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兴路位于南埠区的中心地段,仅在十余年前,这里还是成片成片的低矮瓦房,和几桩零零散散的老式筒子楼,随着城市不断发展,经过多次拆迁和改造,上兴路不仅道路拓宽了两倍有余,两侧的新式建筑也是鳞次栉比,上兴派出所就座落在路的东头,这是一幢两层楼房,白色的外墙间以蓝色条纹,大门顶上的庄严警徽和“为人民服务”五个大字熠熠生辉。
上午十点多钟,杜慎言和徐鹏回到了派出所,二人分了手,杜慎言直奔黄永泰的办公室二来,远远的听到黄永泰爽朗的笑声:“老领导大驾光临,我是荣幸之至啊,嗯,嗯,好,好,我一会儿就来通知慎言,一定,一定”。
杜慎言推开办公室的门,黄永泰才把电话搁下,一见到杜慎言,他几乎是从办公桌后面跳出来的,拉着杜慎言在沙发上坐了,掏出软包中华,一边分着烟,一边笑呵呵的说道:“你来的正好,老连长刚来电话,他这几天到路州开个会,下午的飞机,一会儿咱们开车去机场接他,你给望海楼的小司打个电话,让她安排一个包间,不用太大,安静一点就行了,晚上我们三个人,好好的喝一顿!”
黄永泰生就一张国字脸,宽脑门,方耳阔鼻,右边的嘴下角还长着一颗红痣,一双眼睛炯炯有神,一九九三年,杜慎言高中毕业应征入伍,到了部队后,与同是路州人的黄永泰分在了一个班,二人因是老乡,性格又颇为相投,在秦山大川中的四年军旅生涯,使他们结下了深厚的战友情谊。退伍回到地方,黄永泰在老丈人刘明山的协助下,很快就做了上兴派出所的所长,没过多久,他将杜慎言也招致麾下,虽然在工作上,二人是上下级的关系,但在生活中,彼此还是多以朋友相处,杜慎言离婚之前,两家人过从甚密,杜林一出世,黄永泰和妻子刘沁就迫不及待的认下了这个干儿子,夫妻俩对待杜林几乎是视同己出,甚至对杜林的溺爱,比杜慎言有过之而无不及,待到杜慎言离婚,黄永泰和刘沁又是极力劝说杜慎言,无论花多大的代价,一定要将杜林留下来。
黄永泰所说的老连长,名叫何才贵,河南人,当年刚入伍的时候,何才贵正是他们俩的排长,后来晋升为连长,最近这几年走了些门路,调到了军需后勤处,负责军品供应管理,听说混得风生水起,他们称呼何才贵为老连长,是早已叫惯了的,便一直没有改口。
听说何才贵要来路州,杜慎言自然是十分高兴,只是想到晚上去赴宴,杜林一人在家,不免有些担心,笑道:“杜林要考试,喝酒我就不去了,你代劳一下,好好陪陪老连长。”黄永泰摆手说道:“你这个样子可不行啊,是老连长亲自点名要你到场的,我也打了包票。”他顿了顿,吸了一口烟,又道:“我看这样吧,下午放学,我让刘沁去接杜林,今天晚上杜林就睡在我家,不用回去了,明天还是由刘沁送他上学,你呢,就踏踏实实的跟我喝酒去,杜林有他干妈在,你还不放心吗?”
杜慎言本也是犹豫,心知老连长难得来路州一趟,如果不打个照面,无论如何是说不过去的,见黄永泰如此安排倒也妥当,于是笑道:“那敢情好,有嫂子在,我当然放心,只是这小子最近调皮的很,我怕给嫂子添麻烦。”黄永泰抬了一下手,做了个挥掌的动作,笑道:“他敢?你这个亲爸爸下不了手,我这个干爸爸可是下得了手的,他要是敢调皮,我就打他的屁股。”
黄永泰是言不由衷,实际上最宠杜林的就数他了,有一次杜林和几个孩子捉迷藏,躲到了派出所档案室,不知怎么竟将一排档案柜全部推倒,满地的文件资料乱成一堆,杜慎言真是急了,抬手要扇儿子的耳光,黄永泰赶紧将杜林护在身后,死活不让杜慎言动手,还要责怪杜慎言太冲动,等到杜慎言火气稍减,他转身又去安慰早已吓得面如土色的杜林,一口一个乖乖心肝宝贝,好像杜林没做错事,反而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全所上下无不为之莞尔。
聊完了家常,黄永泰话锋一转:“早上徐鹏给我打过电话,说冯继昌已经过世了,你来我这儿,也是为了这件事吧,现在是什么情况?”
