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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海沉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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寄梦东瀛多方遇阻(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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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八七年,初冬,一架波音707飞机,在东京羽田机场缓缓降落,二十九岁的方毅,满怀着对未来无比美好的憧憬,随着滚滚人流,走出机场的大门,他一身笔挺的西服,扎着花色领带,烫着卷发,戴了一副茶色的蛤蟆镜,随身物品除了一只背包,没有更多的行李,方毅摘下眼镜,仰头看了看天空,碧蓝如洗,他又闭起眼睛,深吸了几口清冽的空气,呵,这里就是东京,樱花的国度,让他人生即将展翅翱翔的地方。

父亲在半年前去世了,享年六十七岁,方毅一直不能理解,为什么父亲方三民,一定要躲着久保太郎,寻人启事上刊登的明明白白,寻访昔日故交方三民,愿以久保工业的一半资产以托之,早已改名为方思国的父亲,却是丝毫不为所动,直至几年之前他得了癌症,才将这个秘密告诉了母亲和自己。

如果是国仇家恨,战争早就结束了,现在连大陆都已经和日本建交,且友好往来,还有什么不能忘记的?或许这就是两代人不同的思维吧,按照父亲方三民的说法,当年他与久保太郎结下了生死之交,至今他都不知道是对还是错,毕竟久保太郎是侵华日军的一员,手上同样沾着中国人的鲜血,而且如今的久保工业,其一半的财富价值,与当年那一小撮珠宝比起来,早已不可同日而语,要他方三民问心无愧的,坦然接受久保太郎的馈赠,他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他怕将来死后,会遭到方家老祖宗的唾骂。

不过,如果追根溯源,没有当年那一小撮珠宝,也就没有今天的久保工业,所以,换一个角度看,说久保工业有他方家人的一半,也是天经地义的,久保太郎能够做到言而有信,亦属不易,这个朋友还是没有交错,方三民为人并不迂腐,便告诉方毅,他活着一天,是不会去见久保太郎的,更不会踏上日本的国土,但是在他死后,方毅要如何决断此事,他并不做建议,方三民只是说,只要他方毅永远记住,他是一个中国人,这就足够了。

对于父亲的这句话,当时的方毅,并无太多感悟,父亲去世以后,他在家守了六个月的孝期,然后将母亲安顿好,立刻带上父亲留下的那只香囊,搭乘台北飞往东京的航班,直奔此行的目的地——久保工业大厦,在方毅看来,中国人也好,日本人也罢,国家和民族这些东西,太空洞了,既然久保太郎愿意守信,分出一半的资产给他们方家,他又何乐而不为,说到底,金钱和财富才是最实际的。

来日本之前,方毅是做足了准备的,他花了两年的时间学习日语,也对日本的风土民俗以及久保工业的概况,做了一定了解,所以没费多大工夫,就找到了久保工业大厦,进门的时候,他向接待人员表明了来意,请求与董事长久保太郎见面,本以为对方一定十分热情,谁知道接待人员,冷冰冰的告诉他,老董事长久保太郎已经过世了,现任的董事长是老董事长的儿子久保隼,方毅讶异之余,只得无奈的说,与久保隼董事长见面一样可以,接待人员却说,久保隼董事长出国去了,最少要一个多星期才能回来,如果他有需要,可以留下联系方式先行预约,是否与他见面,得等久保隼董事长回来,才能确定。

这样的情况,让方毅有些措手不及,他原本以为,只要到了久保工业,见到了久保太郎,一切问题都不是问题,可是现在久保太郎已经死了,他儿子久保隼又出了国,而且听接待人员的口气,久保隼就算回来,肯不肯见他都不一定,方毅顿时觉得自己做事草率了,早应该在离台之前,先与久保工业取得联系,免得陷入眼下这种尴尬的境地。

