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嘉宾的簇拥下,他们走上红地毯,并排站到了火红的缎带前,辛妹妹与左边的邱省长,右边的陈——西安微微一笑,拿起了剪刀。霍地,她记起20年前上丰地相似的一幕:自己和同学们站成一排朗诵诗歌,内容嘛,好像是庆祝“九大”开幕,下面是叽叽喳喳的社员们。她记得很清楚,就在土台上,左边是罗小江,右边是陈——西安。今天他和自己同样站在一起,不同的是,一个是市长,一个成了“富婆”,世事难料,造化弄人。
送走了最后一位嘉宾,辛妹妹回到办公室,甩掉了高跟鞋,脱去了连衣裙,把自己摔进沙发里,摊手摊脚,舒舒服服。“一切都很完美。”她走进卫生间,打开镜前灯,久久端详自己。她抚摸着自己的脸颊,脖颈,用指尖按按眼角的鱼尾纹,想到了一个词:徐娘半老。此时她脸上浮现出一丝淡淡的笑容,真的吗?那些年,插队,养娃,挣命的苦熬,使自己不敢考虑嫁人。接下来的开店,进货,忙活的手艺又无暇顾及交友,也就不那么注重仪容,生存才是硬道理。然而当自己腰缠万贯以后,青春已经逝去。尽管衣着依然考究,妆容艳丽,风姿绰约,但那代表的仅仅是财富和身份,而与“悦己者”无关了。而今天她一反常态,顾影自怜。留意起容颜,肤色等,又是为了什么呢?
两天后,辛妹妹陆续收到了省,市政府退回来的两只金——瓶,她拿在手里把玩着,打开了其中的一只,发现了陈——西安墨书的两句诗:“金——瓶不储甘棠志,赤胆犹思蓬芘优。”真有他的,什么意思?她不大明白,好像是守廉忧民吧。这几个官儿还真行。她欣赏两人的操守,还有陈——西安的文采。“啥时候向他请教一下呢?”
辛妹妹呷了一口龙井茶,拿起摆放在案头最新的财务报表:产量,销售,库存。盈亏,一页页翻过,眉头越锁越紧。从数字上看,生产正常,但销售额下降。洗涤类变化不大,化妆品类却十分明显,主要是“馨芳”系列护肤品,尤其是明妃露,这是去年才研制推出的新型中草药面乳,曾产销两旺,市场一度断货,还不得不调整计划,增加产量,然而今年春节后,销售却不断下滑,拖累了整体利润的增幅。啥原因?她想起在饭桌上女儿提及在美容美发一条街上曾买到假冒的明妃露,她立即向工商局进行了举报。后来那家店被查处。但是为啥查而未绝,愈演愈烈呢?直觉告诉她应该不只是这几家店在售假,他们的背后可能存在着神秘的制假窝点,必须釜底抽薪!她立即决定亲往探查。
8时30分,秘书准时推门而入,开始报告当天的日程安排:“九点”
“上午的约会全部取消。”辛妹妹打断了她,“直接汇报下午的日程安排!”
“14点,西南区黄经理汇报重新调整销售布局,地点:小会议室,参加人:企划部长,财务部长。”
“15点30分,会见市爱国卫生运动委员会检查组,地点:大会议室,参加人:办公室主任,卫生室主任。”
“15点50分,卫生室主任汇报增添医疗设备方案,地点:您的办公室,参加人:财务部长。”
“16点20分,会见宁夏西海地区招商团,地点:大会议室,参加人:公关部长。”
“18点半,宴请市爱委会检查组,地点:招待所清漪厅,参加人:姚副总,办公室主任,卫生室主任,您。”
“晚上的宴请我就不去了,还有姚副总,这有个对等的问题。卫生室也不去了。你注意,凡是陪吃陪喝,人越少越好,咱们不能和公家比。”辛妹妹顿了顿,“礼品呢?”
“这——”秘书语塞,因自己考虑不周而略有慌乱。
“老下数(下数:读ha数,意为规矩,办法,习惯),一人一袋,中档的。这不是简单的送礼,而是宣传自己的机会,是不花钱的广告。”
秘书合上本子:“那我出去了。”
辛妹妹看了看腕表:“通知冯师傅,9点用车,让他换一辆面包车,国产的,最好旧一些。”
8点55分辛妹妹一身休闲的打扮走出办公室,半旧的运动衣裤,稍嫌大,半旧的旅游鞋,肩挎一只硕大的购物袋,是那种常见的地摊货。秘书惊呆了,甚至忘了通常的礼节——起身致意。前厅接待处的工作人员也交头接耳:辛总唱的哪一出?
关好车门,辛妹妹拨通了家里的电话。前天女儿望南放学回家说嗓子疼,乏力,量过体温378度,吃了退烧药,早早去睡了。清晨,她摸摸女儿额头,不烧,便催她上学。女儿却躺在床上嘟囔说:“如果传染给同学,那可是不道德的,再休一天,就一天,好吗?”
