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的天,依然没有一丝凉意,铅灰色的云层厚重而低沉,上午,杜慎行开完晨会,刚回到办公室,就接到仓库保管员姚旭打来的电话,说是郝庆莲和唐杰吵起来了,杜慎行放下电话,一路小跑来到仓库,姚旭站在仓库门口。朝里头指了指,接着就听到郝庆莲扯着尖锐的嗓子,叫道:“唐杰,你不要跟我吵,吵了也没用,这是公司的规定,你要是不服气,自己找领导说去。”
郝庆莲今年四十来岁,也是最早进入公司的员工之一,只因文化程度不高,所以迟迟没有得到升迁,本来前任环检科科长赖长喜调到市场渠道部后,最有希望接任的就是她,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杜慎行空降到位,直把郝庆莲气得一佛出窍,二佛升天,背后跺着脚的骂,杜慎行听到些风声,却并不在意,以他的气量,还不至于与一个快到更年期的中年妇女斤斤计较。
杜慎行进了仓库大门,发现唐杰红着脸,喘着粗气,兀自忿忿不平,张禄安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手里捧了一张报纸在看,好像事不关己,高高挂起,郝庆莲瞧他进来了,没有说话,走到桌子旁,整理起资料来,杜慎行问道:“郝姐,唐杰,你们吵什么呢?”
唐杰梗着脖子,脸上的汗珠一道一道的滚下来,说道:“那个油不是我滴的,凭什么罚我的款。”
郝庆莲数着手里的检测单号,说道:“还要我说多少遍呀,你在现场,没有监督到位,当然要罚你了,难道是罚我呀?呵呵,真是笑话!”
唐杰抹了把汗,说道:“你你们太欺负人了。”
张禄安把头一抬,笑道:“哎哎哎,唐杰,这里面没我什么事吧,你扯我干什么,我什么时候欺负你了,再说了,公司的规定就是规定,郝姐罚你的款没有错,你这样子闹下去,说破大天也没用,我劝你呀,该干嘛干嘛去,正经工作不做,跑这儿来瞎扯淡,诺,杜科长也来了,你有理的话,就说给杜科长听听。”
杜慎行又问:“什么油?要罚什么款?”
张禄安把报纸撂到了桌上,起身笑道:“早上来了一车x油,卸货的时候,漏了一大摊在地上,我和郝姐都不在,就唐杰在现场,他也没管就让人家司机走了,杜科长,你说这种情况怎么办?王部长上个星期还一再强调了,漏一滴罚五百块,现在漏了这么多,郝姐已经很照顾他了,就让他罚五百,要是被王部长知道了,还不知道要罚多少,他还跟郝姐吵,真是不知好歹!”张禄安的话里话外都扛着“王部长”三个字,杜慎行听了一会儿,便已知大概的情形了。
根据公司的环保要求,确实不允许有任何的原料滴漏现象,王希耀也确实说过,漏一滴罚五百的话,但这是针对外部运输车辆规定的,并没有明文规定,谁监督不到就由谁承担,其实这是管理上的漏洞之一,杜慎行早有察觉,只是他初来咋到,很多事情都在逐步熟悉阶段,而且管理上的漏洞,也不仅止这一处,他需要时间来磨合,仔细将这些头绪理得顺了,再行决定需要作出什么样的调整和修正,然后向王希耀统一汇报予以实施。
事实上,在外部运输车辆装卸货的过程中,少许的滴漏现象,偶尔是会有的,想要完全杜绝不是不可能,只是目前的管理模式,不具备这样的条件,只能依靠工作人员自行监督,杜慎行心里明镜似的,以往发生滴漏现象,郝庆莲作为组长,都是睁只眼闭只眼,那些运输司机常来常往,跟她和张禄安都很熟,逢年过节也有打点,所以并未见她罚过谁的款,这次有意为难唐杰,显然用意不纯,会不会就是因为唐杰和自己多说了几句话呢?如果是这样,那么她为难唐杰是假,给他杜慎行看点颜色,以泄私愤才是真的。
俗话说,拿着鸡毛当令箭,虽然可笑,却不能硬顶,毕竟郝庆莲占着道理,但若是一味忍让,又会助长她的威风,以后的麻烦还要更多,杜慎行想着,心中计较已定,他与其兄的做派不同,杜慎言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处处求和,若非逼得急了,绝不至与人大动干戈,杜慎行则是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来而不往非礼也。
杜慎行走到唐杰跟前朝他看了看,故作沉思,然后说道:“唐杰啊,你是怎么搞的,既然发现了有滴漏,你人又在现场,为什么不把车子拦下来?现在人家跑了,只能是你来承担了,这没得说的,我也帮不了你。”
唐杰的家里很穷,父亲早年跟着别人跑船,有一年冬天,船在长江里头侧翻了,人虽然救了出来,左腿还是折了,又落下了一身的病根,母亲既要下地种田,还要照顾他和父亲,好不容易供他念完了技校,进了久保中国工作,他每月一千多元的工资,差不多是全家人一半的收入,这不明不白就罚掉五百块,唐杰焉能不急,他本以为杜慎行来了,会帮着自己说几句公道话,谁知杜慎行竟和郝庆莲、张禄安同声共气,便愈发的慌了神,急得都快哭出来了:“杜科长,我我不知道,不,我知道是知道,但哪个晓得”
