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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关于神的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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娃是娃,爸是爸。走的走,留的留(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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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材料说他们连背女娃进医,事迹感人。不过,听说那女娃是你侄女?”

刘玉明大大方方承认:“那又咋,甭管是谁,这是好事?咱也是内举不避亲嘛。”

刘玉明方才醒悟:他这是不想二人当选?

不料贾主任却另有说辞:“别误会,我是说你一个上丰地,又是先进个人,又是先进集体。丰源大队又不是你一家,别的队咋办?”

这样的理由冠冕堂皇,刘玉明哑口无言。他只得放弃了先进个人的名额,以显示自己的觉悟,咱是三代贫农嘛。至于在谁代表先进集体上台发言的问题上,贾主任一再敲打:“谁去都行,除了陈西安,罗小江,还有辛妹妹。”

当着贾主任的面,刘玉明十分温顺,但是开会发言那天,陈西安却上了台。他声情并茂地代表知青小组介绍了接受再教育的体会,表示了一辈子扎根农村的决心,贾主任生气地转过头,瞪了一眼后排的刘玉明,刘玉明却故意和身旁的人谝闲,装作没看见。生气归生气,当热烈的掌声把陈西安送下台时,贾主任的脸上还是露出得意的笑容:是嘛,有正确的领导,才有先进的成绩,陈西安不是在发言中讲得很清楚嘛。“在上级党委的正确领导下,”他贾主任不就是上级嘛。

和贾主任一样,刘玉明也十分得意。“知青先进集体,达的?上丰地,我就是队长嘛!”

的确,刘玉明一年多来没少为知青操心出力,从盘灶到盖房,从派活儿到评工分,从磨面,窝醋到如何从几十丈的井里打水,栓桶,真是心贴心,手把手。刘玉明真切感受到了学生娃的进步,他们干活越来越麻利,越来越像农民,尤其是那几个家庭背景有问题的知青,他开始怀疑:教育啥?本来就是乖娃娃嘛!

不知不觉中,刘玉明已经放下了对知青们的提防和怀疑,把他们也当成村里的一员了。有几次。贾主任问到村里有啥新动向,刘玉明信誓旦旦保证:“好着哩。一粲是乖娃。”

夏忙完毕,地里的西瓜也长得碗口大了,为了防止人头和猪羊糟蹋,队里在地头搭起了瓜庵子。这瓜庵子高近三米,呈三角形,尖顶为一横木,与两边的圆木捆扎,下端分开,上覆麦草,以防日晒雨淋,在齐腰处还铺了一个床板,便于瞭望和休息。看瓜者一天二十四小时吃住在此,直到瓜熟开园。此时,知青们多已肩扛手提着新麦磨的面粉回省城探亲,只有陈西安,罗小江和辛妹妹留了下来。于是,两个男娃被派去看瓜,辛妹妹则负责做饭。刘玉明作为队长少不了要抽空巡查。他多挑在喝毕汤(陕西俗语,意为吃晚饭)之后,拿上手电筒,哼着“三滴血”中的唱段“刺破手指仔细看,血在盆中不粘连,不粘连”,晃晃悠悠来到瓜地。

这时的地头上,知青们把干树枝烧起来,再把盛满水的小陶罐放入火中。水滚后,放入茯茶。望着翻滚的茶叶,听着咕咕嘟嘟的声响,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谝起闲来:来村里做砖瓦活的“武都”客和谁有暧昧,谁家刚生了娃,谁又为了推磨子和谁打了锤,还有贾主任和谁“熬米汤”,肚子都大了陈西安,罗小江会讲一些历史故事和人物,像秦始皇,戴笠,斯大林,铁托,文天祥,司马迁对于刘玉明来说,这些全都是新鲜的,奇特的,几乎是头一次听说,非常有趣味。有时辛妹妹早已坚持不住,回屋睡觉了,剩下这几个则谝到了天亮。

越偏话越多,他们也不再避讳刘玉明,开始谝起了自己和同学。刘玉明渐渐了解到他们的一些家事:罗小江的父母被关进了“牛棚”,姐弟俩随各自的学校下乡插队。陈西安的父亲被“军管”,好在母亲未受牵连,带着妹妹恓惶度日。辛妹妹的父亲新中国成立前开着省里最大的纺织企业——裕华纱厂,她的姑姑则嫁给了一个国民党少将还跟着少将跑到了台湾,因此,她父亲被戴上了两顶帽子——资本家和美蒋特务,家产被抄没了,辛妹妹的母亲只好在公私合营后的工厂里打扫卫生,以微薄的工资养活女儿和尚未成年的弟弟。说到凄惨处,辛妹妹禁不住哽咽起来,另两个娃也都眼中噙着泪水。

一时间气氛变得悲伤起来,刘玉明也乱了方寸,不知道该咋安慰开解,也不知道该说些啥宽心的话,他只是默默地用镰刀机械地剁着脚边拢在一起的死蔓,直到稀烂的绿糊与泥土搅在了一起。他完全没有想到,白天在地里生龙活虎,嬉笑打闹的学生娃们心里压着如此的重负。也许他们的父辈的确是“走资派,”辛妹妹的姑父也的确杀过像自己家庭一样的贫下中农,但是他们的亲属,子女有啥罪?弄得这样家破人亡。生不如死?刘玉明更加可怜起这些娃娃了。他告诉自己,今后要多开导,多关心,至少在上丰地让他们感受到温暖,还是那句话:“爸是爸,娃是娃”

一转眼,又是一个夏忙。

一天,在地里割麦的刘玉明忽然听见有人喊:“爸啊——爸!”

