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青岛海景酒店开会的王希耀,接到了郝庆莲打来的电话,他看了一眼身边坐着的渡边正一,起身走出会议室,电话里郝庆莲声音发颤,显然是受了刺激,尽管断断续续且前言不搭后语,王希耀还是听了个大概,他劝慰郝庆莲:“我知道了,郝姐,你不要着急,杜科长年纪轻,新官上任总要烧个三把火的,哎呀——不是烧你,他怎么可能针对你呢,都是为了工作需要。”
他一边说,脑子里一边思考,先是觉得杜慎行太多事,想一出是一出,环安虽然应该重视,但是再重视它也出不了效益,环检科本来人手就不多,再搞个专人负责环安,这不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吗,忽然又一想,杜慎行是渡边正一钦点,将他从技术开发部调到自己手下,要不然自己也不会上赶着替他安排住所,年轻人血气方刚,一时半会儿未必降得住,不如让郝庆莲先和他磨一磨,消消他的锐气,倒不是什么坏事,到时候他这个部长再出面拉和,既事半功倍又两边都见了好。
王希耀心里这样想着,又道:“郝姐,你先听我说两句,杜科长肯定不是针对你,从公司的角度讲,他这样安排也没什么不妥,你个人有情绪我可以理解,我看这样吧,你先去和杜科长再谈一谈,你有什么难处,可以说出来嘛,杜科长是个文化人,不会不讲道理的,嗯,嗯,说不通就继续说,你平时那么能言会道的,这还不是小事一桩,好的,好的,我当然会帮你,我后天上午的飞机回路州,在我回去之前,你就缠着杜科长,这样我才好出面,你明不明白?”
挂断了电话,王希耀的嘴角不由自主的露出一丝笑容,吹着口哨,对着橱窗的玻璃理了理头发,然后再度走进会议室。
果如王希耀所料,在他的暗示之下,郝庆莲是心领神会,上班时间她不敢胡来,直等到下了班,她就跟在杜慎行后面,走了一路,说了一路,又是自己身体不好,受不得太累的活,又是自己家里两个孩子,男人是油瓶倒了都不扶的人,里里外外全是她,杜慎行知道这个女人没那么容易对付,别看这会儿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等让过这个当口,她比孙猴子还要厉害一些,加之自己初来咋到、根基不稳,若是前面刚说出口的话,还没转身就变了卦,以后再想立威,谁还把他这个科长当回事?所以不管郝庆莲如何纠缠,他只是笑着摇头。
郝庆莲眼见软的行不通,立刻变了脸色,上前一只手拽住杜慎行的裤腰带,另一只手捶足顿胸的大声哭道:“你这是想把我往死里头逼啊,我的娘哎——我好苦命啊——你们大伙儿说说,有他这样的领导没有,才当了官没两天,就耀武扬威的欺负人,我也不想活了,你干脆把我杀了得了”
正是下班的路上,周围都是一些同厂职工,虽然很多人不认识杜慎言,但郝庆莲是个老面孔,个个都是知道的,只是大部分人熟悉她的秉性,所以并不插话,但也有几个好多事的,便问道:“郝姐,他怎么欺负你了?”话音未落,旁边有人阴阴的笑道:“还能怎么欺负,小牛啃老棒子呗!”众人哄堂大笑起来。
杜慎行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按照他的想法,工作上的事情工作上谈,有道理说道理,有意见提意见,怎知郝庆莲全不按套路出牌,一不说道理,二不提意见,众目睽睽就跟他撕扯不清,她又是个女的,虽说年纪大了些,自己空有一身气力,也不好与她动手动脚,一时急得汗湿雨淋,说道:“你先放开我,有话不能好好说吗?”
郝庆莲抹了把眼泪,死死抓住杜慎行:“我不放,有什么好说的,有本事你打死我。”一群人又跟着起哄,言语之中,越说越是离谱,杜慎行被郝庆莲拽住裤腰带,动又不好动,走又走不了,看情形就是他打电话报警,也不见得能解决,脸红得跟紫茄子似的,情急之下只得好言相劝:“郝姐,咱们在一个部门,低头不见抬头见,我尊敬你是前辈,你也得有个前辈的样子,你再这样闹下去,咱们以后还处不处了?我可是好话说尽了,你要再不听我就没办法了,你就是跟我耗到明天早上,我也得等王部长回来,才能给你个明白话!”
