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如一夜春风来,二月底三月初的路水河畔,杨柳枝条已是星绿点点,久保中国公司张灯结彩,迎接董事长久保隼一行亲临视察,这是久保隼第三次前来中国,行程是已经提前安排好的,他要在路州盘桓一个多月,和路州市的各级相关领导会会面,顺便作为特邀嘉宾,出席路州市首届园博会的开幕式,然后便会前往麋林,参加四月下旬,由溯江省委主办的对外经贸合作论坛。
作为第一批入驻路州市的全资外企代表,久保集团伴随着新路州一同成长,路州市历届领导班子,都对久保集团中国公司的发展,予以极高的关注和重视,此次董事长久保隼的中国之行,上至市委领导,下至园区干部,无不热情接待,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极尽地主之谊,久保仓明和渡边正一则随时陪奉左右,迎来送往,八面张罗,自是不需赘述。
随着久保隼一同赴中的,还有两位特殊的客人,那便是渡边正一的妻子竹下月,以及女儿渡边北瞳,渡边正一忙得脱不开身,久保美惠却不喜应酬,于是三个女人凑到了一块儿,由久保美惠充当向导,整日游山玩水,观风问俗,倒是流连忘返,乐此不疲,渡边北瞳今年十四岁,兼承父母的优点,两道柳烟眉,一双玲珑眼,身材高挑出众,虽稚气未脱,已含苞待放,相比之下,竹下月尽管装扮得宜,不免略显半老,终是抵不过岁月的无情蹉跎。
这日傍晚,三个人逛完了凤凰镇,久保美惠开车送竹下月母女回去,然后回到了公司,刚好碰到渡边正一从电梯里面出来,久保美惠见四下无人,将他拉到旁边,问道:“你怎么一个人?我爸和我哥呢?”渡边正一说道:“董事长和总经理在楼上办公室,我中午酒喝得太多,想早点回去休息,月和北瞳都回去了?”久保美惠点头笑道:“正一君,北瞳说路州太有意思,就想赖在这儿,玩够了才肯回日本。”渡边正一说道:“那怎么行,她这次请假来中国,已经很不应该了。”久保美惠笑道:“为什么不行,她不是半个中国人吗?”渡边正一一愣,说道:“一定是你怂恿的。”久保美惠咯咯一笑,转身往电梯里走,扒着电梯的门,说道:“正一君,早点回去吧,月姐姐在等你呢。”
乘电梯上到十九楼,久保美惠走至总经理办公室的门外,就听到父亲和哥哥的说话声,两个人似乎有些不太愉快,先是久保仓明瓮声瓮气的说道:“父亲,这么说,你是真打算把久保中国全部交给渡边正一?”接着便是久保隼老迈的声音:“我们久保家已经很对不起正一了,当年他来日本的时候,还不到三十岁,现在都快是五十的人了,最近这两年,我经常梦到你的爷爷和奶奶,他们对我说,方三民在下面找他们论理,要你爷爷兑现当年的承诺,不然他不肯罢休。”久保仓明呵呵笑道:“父亲,这些鬼话你也信,当年爷爷在中国杀了那么多人,要是真有报应,也轮不到方三民找爷爷算账。”
久保隼怒道:“放肆!这是你应该说的话吗?”