杜慎言见他问起,便原原本本将昨天夜里怎样接到冯继昌的电话,又怎样将冯继昌送到医院,以及老人过世等等经过,详细的说了一遍,最后又道:“明天我还要去趟医院,老人家的后事要抓紧办,上午我就不来所里了。”
黄永泰靠在沙发上,抓了抓头皮,想着说道:“冯继昌的事你不用再管了,我让虞振伟和徐鹏他们俩个去办。”见杜慎言惊怔的望着自己,笑道:“你不要多想,我没有其它意思,就是觉得你这段时间挺累的,应该多抽点时间陪陪杜林,还有虞振伟和徐鹏这两个年轻人,也得找机会让他们锻炼锻炼。”杜慎言顿时想起徐鹏说的那段“穷人论”,也觉得此刻抽身未见得是件坏事,于是点头应道:“那好吧,其实我是最见不得办丧事,每次都是一身的鸡皮疙瘩!”
“哈哈哈!”黄永泰用手指着杜慎言笑道:“好歹你是当过兵的人了,胆子这么小?”他将烟头在烟灰缸里掐了,又碾了几碾:“你先休息两天,月底就是治安整治活动,到时候又有得忙了。”
杜慎言一惊,问道:“怎么又有整治活动,以前都是一年来一次,现在差不多快半年来一次了,每次都是雷声大雨点小,又不敢动真格的,上面动动嘴,下面跑断腿,累死累活不说,还要遭人埋汰,领导们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听杜慎言发完牢骚,黄永泰微微一笑:“慎言啊,牢骚太盛防肠断,风物长宜放眼量,有些话我们私下说说可以,公开场合不要乱讲,这次倒也不全是官样文章,明年开春市里要举办首届园博会,这是件大事,是关乎到全市的城市推广和招商引资工作,治安整治活动就是为园博会保驾护航,老江上午去局里开会,回来就要传达局里的最新指示,我估摸着,这次活动搞完,年底至少还有一次,总之,在园博会闭幕之前,局里这根神经都是不会松的,你不要吊儿郎当的。”
正说着话,副所长江涛突然推门进来,黄永泰哈哈笑道:“说曹操,曹操就到,老江,开会回来了?”杜慎言也连忙起身,打了个招呼:“你好,江所!”
江涛将一叠文件扔在黄永泰面前:“这是会上发的文件,你先看看。”他打眼看着杜慎言,说道:“小杜啊,夜里没睡好吧,眼睛里全是血丝,年轻人不要总贪玩,要注意身体,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
杜慎言笑道:“谢谢江所关心,我这身体扛得住,再干二十年革命工作没问题!”
黄永泰递了烟给江涛,问道:“老江,会上有说什么吗?”
江涛和杜慎言坐了,一边低头点火,一边说道:“从二十七号到下个月十一号,整治活动一共十五天,虽然没有正式通知,但是我听老董说,我们要分配到西埠港口园区,再就是强调了组织性和纪律性,要严格遵守三有三不,都是些老生常谈了,不过既然是老生常谈,还是要引起足够重视啊!”
黄永泰点了点头:“老江,你去通知一下所里的党员干部,明天下午三点开会,会上我们再集体讨论!”
下午四点半,南埠中心小学放学,杜林站在校门口的人群中四处张望,找寻父亲的身影,忽见刘沁急匆匆的挤了过来,杜林大感意外:“干妈,你怎么来了?”刘沁微微喘着粗气,显是赶得急了,抹了抹额头上的细汗,笑道:“你爸爸今天有事,干妈来接你放学,路上堵车堵得厉害,你等半天了吧!”