杜慎行一摆手,将他打住了,说道:“你不用解释了,张哥和郝姐说的对,规定就是规定,无规矩不成方圆,郝姐,你先记下来,回头报到办公室。”
郝庆莲得意的一笑,拿眼瞥了唐杰,脸上露出胜利者的嘲弄,这个时候,张禄安和颜悦色的安慰起唐杰:“小唐啊,不就是五百块钱嘛,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你真要是差钱用,跟张哥说一声,张哥借给你,关键你要记住这次教训,以后工作上认真一点,不要再犯这种错误了,好了,好了,杜科长,我到检测间去看看,先走了啊!”他朝郝庆莲、姚旭都点了点头,说着这便要走。
杜慎行连忙拦住了张禄安,笑了笑,说道:“张哥,你稍微等一下,正好趁这个机会,我有件事情要跟大家商量商量。”张禄安住了脚,和郝庆莲对视了一眼,姚旭也凑了过来,只有唐杰兀自心疼那五百块钱,心里难受的紧,并没有在意他说些什么,杜慎行呵呵一笑,转了个身,靠在一张桌子边上,两只手撑着边角,说道:“是这样,唐杰这件事提醒了我,我们这个装卸货滴漏的问题,确实要着重解决一下,王部长和渡边副总都强调过好多次了,环境安全无小事,切不可掉以轻心,小处不注意,大处要遭殃,既然发现了问题,就要尽快及时的解决掉,罚款只是手段,而不是目的,小惩大诫嘛,总不能等到事态严重了,才想起来毛病出在哪儿。”
他絮絮叨叨的说了一大段,众人面面相觑,却不得要领,郝庆莲性子急,受不了他这个长篇大论,抢着问道:“杜科长,你说的这些,我们都知道,环境安全嘛,当然是大事了,重视一点是应该的,你刚才说有件事情要商量,到底是什么事情?”
杜慎行等的就是她这句话,朝郝庆莲一指,对张禄安笑道:“张哥,你看,还是我们郝姐觉悟高。”他顿了顿,又叹了口气:“我是这样考虑的,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我想安排一个人,专职负责厂区环境检查,郝姐是老员工了,经验丰富又足够细心,要不就由郝姐你来负责吧,交给你总比交给他们几个愣头青,我要放心一些的。”他说的语气诚恳,听着像是在商量,却没有征询郝庆莲的个人意见,而是直接指派了。
郝庆莲暗暗倒吸一口冷气,嘴上还没说话,心里已经骂开了,这个阴毒奸猾的畜生王八蛋,杀千刀死全家的狗东西,兜了那么一大圈,就是想把老娘给绕进去,郝庆莲自然知道,所谓专职负责厂区环境检查,辛苦劳累得罪人不说,还要整天提心吊胆的,偌大一个厂区,天知道哪块地方会出点什么事,稍有疏漏,就会是自己的罪过,郝庆莲当然不会同意,立时尖着嗓子说道:“杜科长,这恐怕不行啊,我要是做专职检查,那检测怎么办,我总不能来回跑吧,还不把我累死了。”
杜慎行早就料到她会这么说,笑道:“这个没关系,检测有张哥,还有唐杰,实在不行我来顶班也是可以的,怎么,郝姐你对张哥他们的业务水平不放心?”
“唐杰?”郝庆莲有点激动了:“他会检测吗?”
杜慎行扭脸问唐杰:“你怎么样?郝姐问你话呢,你到底会不会检测?”
唐杰就是个木头脑袋,这会儿也瞧出意思来了,连忙把头点得跟鸡啄碎米似的:“我会检测,早就会了,学校里我每次实验考试都是拿第一的。”
张禄安站着没有说话,他已经察觉到了杜慎行的用心,今天就是冲着郝庆莲来的,他不是不想帮郝庆莲,只是这个时候强出头,搞不好这把火就能烧到自己身上,不如静观其变,看看事态的发展再说,见郝庆莲朝自己投来求援的目光,他只好装作没看见,将头偏到了一边去。
郝庆莲万万没有想到,只因那日瞅着唐杰在杜慎行面前多嘴多舌,她便一时意气,借故拿唐杰开涮,好让这小子以后多懂点事,到头来却着了杜慎行的道,被他反将一军,弄得自己狼狈不堪,不过她虽然气恼,心里却是明白,心想,你杜慎行只不过是个环检科的科长,要做这样的工作调动,至少得有王希耀的点头才行,想着说道:“杜科长,按说领导要布置任务,我当然是要听的,不过你今天是不是有点草率了,你有没有告诉王部长一下?”言下之意,若是王希耀不同意,你杜慎行说的话就等于放屁。
杜慎行听出她话里的意思,呵呵笑道:“这是当然的,我这会儿就是提前通知一下,让大家有个准备,回头自然要跟王部长汇报的,不过这是我们环检科内部人员岗位微调,根据公司规定,在我这个层面上,就可以作主了,等王部长回来,我会再进行细致的划分,希望调整过后,我们整个部门的工作效率,能够得到提升,那就这样吧,大家都散了,唐杰你跟我来,我要考考你的检验水平,嘴上说没用,手下见真章!”说着,他推着唐杰出了门。
姚旭也跟着溜了,屋子里只剩下郝庆莲和张禄安两个人,张禄安讪讪一笑:“郝姐,那个,我是想”郝庆莲看都没看他,骂道:“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