久保仓明可能是意识到自己失了口,沉默了一会儿,说道:“父亲,自从你把我派到中国来,我一直谨遵你的教导,一切都以正一君唯命是从,可是你看看,正一君已经把公司搞成什么样子了?乌烟瘴气,一塌糊涂,公司仅就去年一年,净利润下滑了近三成,我看他是成心的。”久保隼缓缓说道:“我当然知道,铃木健夫每个月都会通报我一次,这也是我为什么下定决心,把中国公司还给渡边正一的原因。”久保美惠站在门外,听得暗暗心惊,她万万想不到,自己的老同学铃木健夫,竟然还与父亲经常保持联系。
久保仓明说道:“我坚决不同意,中国市场是非常巨大的,我们要让出中国公司,那样的损失实在无法估算。”久保隼笑道:“你不是一直瞧不起中国的吗?说他们是劣等民族,怎么现在改变观点了?”久保仓明说道:“不,我没有改变观点,他们还是劣等民族,他们只不过是运气好,占有了这么肥沃的土地,要是当年我们大和民族圣战成功的话,今天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不是美国,而是我们大日本帝国。”他顿了一顿,有感而发道:“父亲,我来中国几年了,早把这些支那猪看透了,他们就是一群见钱眼开的逐利之徒,贪图享乐,目光短浅,个个都在做发财的白日梦,只要给他们一点好处,他们是什么都肯出卖的。”
听到几下茶具的响动,接着便是倒水的声音,久保隼叹道:“仓明啊,你坐下来,陪我喝点茶,我上次听美惠说,你现在的涵养很好,没事就喜欢喝茶下棋,修身养性,我原本还是很欢喜的,以为你有了不少长进,看来是美惠走了眼,其实你一点都没变,你只是学会了伪装。”久保仓明“哼”了一声,说道:“那个丫头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虽说渡边正一和咱们久保家,没有血缘关系,但是按照辈分,他是美惠的叔叔,美惠竟然就跟他搞到一起,父亲,你为什么不管一管?任凭她丢咱们久保家的脸?”
久保隼淡淡的说道:“你们两个,我哪一个都管不了。”
久保美惠听哥哥说得难听,便即忍不住了,推开门就往里走,边走边说:“哥哥,背后恶语中伤别人,才是最可耻的,我只是喜欢正一君,那又怎么了?你还不是跟你的那位琳达老师上了床,我是不是也要指责你的不对?”久保仓明一愣,他在美国留学期间,跟他一位身材火辣的辅导老师琳达小姐,确实曾经有过一段情,虽然早已是过去时,但是作为男性,久保仓明免不了偶尔拿来“炫耀”一番,不料此刻却成了妹妹回敬他的把柄。
久保隼脸色一沉,喝道:“住口!”久保美惠依仗父亲对她的溺宠,坐到父亲的身边,搂住他的脖子,摇着嗔道:“爸爸!”其实久保美惠和渡边正一暗通款曲,按照中国的伦理纲常,固然伤风败俗,丢人现眼,但在日本社会,却大为宽容,所以久保隼尽管心有芥蒂,却并非罪不可恕,他拍了拍女儿的手,以示安慰,说道:“好了,你的事我可以不问,但是正一君已经有了家人,你总不能嫁给他吧。”久保美惠笑道:“那当然不会的,我不想破坏他和月姐姐,更不想嫁给他这个老头子。”
久保仓明“切”的一声,冷冷的笑道:“你是又看上了别的人吧?”
久保美惠瞪了他一眼,说道:“不用你管。”
久保仓明呷了一口茶,不再看她,转回了先前的话题,说道:“父亲,请你慎重考虑,中国公司如果脱离久保集团,那会是什么样的后果。”久保隼叹道:“我已经慎重考虑了,无论是出于现实的需要,还是兑现你爷爷的承诺,这件事势在必行,我此次亲自来到中国,也就是准备彻底了结。”久保仓明责问父亲道:“你为什么就不替我想想呢,我是久保家的继承人,爷爷是做过承诺,可这都过去几十年了,现在谁还追究这些,我看渡边正一自己都要放弃了,他现在是在拼命的捞钱,全然不顾公司的利益,这样的劣等人,就无需跟他们讲什么信义。”
久保隼紧盯着儿子,目光幽幽,说道:“你太小瞧渡边正一了,你扪心自问,中国公司如果没有了他,你能主持的下去吗?别的先不说,就说我来的这些天,跟中国官员打交道,难道不是渡边正一在安排吗?你是个日本人,中国的文化和习俗,你始终隔了一层,你不会明白,这些人嘴上在说什么的同时,心里又在想什么,再说管理,中国公司两千多名员工,你能搞懂他们的真实需求吗?他们会跟你说老实话吗?你就算三头六臂,还不是要用中国人管中国人,更何况这些管理人员,都是渡边正一提拔起来的,你能指挥得动吗?你要是一口气把他们全部换掉,那么公司必将失血过多,进入休克状态,那样的结果你又想过没有?”