杜慎行话虽说得硬气,其实已经服了软,郝庆莲听话听音,就知道自己的目的达到了,这才把手松开,也不抹眼泪了,又干噎了两声,抬眼望着杜慎行:“这话是你说的,可不是我逼你的,咱们就等王部长回来,我就不信王部长跟你一样狼心狗肺。”说着,她推开旁边的人:“让开,让开,有什么好看的。”然后径直去了。
众人见没什么热闹好瞧,嬉笑了几句便即散去,留下杜慎行呆呆的站在原地,他忽然发现了自己的无能,一个小小的工作调整,本是稀松平常,竟被郝庆莲一哭二闹三上吊,就把自己给折服了,原来秀才遇到兵是这样一种滋味,他今天算是彻底领教了,想到明天王希耀就要回公司,关于这次调整,他本已打好了一肚子的腹稿,要跟王希耀汇报请示,可是经过郝庆莲这么一闹,他顿感阻力重重,不知道王希耀会是什么样的态度,他自嘲的笑了两声,紧了紧裤腰带转身向家走去。
次日,从青岛开完会的王希耀,直至下午两点半才回到公司,他先跟着渡边正一去了总经理久保仓明的办公室,出来的时候已经快四点了,刚回到自己办公室坐下来,就接到妻子蒋淑云的电话。
蒋淑云问道:“你回路州了?这会儿在公司吗?”
王希耀笑道:“是啊,刚回来,老婆,是不是想我了?”
“我想你个屁。”电话里蒋淑云轻笑一声:“我是告诉你一声,我今天出差了,晚上不回来,你不用等我。”
“有没有搞错?”王希耀略感不快:“我这边刚出差回来,你又出差?去哪儿呀?”
蒋淑云笑道:“泰德公司的皮特从英国过来上海了,赖总让我去和他谈谈,看看能不能把明年的出口计划先确定一部分。”
王希耀冷笑道:“素云啊,我看你干脆别在渠道部干了,赖长喜那个王八蛋,他知道我今天回来,还要把你支出去,他就是存心的。”
蒋淑云笑道:“我不在渠道部干,回家做全职太太啊?”
王希耀笑道:“行啊,我求之不得,我可不想我的老婆整天被人家支来派去的。”
蒋淑云沉默了一下,又笑:“好了好了,不跟你扯了,我马上上飞机了,估计得在上海呆个两三天,你在家里乖乖的等我回来,么么——”王希耀和妻子隔空亲了个嘴,便把电话搁下了,坐着发了一会儿呆,妻子蒋淑云和他是大学同学,毕业以后,两个人一起进了久保中国工作,然后没多久就结了婚,王希耀在供管部,蒋淑云在渠道部,刚开始的几年,王希耀只是供管部的一个仓管员,工资仅才一千出头,而蒋淑云因为人长得漂亮个子又高,典型的魔鬼身材天使脸蛋,所以在渠道部的业绩非常好,很得公司赏识,使得她的收入竟达到了王希耀的三四倍之多,那个时候是王希耀极其自卑的一段日子,偶尔从电视和书里看到“吃软饭”三个字,都能让他郁闷半天。
不过,很快王希耀就迎来了人生的春天,在副总经理渡边正一的提拔下,他在短短的两年之内连升四级,做到了供管部部长,成为了全公司第一个担任部长职务的内地人,就连本来很有希望担任渠道部部长的妻子,也因此而避嫌,至今还在渠道一科科长的位置上止步不前,随着这几年王希耀越发的春风得意,他的收入更是与日俱增,所以才萌发了让妻子回家做全职太太的想法。
王希耀看了看表,快到下班时间了,于是起身出了门,刚走到楼下,迎面就撞见了郝庆莲,看她一脸委屈的样子,估计是来找自己诉苦的,便故意笑道:“哎哟,郝姐,你这急急忙忙的上哪儿去啊?”
郝庆莲确实是来找王希耀诉苦的,王希耀回厂的时候,她正在检测间检验样品,所以不知道,后来听张禄安一说,这才急急忙忙赶了过来,恰好碰到王希耀下了楼,便恨恨说道:“王部长,你可得为我作主啊,那个小王八蛋太不是东西了,来了才几天就给我颜色看。”
王希耀笑道:“郝姐,我是什么个意思,电话里都跟你说清楚了,我让你跟杜科长谈一谈的,你找过他了没有?”郝庆莲连忙点头,把昨天下班时的情形说了一遍,王希耀见过道里人来人往,不想与她再作深聊,又笑道:“谈过就好,你的心情我能理解,咱们都是多少年的老交情了,我肯定会帮你的,不过我今天刚回来,这家还没回呢,明天吧,明天我就来找小杜说说。”
得到了王希耀的亲口允诺,郝庆莲心满意足的去了,王希耀望着她的背影,反倒是叹了口气,其实在他的心里,他也很不喜欢这个女人,性情急躁,举止粗俗,还没有什么文化,一旦惹毛了她,堪比泼妇一般,什么手段都能使得出来,不过在他做供管部部长的这些年,也是这个郝庆莲,帮着他忙前忙后,关键时候还能做一堵挡风的墙,人没有十全十美,杜慎行倒是温文尔雅,谈吐有致,可是这样的人,远不及郝庆莲那么好操控,要不是渡边正一执意安排他到供管部,自己绝对不会没事找事做,请来这么一尊神仙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