刘沁牵着杜林的手,走到街对面一辆红色qq小汽车旁,将杜林的书包放到了后座,然后回前排坐好,杜林问道:“干妈,我爸有什么事呀?”刘沁发动了汽车,手扶着方向盘前后瞧了瞧:“你爸爸和你干爸爸晚上要接待客人,你就跟干妈回家。”见杜林低头不语,刘沁瞥了他一眼:“怎么,不愿意呀?”杜林摇着头,叹道:“不是,我就是在想,我爸这个人太不靠谱,总是临时变卦,不来接我也不提前说一声。”
刘沁笑道:“你这就错怪他了,他今天确实是临时有事,这个干妈可以作证。”她摸了摸杜林的头:“好了,别胡思乱想了,晚上想吃什么,干妈买回家做给你吃。”杜林咧嘴一笑:“糖醋排骨,宫保鸡丁!”“好咧!我们就吃糖醋排骨,宫保鸡丁,让你瞧瞧干妈的手艺!”刘沁一踩油门,汽车转入正道,转眼消失在了滚滚车流中。
杜慎言和黄永泰在机场接了何才贵,回来的时候,天色已是擦黑,因晚上要饮酒,黄永泰便把车子停在了派出所,换了一身便装,三个人踅步前往望海楼。何才贵年约五十上下,身材高大,典型的军人形象,只这几年应酬多,不免有些发福,他一边走一边摸着肚子,呵呵笑道:“哎呀,整天坐在办公室里,屁股都坐的疼,老不运动,身子骨大不如前了,现在想想,还是呆在连队好啊,吃得香睡得着,身体也活泛,最主要是没那么多烦心事。”
黄永泰暗笑,这个老何,嘴里吃着肉,说嫌肉腻,后勤上都是肥缺,如果真是连队好,何必费事巴巴的申请调动,心里这么想,口中笑道:“老连长,这次来路州您别急着走,路州现在发展的不错,仙子山、牛角湾、琼湖,还有湿地公园,让慎言陪着您到处转一转,好好玩几天再说。”
“哎呀,不行啊。”何才贵理了下稀落的头发,叹道:“我这次来就是开个会,完了还要去趟河南老家,事情多,身不由己啊,下次吧,下次我请个年假。”
黄永泰也不勉强,顺口问道:“嫂子还在河南老家?”
何才贵让了一下车子,往人行道上靠了靠,说道:“是啊,去年下地的时候,她摔了一跤,崴着了脚又老不见好,现在我娘不在了,小辉要去南京上大学,我就想干脆把她接我那儿去住,省的这来来回回的瞎折腾。”
“应该的,应该的。”黄永泰点点头,又问:“您这次开得是个什么会呀?”
何才贵说道:“一个产品开发会议,新华美集团你们知道吧,去年他们和我们谈了一个传感器的项目,上半年样品已经出来了,专家组讨论了一下,有几个地方还需要修改,具体方案都已经沟通过了,我这次来就是到现场走走,顺便跟你们两个叙一下旧。”
“新华美集团?”黄永泰恍然悟道:“哦,难怪他们发展得这么快,想不到跟你们部队都有合作了,嗯,这个李鹤年不简单!”
何才贵问道:“你认识李鹤年?”
黄永泰笑道:“谈不上认识,就是见过两次面。”
何才贵说道:“我和李鹤年倒有些交情,不过只是业务上的往来,他是个苦出身,父母死的早,哥哥是个残疾,他排行老二,下头还有一个妹妹,当年恢复高考,李鹤年白天出工,晚上看书,硬是一天啃了半个馒头,考上了清华大学,确实不简单,他的这种横劲,一般人是做不到的。”
杜慎言在旁听着来了兴趣,接着问道:“那后来呢?”
何才贵笑了笑,说道:“后来就有意思了,李鹤年从清华大学毕业后,进了路州市机械局工作,还结了婚,听说他的太太,是当时机械局汪局长的千金,再后来,李鹤年被下放到华美机械设备加工厂锻炼,这一锻炼,就再也没有离开过,一直干到现在,他的事业起步,应该与他太太的支持是分不开的,不过,话又说回来,支持归支持,从华美加工厂到新华美集团,李鹤年绝对功不可没,要是没有他,也就没有今天的新华美。”
上世纪八十年代,改革开放初期,踌躇满志的李鹤年,来到新华美集团的前身——华美机械设备加工厂,担任生产副厂长,当时谁也不曾想到,二十年以后,就是这个普普通通、毫不起眼的加工厂,竟然发展成为跨越机械、电子和房地产诸多行业的集团公司,仅去年一年,新华美集团就在下城区和路水市,连续拿下三处黄金地块,气得老牌房地产商——华禹集团的董事长赵军,在办公室里是暴跳如雷。
关于李鹤年的种种经历和传闻,黄永泰和杜慎言有些听说过,有些没听过,心中不住的感慨,特别是黄永泰,素来志存高远,不禁有感而发:“时势造英雄,英雄亦造时势,跟人家一比,我们这些人就太没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