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久保隼耍起了无赖,方毅也“呼”的一下,站了起来,说道:“久保先生,你问了我那么多的事情,还有这只香囊为证,难道还不够吗?我父亲确实从未告诉我,当年那批珠宝共有多少件,我总不能胡诌一个吧,你这就是故意刁难,存心想要赖账。”久保隼瞧着他气急败坏的样子,沉下脸来,说道:“年轻人,请你注意说话的态度,我今天能请你来这里,就是出于对你的初步信任,但是这件事,关系到整个久保工业,我必须慎之又慎,你以为我久保家的资产,凭你这三言两语,就能随随便便的拿走?你回答不出我的问题,就是你的身份存疑,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好好想清楚了,到底那批珠宝有多少?你要是还答不出来,就不要怪我下逐客令了。”
方毅气得脸色发青,来回走了几步,踩得木地板“咚咚”作响,忽的拿起自己的背包,就往门外走,久保隼问道:“方先生,你这就要走了吗?”方毅转身,大声说道:“我答不出你的问题,不知道就是不知道,既然你不肯认账,那咱们法院见,我要起诉你。”他见到那只香囊还握在久保隼的手里,急忙上前夺了过来,塞进自己的内衣口袋,再要出门时,忽然听到背后有人说话:“请等一等,方先生!”这是一个女人的声音,苍老而无力,方毅循声望去,只见屋子另一侧的木门移开了,一个穿着和服的老妇人走了进来,她笑着朝方毅微微鞠躬,方毅急忙还礼,久保隼扶着她坐下,说道:“母亲大人,你怎么出来了?”
方毅这才知道,这个老妇人竟然是久保隼的母亲,久保太郎的遗孀,又见她面色慈祥,态度和蔼,顿生几分敬意,再次鞠躬行礼,说道:“您好,老夫人!”老妇人点点头,摆手示意他坐下,上下打量了方毅几眼,又将那只香囊要过来,拿在手里仔细看了许久,然后对久保隼笑道:“行了,你们刚才的谈话,我都听见了,隼,这位方先生,应该就是你父亲一直要寻找的人,不会再错了。”她顿了顿,又对方毅笑道:“方先生,刚才隼问你的问题,其实是对你的考验,根据亡夫所说,当年他取回的那批珠宝,究竟有多少件,令尊根本没有瞧见过,所以也不会知道,多有得罪,请多多包涵!”久保隼呵呵笑道:“不好意思,方先生,因为之前的缘故,为了慎重起见,我们不得不如此安排。”
听他母子二人这般说法,方毅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暗暗捏了把冷汗,幸亏刚刚自己没有糊涂,否则又是麻烦多多,忙道:“应该的,应该的。”说着,他记起一事,又道:“久保先生,既然没有问题了,能不能把我父亲的胸章还给我?”听他此言,久保隼和母亲对视一眼,越发的肯定,方毅就是方三民的儿子,当下更无一丝疑虑,起身进到里屋,取出方三民当年那枚胸章,双手奉至方毅面前,方毅恭恭敬敬的接了过来,在柔和的日光灯下,胸章早已褪白,字迹模糊不清,只能隐隐认出一个“方”字,方毅看了一会儿,然后掏出手绢,仔仔细细的将胸章包好,安放到贴身之处。