他直起腰,看见已上中学的女儿正领着弟弟拴牢,拉牢在向自己招手。

“啥事?”他没好气地问。

“大队来电话,说让你去哩。”

“还说啥?”

“精明叔来的,他说急哩,我没多问,快些!”

刘玉明扔下镰刀,边走边嘟囔:“难日的,开会也不看看时候,在凉房间品麻(陕西方言,意为舒服,悠闲等),乱胡成哩。”到了刘精明的办公室,他先咕咚咕咚灌下一大碗水。听到是省城工厂来招工。刘玉明不由得笑出声来,忙问啥厂,啥条件。刘精明告诉他,是无线电厂。专招知青。上级叫赶快报名单。刘玉明拿起桌上的笔,一口气写了七个人的姓名。刘精明拿起名单一看,其他四个没什么,就怕陈西安,罗小江,辛妹妹这仨被刷下来,起码贾主任就通不过。刘玉明满不在乎:“甭管他,咱先占上。有啥问题再想方子。”刘精明提醒:“那就耽误了。”他建议先回队上了解一下各人的家庭情况再报不迟,再说还要盖章哩。临走时,刘精明特别交代:“甭急,还有七八天哩。那几个,如果家里有啥变化,最好有个证明。”

刘玉明心领神会,回到队里,把七个知青召集到自己窑里,通报了招工的消息。一时间知青们雀跃欢呼,交头接耳,叽叽喳喳,笑声不断。只有陈西安,罗小江,辛妹妹他们三个除外,听到消息后虽然跟着大家勉强一笑,但旋即沉默。刘玉明示意大家先回去,只把陈西安三个留了下来。陈西安平静地表示:“我不行。我爸还在军管,前一阵还被点了名,说他是大走资派的死党。”他望了望正在低头抠着手指甲的辛妹妹,说:“她也够呛,她爸自杀了,罪名是叛徒,资本家,畏罪自杀,再说她姑姑,姑父还在台湾。小江可能有希望。”罗小江接着说:“前几天接到我母亲来信,说父亲从‘牛棚’出来了,全家去了金盆湾五七干校,说是学习,待审。好像说是人民内部矛盾。”

刘玉明精神一振:“快些打个电报,要个证明,咋样?”罗小江直头:“怕不行,一来,一个待审干部能比能给开证明,还不亮清。二来,即使给办,还不磨蹭几天。寄到队上,起码要半个月。三来私人要求是不行的,要组织出面。”

刘玉明略作思考,说:“组织上出面好办,咱队上派人。不行,我去。只是时间上怕连不上。”他和罗小江立刻仔细地计算起行程。“明儿一早搭班车,晌午到省城,赶下午的火车,晚上到金堡,第二天早上搭班车,晚上到延安,次日搭早上的首班车,晌午就能到金盆湾。下午办事,然后往回赶,紧紧张张六天。就算干校耍啥嘛达,我也会捻弄,打宽一些,七天来回!”罗小江担心,还是超了一天。刘玉明让他把心放到肚里:“名单都写完了,小队的章子也盖了,到了第六天,春花会把名单送到大队,交给文书。证明的事,万一连不上,他会在当地邮局先给大队发个电报,没嘛达。”晚上,辛妹妹给刘玉明送去了八十元钱,说是大家凑得,穷家富路。刘玉明再三推辞,说这一趟是公差,队上可以报的,辛妹妹不由分说,放下钱就飞快地跑了。

刘玉明走后的第五天,罗小江便掐着班车的时间,到公路边等候,虽然他明明知道刘玉明今天不会回来,也许在金堡,也许在省城。第六天仍未见到他的身影。第七天。他彻底绝望了,也许天意如此吧。他闷闷不乐地回到房中,蒙头睡去了。

其实,第四天的晌午,刘玉明便从金盆湾邮电所挂通了刘精明的电话,兴奋地报告了好消息:“拿到了!拿到了!那个政工组的人央的差大。开始不好好写,说正在调查,咋写结论?我问这是敌我矛盾?他哼哼囔囔,半天放不出个屁。我说,既然不是,那就是人民内部矛盾。他说,那不一样,我问咋不一样,他说,给你说你也不亮清。我一听火了,我不亮清,你说的不是人话,得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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