方毅在久保工业大厦附近,找了一家旅店住下,然后每天都到大厦来询问,接待人员始终都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似乎对他很是抵触,一个星期很快过去了,还是没有久保隼回来的消息,方毅带来的盘缠,却渐渐弹尽粮绝了,不由得焦急万分,而就在他苦苦等待之际,终于有一天,他从大厦垂头丧气的出来,迎头撞上一个十八九岁的小伙子,小伙子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方毅急急忙忙伸手去扶他,却被他推了个趔趄,又送了方毅一句日本国骂,后来才知道,这个小伙子正是久保隼的长子久保仓明,这是他二人的第一次“亲密”接触,当时谁也不曾想到,此后的一二十年里,他们彼此的命运,将无休止的纠缠下去。

两名保安上前拘住了方毅,因为欺负他是中国人,又有意巴结久保仓明,便小题大作,要方毅向久保仓明鞠躬道歉,其实方毅走路不看道,撞人在先,道歉是应该的,只是两名保安狗仗人势,凶神恶煞,一人一边压着他弯腰,反而惹怒了方毅,他双臂一挣,当即与两名保安打了起来,方毅是个书生,哪里打得过腰肥体壮的保安,没两下就被揍得鼻青脸肿的,久保仓明却站在一边,好整以暇的微笑旁观,就在这时,一个中年美妇手牵着一个十岁左右的女童,走了过来,奇怪的问道:“仓明,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要打人?”

久保仓明笑着将事说了,两名保安见到中年美妇,也放开了方毅,朝她鞠躬行礼,口称董事长夫人,方毅一听,心中大喜,顾不得鼻流鲜血,急忙上前询问,是不是久保隼董事长的夫人,在得到中年美妇的肯定回答后,方毅立刻表露了身份,说自己就是方三民的儿子,从台湾来这儿一个多星期了,恳求见到董事长本人。

这个中年美妇,正是久保隼的妻子久保雅子,方三民的名字,她从丈夫以及公婆那里,听到过无数遍,公公久保太郎临死前,最放不下的,就是这个人,甚至不惜以孙儿久保仓明的名义,要求儿子久保隼发下毒誓,必定倾尽全力,继续寻找方三民的下落,以达成他未了之心愿,不过,有意思的是,先不说久保太郎死后,久保隼有没有尽力寻找,倒是形形色色的“方三民”,以及自称方三民的后人,来了一拨又一拨,一茬又一茬,还有各种各样送来撞大运的信物,也是千奇百怪,什么都有,可惜没一个能够对的上号,却把久保隼搅得烦不胜烦,浪费掉不少时间,故而久保雅子听方毅自报家门,已是对他鄙夷,以为他不过就是,另一个财迷心窍、冒名顶替的李鬼罢了。

久保雅子蔑然一笑,并不搭理他,牵着女童的手,就往大厦里走,久保仓明的心思,与母亲一般无二,更是瞧都不瞧他一眼,挥手让保安将方毅赶走,方毅见他们态度漠然,对自己不理不睬,急道:“董事长夫人,你是打算不认账吗?”久保雅子充耳不闻,倒是那个女童,仰面抬头的问母亲:“妈妈,他在说什么?”久保雅子说道:“美惠,这个人是个疯子,咱们不用理他。”方毅再欲上前,想要向久保雅子详细说明,却被两名保安架着,恶狠狠的扔到了大街上,指着他骂道:“支那猪,你再敢骚扰,小心打断你的腿。”

方毅狼狈不堪的回到旅店,见他垂头丧气,又是一身一脸的污痕,显是在外碰壁吃亏,深谙世故的旅店老板即来讨要房钱,方毅将身上所有的钱,全都掏出来数了数,除去吃喝和返程的费用,也就够再住两日了,若是两天之内,还是见不到久保隼,他也只能打道回府,然后再作从长计议。

经过这一天的遭遇,方毅已经感觉到,事情或许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简单,久保太郎固然能信守承诺,久保隼未必一定如此,他忽然想起父亲临终前对他说的一句话——要的有,自己有,乞求别人的施舍和怜悯,就算有了,也不会长久。方毅躺在床上,反复想着当日的情形,越想越是气不过,明明他就是方三民的儿子,对方却故意视而不见,难道久保太郎一死,他们久保家之前说过的话,就全不算数了?心道,绝对不行,我不能让你们得逞,该我爸爸的钱,我就一定要拿回来,我倒要让你们看看,我这个“支那猪”能不能咬人。