久保隼伸出一只手,笑道:“方先生,犬子那日对你多有冒犯,我替他向你表示歉意。”方毅笑道:“久保先生客气了,那日是我不对在先,撞倒令郎了,应该是我道歉才对。”久保隼笑道:“哪里,哪里,是我疏于管教,使得犬子生性骄横,还有那两个保安,明日我就辞退他们。”方毅摆手笑道:“万万使不得,久保先生,他们也是恪尽职守,你这样做,我于心何忍!”其实这些琐碎的小事,方毅早没放在心上,他更为关心的是,久保隼何时能够办理手续,正式转让资产,把钱装到口袋里,这才是正儿八经的大事,想要就此开口询问,又觉得太过唐突,心道,他既然已经承认了我的身份,总不会出尔反尔吧,转让资产也不是说说就能办的事,还是先耐心等几日吧,若是这会儿就穷追不舍的盯着不放,倒显得我太没涵养,没的被他小瞧了去。
送走了方毅和竹下月,久保隼回到家中,不由得埋怨起母亲,说道:“母亲大人,说好你只是旁听,不与他见面的呢?”久保太郎的遗孀名叫久保花子,她明白儿子的心思,微微笑道:“隼,你父亲这一辈子,除了参军到中国,不得已杀了几个人外,没有做过一件亏心的事,做人和做事一样,都要遵守信义,你答应过你父亲的,我不希望见到你做错事情。”久保隼沉吟着说道:“母亲大人,父亲创办久保工业,他们方家没有出过一份力气,就这样平白无故的,割出一半的资产送给方家,我总觉得心有不甘!”久保花子拍着儿子的手,劝慰着说道:“饮水要思源,没有方三民,当年你父亲很可能就留在中国回不来了,哪儿还有今天的你?”久保隼摇头说道:“此一时彼一时,不管怎么说,父亲还是回来了,而且也没有理由证明,没有方三民,父亲就一定回不来,不过都是碰巧罢了,与其说是方三民救了父亲,我还说是父亲救了方三民呢。”
久保花子面现愠色,问道:“你的意思,就是放弃对你父亲的承诺了?”久保隼低头沉默不语,久保花子“哼”了一声,说道:“你刚才对那个方毅百般刁难,我就猜到你在打什么主意,你是董事长,你如何决策,我无权干涉,不过我也是你的母亲,作为母亲,我需要提醒你,言而无信对咱们久保家意味着什么,还有,你是用仓明的名义,在你父亲面前发的誓,你要是一意孤行,当心要遭天谴,我怕你晚上睡不安稳。”
久保隼怔了一怔,慨然长叹,说道:“母亲大人,我有我的难处,你想过没有,这个方毅是个支那人,久保工业分出一半股份,送给一个支那人,恐怕政府都要过问的,再说方毅这个人的学历、经验和能力,我们现在都一无所知,他得到久保工业一半的股份,若是恣意妄为,胡闹起来,久保工业说不定就能垮掉,你总不希望见到父亲的心血,就这样葬送在一个支那人手中吧。”他这些话,倒是击中了久保花子的软肋,她只今晚匆匆见过方毅一面,确实不知这个人的秉性和底细,贫贱之人一夜暴富,忘乎所以的尽情放纵,到最后金山银山也能挥霍一空,这样的例子实在太多,她不无犹疑的看了儿子一眼,说道:“你说的也有些道理,不过,这也不能成为你不守信诺的借口。”
久保隼听出母亲的语气有所松动,略一思忖,忙道:“母亲大人,儿子不是言而无信,儿子是这样想的,与其匆匆忙忙,不计后果的,将公司股份转让给他,倒不如先缓上一缓,让方毅到久保工业任职,做个高层管理,一来可以评估他的人品优劣,二来可以锻炼他的实际能力,如果方毅确有水平,人品也佳的话,将来再将公司股份逐步转让给他不迟,我想就算父亲在世,也应该同意的吧。”
久保花子直了直身子,捶了两下腰,叹道:“隼,这人品和能力,都是没个准的,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久保隼忙道:“母亲大人,你还不相信儿子吗?”久保花子想了想,说道:“那么,就以三年为限吧,三年以后,如果方毅没有大的差错,你就不能再找借口了。”久保隼说道:“三年太短了吧,我觉得还是看个十年,较为稳妥!”
