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良娣一边从一边从皮箱里取出一些糖果,两条香烟,一边说,不好意思,因为不知道能不能找到哥哥,所以不便带更多东西,真该好好感谢台办的丛先生。“他帮了大忙,省城变化太大,我是找不着北的。”她又拿出十几种包装精美的化妆品,膏啦,霜啦,乳的。辛妹妹欢喜地一一打开闻闻,甚至搽在手背上试了试。她不解姑姑为啥要带这么多化妆品。辛良娣说,如果寻亲未果,就送给同行的游客,反正又没花钱,自家的。她拉起侄女的手,讲述起离开大陆的经历:到台湾后,丈夫因“共——党谍案”被捕下狱。为了生计,她在街边买起了馄饨,又开了饭馆,慢慢有了一些积蓄。丈夫刑满释放,两人改行做起了化妆品工厂,生产护肤,美容品,注册了自己的商标。经过二十几年的发展,产品又扩展到洗涤领域。“馨芳”已成为台湾地区的名牌,畅销港澳地区和东南亚,有些产品甚至打入了欧洲。不过,大陆还是空白,她有些遗憾。
听了姑姑的讲述,辛妹妹重新看了包装上的文字和商标。“馨芳!”她以前也曾从南方进过,早知道“馨芳”是名牌,销路也不错,只是不知道是自己亲姑姑的工厂生产的。她从袋中拿出一管日霜,“姑姑,你看。”
“你怎么会有?”她很奇怪,仔细观察了包装,又挤出一些膏体,捻了捻,闻了闻,作了肯定:“一定是水货。”
辛妹妹讲起了从小打小闹到批发代理的经历。姑姑听得入迷,还不时插话,写写画画。一个共同的话题使他们的家庭闲谝变成了专业的研讨,从市场到价格,从质量到打假,从包装到流通,欲罢不能。这时。辛妹妹听到了轻轻的鼾声,原来歪在沙发一角的母亲已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她们绕着工厂缓缓而行,让辛良娣失望的是原有的厂房多已不存,旧的机器更是难觅其踪。只有一两栋旧车间改成了车库和仓库。她在那里留了影,这是裕华纱厂最后的容貌了。如今,更大的厂房,轰鸣的机器,整洁的厂区,让她感慨良多,世事沧桑,时代进步,她预见到未来将更加辉煌,这一切都是父亲,哥哥生命的延续。
走累了,她们在树下小憩,目送着一辆辆载着成品的卡车驶出大门,辛良娣自言自语:“真多,真多!”它突然问侄女:“我们在这边办一个工厂咋样?”
辛妹妹说自己在报纸上看到港台同胞到沿海投资,从原料,物资,能源到人工,大陆廉价得很,而西北有比沿海更低,这就是优势,无论是合资还是独资办厂都一定赚钱,只是资金,技术辛良娣轻轻一笑:“毛毛雨。问题是先要搞清这边的政策,越快越好,等到这边的人都醒过来,锅里的肉就不多了。”
在辛妹妹的陪同下,辛良娣找到了“台办”,得知在土地出让,银行贷款,税费减免诸多方面,台湾同胞投资建厂比外资更加优惠。辛良娣当即表示有意独资开办化妆品企业。这个突如其来的信息,让丛同志大喜过望。他听过不少找项目,拉投资难的传闻,也听说有人因此项工作开展不力被撤职,也有人因这项工作成绩显著被重奖的事。没想到自己却歪打正着,本是帮助寻亲,此刻却变成了投资项目,算是“拣”到大生意了。他立即安排辛良娣与主任会面。
“我知道裕华纱厂,也知道您哥哥辛老先生是爱国的企业家,抗战时期曾无偿捐款捐物,支援前线,为八路军送医送药,后来有旗帜鲜明地反内战,反独——裁,他的精神值得褒扬。所以,您的投资不仅会是我省第一家台商独资企业,更是爱国精神的传承延续,您的想法可是具有了不一般的意义。我们有个口号:你办厂,我服务;你赚钱,我发展;双赢啊!我们会立即向领导汇报,协调各个部门,办理相关手续。”主任表现出极大的感慨和热情。
在回家的出租车上,辛良娣叮嘱侄女尽快完成可行性报告的调研,形成文字,越快越好。
晚上,辛良娣回到了观光团的酒店,领队板着脸:“五天的行程,没有随团一天,干什么去了?明天飞成都,下不为例。”
辛良娣不但不生气,还笑着把一包腊牛肉塞到他怀里:“正宗老马家的,咥一口,想百口,我咥了大活哩。”那是一口未变的乡音。
一个月后,辛良娣收到了可行性报告书,当即授权侄女在省城筹办独资公司的一应事务,公司名为“美芳”,“美”取自辛妹妹原来公司“美美”的第一个字,“芳”取自辛良娣产品注册商标“馨芳”的后一个字。
对省内首家台湾独资企业,省,市相关部门给予了特别关照,决定将此案的审批做成样板,以发挥其示范的作用,同时扩大影响,实现更多的招商引资。拿丘省长的话说说叫“筑巢引凤”。所以一路绿灯。以“深圳速度”办好了规划,土地,工商,税务,银行开户等手续。因为场地位于东北郊的荒地,不用搬迁,补偿和安置。第一批资金到账后,就开始建设施工,一年后,新的厂房和办公大楼拔地而起。辛妹妹接过试产品的检验合格报告后,当即决定了庆祝美芳公司成立鋻产品投产大会的日期。经过反复斟酌,她拟定了邀请嘉宾的名单,交给作为公关部长的弟弟辛中国,叮嘱道:“所以请柬必须送交本人或由挂号寄发。这些工作由下面的人去办,”她指着名单上最前面的两个单位,加重了语气,“省,市政府的请柬由你亲自去送,最好交给本人,万一不行,也要交给秘书,记下他们的电话。这事办好了,大会就成功了一半,还有事吗?”