久保仓明蹭的一下站起来,激动的说道:“父亲,你是太小瞧我了,我在中国这些年,不是没有眼睛耳朵,我知道怎么跟中国人打交道,只要你肯全部让我接手,哪怕渡边正一离开公司,我相信中国公司不会出乱子。”久保隼压了压手,让他坐下,又道:“我不是小瞧了你,我是综合所有的因素,才做出这样的决定,实话跟你说吧,我会和渡边正一谈判的,将集团公司的大部分债务,转到中国公司的名下,作为我兑现承诺的条件,如果渡边正一能够同意,那么对他对我们都是一件好事,没有了这些债务,久保集团就可以重新提出上市,而且必能成功,暂时放弃一个中国市场,换来上市融资的渠道,电子产品线的上马,指日可待,所以我们才是最终的赢家。”
久保美惠听着父亲侃侃而谈,心中不禁佩服不已,心道,若论功于心计,老谋深算,不管是哥哥还是正一君,都远不及父亲,虽然集团公司有多少债务,她并没有一个概念,但是就直觉而言,父亲这样做很有道理,既了却了爷爷的心愿,又为久保集团寻到一个新的发展途径,表面上是吃了些亏,实质却稳赚不赔,谁知久保仓明依然摇头,说道:“上市也未见得有多好,为了财务报表和股东利益,该投资的不敢投资,该调整的无法调整,父亲,你这是杀鸡取卵,你不在中国,你不知道中国市场有多大,那是多少个日本都无法比拟的,我请你收回这样的想法,我们绝不能在中国撤退,哪怕放弃集团公司,我都不能放弃中国公司,请父亲务必原谅。”
久保隼没想到儿子如此冥顽不化,固执至斯,顿时生气说道:“我现在是在通知你,不是征求你的同意,久保家还没到你作主的时候,你要想做董事长,除非我死了。”久保仓明气得往沙发上一靠,脸上尽是忿忿之色,过了一会儿,才道:“我要是董事长,这事情早就解决了,当年就不会让渡边正一来中国,更不会拖到今天尾大不掉。”久保隼“砰”的击案而起,怒道:“你放屁,当初我让你来中国配合渡边正一,你是左推右挡,不情不愿,以为我硬要推你出集团公司,你要是有能力掌控整个中国公司,我还用出此下策吗?”久保仓明说道:“那是你不让我掌控,我这个总经理就是个摆饰。”久保隼说道:“我只是让你不要和渡边正一对着干,不是叫你什么事情都不过问。”
见父亲和哥哥越说越僵,久保美惠忙起身说道:“都别吵了,父亲,哥哥,你们为什么做人就不能轻松一点呢,赚那么多钱,自己却不快乐,赚钱还有意义吗?”久保仓明不屑的说道:“你们女人懂什么,这里没你说话的份儿。”久保美惠一跺脚,转身就往外走,又听哥哥久保仓明继续说道:“父亲,你为什么就不能体谅我呢,我为了久保家的事业,到今天连婚都没有结,你却这么慷慨大方,说把中国公司送给别人,就送给别人,我这个做儿子的真感到心寒!”
久保美惠从楼上下来,就觉得头昏脑胀,胸中郁闷之极,其实今天这种情形,她是早料到的,久保家与渡边正一的多年纠葛,终会有解决的一天,她没有别的祈求,只希望所有人都能和和气气,无论是正一君还是父亲和哥哥,任何一方受到伤害,都是她所不愿见到的,可是,这样的期盼能够实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