久保花子老眼一睁,盯着儿子说道:“十年?我还等得到十年吗?你是想我死了,就可以为所欲为了。”久保隼伏首跪在母亲面前,磕头说道:“母亲大人,儿子绝不敢这样想,儿子都是为了久保家的产业,这么大的事,儿子不能不慎重啊!”久保花子叹道:“好了,你先坐起来,那就五年吧,我能答应你这样做,已经很对不起你的父亲了。”久保隼不敢再讨价还价,连连称是。
几日之后,在久保工业大厦的顶层会议室里,方毅将手中的茶杯摔得粉碎,他真的无法想象,堂堂的久保集团董事长,竟然就敢于说话不算话,全不知信誉为何物,看着久保隼面无表情的那张脸,他两只手撑着桌子,眼睛里都快要喷出火来:“久保先生,既然你和令堂已经确定了我的身份,为什么还要出尔反尔,你们要是舍不得那点钱,就不要满世界的到处找人,我真是瞎了眼了,竟然相信你们这种人,难怪我父亲一直到死,都不肯跟你们联系,原来他早就看穿了,你们这帮小日本的龌蹉嘴脸,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说的是天花乱坠,做的事却是卑鄙无耻。”
久保隼站起身来,踱了两步,沉声说道:“年轻人,我再提醒你一次,请你注意说话的态度,我的父亲和令尊交好,这是事实,我不能否认,找到令尊或者你,将久保工业一半的股份,移交给你们,是我父亲最大的遗愿,我也不会违背,不过你也看到了,久保工业发展到今天,如此庞大的产业,岂是说移交就能移交的,我的父亲去天国之前,曾经对我说过,金钱是这个世界上最有意思的东西,人人都说它好,可是要看落在什么人手上,运用得当,善莫大焉,若是所托非人,对你对我对公司,都不是一件好事,我让你先进公司任职,正是出于这样的考虑,你要是对你自己有信心,展现出你的能力,又何必在乎这几年的时间呢,除非你就是一个败家子,公司的股份给了你,久保工业就离倒闭不远了。”
方毅怒极反笑,说道:“久保先生,你的口才确实不错,不值一驳的歪理,也能被你说的头头是道,我且问你,当初你们寻找我父亲的时候,为什么不把这些条件提前公布于众,而且久保老先生有没有这个意思,现在也是全凭你的一张嘴,你搞出这么多的名堂,无非就是不想爽爽快快的转让股份罢了,我也老实告诉你,我没这么好糊弄,既然你不肯合作,那咱们还是法庭上见,我还要通过报社,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你们久保家都是骗子。”
久保隼耸了耸肩,笑道:“悉听尊便!”
方毅愤愤摔门而去,他再次找到竹下月,还在那家咖啡馆里,听他说了事情经过,竹下月陷入了沉思,她帮着方毅奔走操劳,既是为了工作,替报社获取独家新闻报道,同时也有自身的考虑,她能够在方毅面临困境的时候,伸出援助之手,方毅必然会交上她这个朋友,甚至、或许、可能还会更进一步,有朝一日,方毅如愿得到久保工业一半股份,对她而言,亦是一次人生的重大机遇,说不定从此就能鲤鱼跃龙门,一举步入上流社会,所以,方毅和久保隼对簿公堂,是她最不愿意见到的,思虑良久,她劝方毅道:“你和久保家打官司,是没有可能胜诉的。”方毅问道:“为什么?难道日本的法院,是久保家开的吗?”竹下月低下头,叹道:“你要这么说也可以,法院虽然不是久保家开的,却是为他们服务的,何况你又是个中国人,就算你有充足的证据,舆论也不可能支持你,这官司打到最后,要么是你输了官司,不但一分钱拿不到,还要赔进去诉讼费和律师费,要么就旷日持久的耗下去,一直耗到你精疲力尽,主动退出,无论哪种情况,你都会是那个失败者。”
方毅愣住了,他虽然心有不甘,但也知道竹下月所言非虚,满腔的怒火顿时化作寒冰,嗫嚅着说道:“那我该怎么办?”竹下月握住他的手,方毅打了个激灵,却见竹下月目光幽幽,肯定的说道:“没有别的办法,只有接受久保家的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