望南在学龄前的生活虽不能说“饥寒交迫”。但“粗茶淡饭”总是贴切的。所以,辛妹妹致富后,从物质上尽量满足女儿的需要,要啥给啥,甚至女儿没有表示任何需求,辛妹妹也会给她塞点钱。“随便买点啥。”过分的溺爱养成了女儿任性,刁蛮的性格,但她容忍了,且不以为然。她发誓,自己身心曾遭受的种种伤痛绝对不能在女儿身上再现,她甚至想过,为了女儿可以永远独身。
话筒里传来了望南欢快的声音:“有啥指示,辛总?好了,不,还有些不舒服上午反正来不及了,下午吧,一定。中午饭嘛就叫外卖了。好了,别啰嗦了。拜拜!”
如果说辛妹妹在生活上对女儿很宽容,那么在学习上则很严苛。不仅天天在她屁股后催“学习,学习”。还为她请家教,报补习班,结果被女儿一口回绝:“我又不是倒数第一!得是钱多了?”此话不假,尽管女儿嘻嘻哈哈,疯疯癫癫,一副玩世不恭的做派,学习却在班上名列前茅,这一点连辛妹妹也感到困惑。还有几个月就高考了,女儿却很少熬夜,这令她很是着急上火。对女儿的“保证”,辛妹妹不以为然:“考不上咋办?”
“打个赌咋样?”望南攀住她的肩。
“赌啥?”
“考上了给我一万块。”
辛妹妹未置可否,反问:“考不上呢?我指一年。”
“那三天不睡觉。”
“便宜你了。”辛妹妹戳了戳她的头。
“嗯,终南山当尼姑。”
“亏你想得出!三天不逛街,脚就痒痒,就你!”
“那我去捡破烂儿。”
“一言为定!”辛妹妹很痛快地伸出了手。
辛妹妹戴上墨镜美容美发品一条街。她对这里的门店,甚至树木都很熟,也有感情。十几年前,她只是沿街进货的小贩,离开时已是名震一方的大姐大了。两年过去,这里已焕然一新,街道拓宽了,铺上了地砖,统一的砖混结构的门面代替了以前的简易板房。一路过去,许多同行熟悉的身影已经消失,而操着各种口音的老板们又坐在新开的店中。辛妹妹用上丰地的方言对多家老板说,自己准备在当地开个化妆品店,想配些货。令她高兴的是,家家推荐的货品不尽相同,但“馨芳”的几款霜,膏都在其中,尤其是明妃露。
“这咋样?”辛妹妹装作新手,拿起瓶子。
“火的很!咋给你说,在咱省,就认这。就像酒中的茅台,烟中的中华。馨芳是大牌子。啥?假货?放一百个心,看好我的门牌1107号,干这七八年了,鞕你做啥,咱都是从厂里直接拿货。我表哥的一个伙计认识辛中国。辛中国是谁?这都不亮清。厂长老板辛妹妹她兄弟,是个啥部长。不信,你去打听,甭犹豫,要多少?”
对老板们千篇一律的说辞,辛妹妹感到可笑,无奈。真的还是假的。不能妄断。厂里职工近千人,有那么几个“亲戚”兴许不假。相似的话,自己十几年前就说过,也算是潜规则吧。不过,她仍然很高兴。因为她真真切切体会到市场对自家产品的认可和口碑。她分别在各家店里拿了货,一一记下了对应的店名。检验的结果令她吃惊:半数以上是假货,而所有假货的瓶子,贴纸和膏体却都相同,显然来自同一供货源。她派人在售假的店铺蹲守,并对神秘的送货者进行了跟踪,终于在双塔区沙子村村口的院子里发现了制假的源头。
辛妹妹让破旧的面包车停在那个院子斜对面的杂货铺旁,拨通了区工商局的举报热线。令她费解的是十几分钟后,从院子里开出了一辆满载塑料大棚和纸箱的农用机动车辆拐向村外,消失在滚滚黄尘中。将近一个小时,印有“工商稽查”的轿车才姗姗而来。
推开虚掩的出租屋门,外间像是住房,家具简陋,铺设凌乱。里间空空荡荡,水龙头开着,哗哗的水流注入已经四溢的塑料大盆中,空气中弥漫着明妃露淡淡的香味,是只有辛妹妹和质检部长可以闻辨出纯正的异味。他们肯定,这就是制假现场。
稽查队长喊来了房东,了解租客的情况。房东一脸茫然,说租房的姓罗。渭北人,和一个女的,像是他老婆。至于他们啥职业,有啥反常举动,和那些人来往,一问三不知。
没有抓到现行,也没有物证,稽查队长只能对房东教育一番:“房客涉嫌造假,知情不举,将以包庇罪论处。如再发现异常,务必准时报告。”
“是,是!”房东一脸虔诚,唯唯诺诺,“那自然嘛。”稽查队长握住辛妹妹的手,态度诚恳地说:“制假分子比泥鳅还滑,不好办。今后会加大查处力度,希望双方密切合作,下次一锅端。”辛妹妹很失望,一言不发。她不明白为啥只有两三站的路,他们用了一个小时,为啥嫌犯会提早逃脱?这样的情形,一起自己曾在省,市的电视新闻中屡屡看到,雷声大,雨点儿小,甚至连雨点儿也没有。没想到这次却硬生生让自己摊上了,她怀疑“下次”也没有啥盼头。
“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