辛中国送上礼品的方案,辛妹妹草草翻过:“想法还不错,自己的化妆品,我马上要出去,看着办吧,有一条原则。人人有份。不过不能突破预算。最好分为若干档,特邀嘉宾的分量要重些。”
“那就在化妆品的袋子里装上现金?一千,五千?”
“不,不,钱的事不能干,太敏感,多装谢高档货吧。”辛中国走到门口时,又被叫住了,“省,市的那两份我来准备吧。”
这两份礼品让辛妹妹颇费思量,从外表上看必须一样:都是印有公司logo的手提袋。不过,仅仅装入高档化妆品似乎嫌轻,而装钱又不可行。女儿望南的话提醒了她:啥贵重,当然是金子。她把一个夜霜的玻璃空瓶交给秘书:“照样定制两只黄金的。九九金,当然,盖子也是一样。”
八点刚过,嘉宾们三三两两走向美芳公司雄伟的大门,左顾右盼。报社,电视台的记者们时而把镜头对准通道两旁的巨型花篮,飞舞的彩旗,时而对准半空中的气球和瀑布般的红色标语,时而对准嘉宾的笑脸和正从彩门下走出的职员,工人。他们身着统一的崭新的工装,淡雅,清爽。人人手提印有美芳公司logo的纸袋,里面装的是刚从生产线下来的化妆品,看样子他们刚刚下的是夜班,长长短短的麦克风不失时机地伸到绽放的笑容里。
办公楼的会议室里嘉宾云集,欢声笑语,辛妹妹刚刚招呼了一拨入座,又一拨进了门。不同单位的记者黏在她身边,都想挖到独家猛料。见到邱省长,辛妹妹飞快迎上前,又握手,又寒暄,还不时向走过身边的嘉宾微笑示意。秘书近前,低声提醒:“时间到了。”邱省长放下茶杯,走到门口:市上谁来?辛妹妹用焦灼的目光前后搜寻,正要询问身边的弟弟,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快步跨上大楼的台阶。陈西安!辛妹妹一愣:他咋来了?还没等她回过神来,陈西安已经握住邱省长的手,“对不起,对不起,来访的群众围了市政府,刚刚处理完。”
邱省长面向辛妹妹:“来,介绍一下,市长,陈西安。”
辛妹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他就是新市长。前些日子,弟弟汇报,请柬已亲手交给钱市长,他说准时出席。不料,很快有传言说他退了。弟弟赶到市政府,出众证实老市长已退休。新市长已和大家见了面,尚未视事。对于辛中国的担心,他保证新市长不会爽约的,这也是省上市上的大事嘛。至于那个市长与会,还不好说。辛妹妹听了弟弟的言之凿凿,便未细问。不论正。副,都会给公司挣足面子。
辛妹妹机械地伸出手:“陈市长。”
“前面还有一个‘代’字呢。”他与辛妹妹相视一笑。
对于这样的笑,辛妹妹很熟悉,它呈现的是和善,真诚,清亮。那时,她刚生产,身虚钱短,生活拮据。陈西安抱着奶粉,留下一只装着零钱的信封,就是带着这样的笑;后来她做生意,脱了贫,陈西安便不再送东西,而是坐坐,又匆匆上路赶回金堡市,留下的依然是这样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