经历,简要的说了,久保美惠咯咯笑道:“果然是才子配佳人,我真羡慕你的女朋友,能遇见你这样的男人。”
听她话说的直白,杜慎行连忙岔开了话题,笑道:“美惠小姐,你要不要瞧瞧?”
久保美惠摇头笑道:“你说月老都被吓跑了,那我还瞧什么,算了,咱们回去吧,哎,我都给忘了,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心事呢,要不我请你喝茶?”杜慎行看了看手机,转身往回走,笑道:“还是下次吧,今天有点晚了,下次再有机会,我一定告诉你。”久保美惠却是不依,跟着他说道:“你们中国人说下次,就是推脱的意思,什么有机会、有空、改天统统都是骗人的,我可不信你。”杜慎行哈哈大笑:“你对我们中国人都这么了解了?其实这也算不得骗人,只是中国人的表达方式,一向较为含蓄,不喜欢直来直去,以免伤了感情,所谓生意不成仁义在,也是这个意思。”
久保美惠睨着他,笑道:“那你这是在跟我谈生意喽?”
杜慎行耸了耸肩,笑道:“你是我的领导嘛,把你侍候好了,也是我的工作之一。”
久保美惠咯咯笑道:“那好,我现在要求你必须跟我去喝茶,然后咱们互换心事,谁也不能隐瞒。”她见杜慎行面泛难色,不由分说,挽住他就走,叹着气嗔道:“走嘛,走嘛,我现在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你就当可怜可怜我好了。”杜慎行的心里也在叹着气,渡边正一的妻子女儿一来,她就落了单,她所谓的心事,恐怕也就是这些吧,也罢,自己今天反正已经被她绑架了,不如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半道上扫了她的兴,实在不明智。
但凡旅游景点,茶馆酒肆自是比比皆是,不多时候,二人便寻了一家较为僻静的茶楼,店名叫做“壶里乾坤”,走进去挑了一间雅座坐下,要了一壶黄山毛峰和几碟点心,杜慎行抓了一把开心果在手里,一边磕着,一边瞅着久保美惠,久保美惠却手托着下巴,眼睛望着窗外,许久都没有说话,杜慎行笑道:“你叫我陪你喝茶,怎么又不吱声了?”久保美惠正过脸,淡淡一笑,说道:“还是你先说吧,你有什么烦恼?”杜慎行笑道:“我没有烦恼,唯一的烦恼就是工资太少,美惠小姐,你是不是能给我加点薪水?”
久保美惠莞尔笑道:“你怎么张嘴就是钱。”
杜慎行笑道:“你就是美惠小姐,当然不在乎,可我不一样,我上有老下有”说到这儿,他想起自己还不曾有小,便又笑:“呵呵呵反正呀,咱们两个生活经历不太一样,很难产生共鸣,就说你那辆法拉利吧,你或许觉得不算什么,只是一辆车而已,但是对于大多数人而言,可能一辈子的身家,都未必能够买得起,所以,说句你不爱听的话,你所谓的那些烦恼,在我看来都十分可笑。”久保美惠问道:“我还没有说,你怎么知道我的烦恼是什么?”杜慎行将开心果的壳,扔到垃圾桶里,喝了一口茶,笑道:“猜也能猜到了,美惠小姐,你看过中国的红楼梦吗?”久保美惠点头说道:“看过一点,记不太住了。”
杜慎行笑道:“你就像是大观园里的林妹妹,衣食无忧,尽享荣华,却没事找事,自寻烦恼,为赋新词强说愁,为了一个宝哥哥要死要活的,这跟咱们这些劳动人民的思想差距,不是一般的大呀。”久保美惠亦是个聪明人儿,听他拿林妹妹、宝哥哥作比方,已知他所指为何了,不由得“扑哧”一笑,说道道:“你想说正一君,是我的宝哥哥?”杜慎行撇了撇嘴,笑道:“我只是表达一下我的观点。”
久保美惠大笑起来,说道:“杜慎行,你看错我了,我久保美惠,还不至于为了个男人要死要活,我是喜欢正一君,但仅仅就是喜欢而已,他有他的家庭,我有我的生活,我没想过和他天长地久,他愿意我还不愿意呢。”杜慎行笑道:“那我就不明白了,既然如此,你还有什么好烦恼的?”久保美惠笑道:“怎么又说我了,不是说好先说你的吗?”杜慎行说道:“我不是说了吗,除了钞票以外,我没有什么好烦恼的。”久保美惠问道:“真的吗?那么王希耀呢,算不算你的烦恼?你上次吃了他的亏,就不想报复他?”杜慎行一愣,没想到久保美惠把这事扯了出来,说道:“美惠小姐,你既然这么说,那我就要问一句了,你们都知道,是我吃了王希耀的亏,为何还能容忍这样的人留在公司?”久保美惠笑了笑,没有回答,又道:“那其他的呢,你没有别的心事了?”杜慎行想了想,摇头说道:“没有,而且就算王希耀,也算不得我的烦恼,那只是一个卑鄙小人罢了,我相信邪不能胜正,这种人迟早会得到他应有的报应。”
久保美惠看着他,良久叹道:“杜慎行,其实有些事,我不该跟你说的,你知道我父亲这次来中国,是为了什么吗?”杜慎行眨巴着眼睛,不明白她的意思,久保美惠摇了摇头,又笑:“我也太蠢了,你怎么会知道呢,哎——”她长叹一声,身子往后一靠:“我父亲这次来,是要解决和正一君的矛盾的,久保中国公司的未来,也会在这几天决定下来。”
久保美惠娓娓道来,将久保家和方家两代人的恩怨情仇,大致说了一遍,杜慎行越听越是心惊胆跳,他根本不会想到,渡边正一在久保集团,竟然是这样一种特殊的身份,难怪总经理久保仓明和他之间,会出现如此诡异的状况,久保美惠叹道:“现在你明白了,我是为什么而烦恼,我的父亲和我的哥哥已经为了这件事,闹的不可开交,不管最后的结果如何,总有人会不高兴的,你说我能怎么办?”
杜慎行默然不语,几次欲张嘴说话,又不知该从何说起,这样一个天大的秘密,久保美惠对他全不隐瞒,和盘托出,可见待他之诚,杜慎行有些感动,又有些忐忑,思量了半天,才斟酌着说道:“美惠小姐,你觉得渡边副总主持公司好呢,还是你哥哥主持公司好呢?”久保美惠摇头说道:“我不知道,我要是知道就好了,如果凭公而论,正一君自然要比我哥哥的能力强一些,中国公司能有今天的发展,他是大大的功臣,如果凭私而论,我哥哥再有欠缺,他也是久保家的继承人,中国公司脱离久保集团的话,对他来说确实有些残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