第二天,方毅没有再去久保工业,而是找到了东京最大的报社——xx新闻,听说方毅有特大新闻要爆料,报社主编半信半疑的,将他请进了办公室,可是,等到方毅细细说明来由,主编的态度,立刻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连推带搡的轰他出门,方毅便如丈二的金刚,摸不着头脑,不知道出了什么差错,就在他站在报社门外,茫然不知所措时,一个叫竹下月的女孩子,递给他一张名片,方毅看了看她,短发圆脸,眼睛大大的,很讨人喜欢的那种类型,方毅问她有什么事,竹下月笑道:“我能请你喝杯咖啡吗!”

两个人来到一间偏僻的咖啡馆坐下,要了两杯卡布奇诺,竹下月告诉方毅,在他之前已经有过很多人,去久保工业冒充方三民,最后都被证伪,而且xx新闻的高层,又与久保家族过从甚密,久保太郎在世的时候,就曾多次捐助过xx新闻,所以,在这件事情上,xx新闻是宁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会帮助他去久保工业申索,万一再弄出笑话来,有损报社声誉事小,得罪了久保家族才是事大,方毅这才恍然大悟,终于明白所谓的媒体公正,也是有前提的,就是不能砸了吃饭的家伙。竹下月又说,大报社有大报社的顾虑,小报社有小报社的需求,她是东京xx晚报的实习记者,刚才去xx新闻办事,恰好听见了方毅与主编的谈话,如果方毅愿意将此事委托与她,她可以通过xx晚报的渠道,直接和久保隼取得联系,帮助方毅拿到应有的权益,而且全部服务免费,只需方毅授权xx晚报,独家跟踪报道。

此时的方毅,也无更多选择,要么答应竹下月的条件,要么回去台湾再想办法,他当然会选择前者,只是还有一个疑问,他需要提前弄清楚:“你为什么就能肯定,我不会是冒充的呢?”竹下月笑道:“直觉,我的直觉一向很准。”方毅笑着点点头,竹下月问他还有什么要问的,方毅喝了一口咖啡,觉得有点苦,啧了啧嘴,说道:“你能借我点钱吗?”

竹下月果然没有让方毅失望,又过了半个月,她经过多方的努力,终于和久保隼取得了联系,久保隼也答应和方毅见面,日本的冬天很冷,在一个大雪纷飞的晚上,方毅会同竹下月,来到久保太郎在札幌的老家,海边的一幢别墅,这个地点是久保隼选择的,或许他是不愿意,过度引起外界的注意吧。

四十岁的久保隼,面白无须,鹰钩鼻,单眼皮,目光冷峻,嘴边却习惯性的挂着一丝微笑,他见到方毅和竹下月,非常的客气,竹下月事前与他通过电话,为他描述过那只香囊的大致模样,所以久保隼心里明白,眼前这个叫方毅的年轻人,应该是货真价实的主了。

寒暄一番过后,竹下月予以回避,方毅从贴身处取出那只香囊,交到久保隼的手里,久保隼一边端详,一边询问他诸多细节,并在心中逐一对照印证,最后,久保隼问道:“方先生,你能告诉我,当年家父从中国带走的那批珠宝,一共有多少件吗?”方毅顿时愣住了,父亲方三民从未提过那批珠宝的数量,这叫他从何说起,见他面泛难色,久保隼笑着又为他斟了茶,缓缓说道:“方先生,事情隔得太久,令尊记不太清楚也是有的,不过大致上应该有个数,这样吧,我给你三个选项作为提示,事关重大,请你一定要慎重回答。”接着,久保隼报出了三个数字,让方毅任挑其一,方毅听后久久不能答复,久保隼也不催他,只是坐而静候,过了半晌,方毅淡淡的说道:“对不起,久保先生,我不知道。”久保隼不由得眉头一皱,以手撑地,站起身来,叹道:“那就不好意思了,方先生,你不能说出那批珠宝的数量,我就不能最终确定你的身份,非常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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