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者送上菜单。艾瑞克走进来。包厢门被关上。
立帆钢琴兀自演奏着华尔兹。流畅的音符们试图假装包间里气氛融洽。
但艾瑞克拉开木椅的声音是那么刺耳。
“我没让你们上菜单。”艾瑞克说。对着侍者。
“这是泽维尔女士的要求。”侍者低下头。
艾瑞克站在椅子侧边,低头,垂目。夏洛特盖上菜单,其实她刚刚点完。
“你从不自己点菜。”艾瑞克扬声。盯着夏洛特。
“我不知道诶。”夏洛特台起脸,无辜地望着艾瑞克,语气是刻意的戏剧化,“让我想想是什么让你对我产生如此错误的认知。或许我该直接看看你的脑袋。但是等等,我不想看诶。这可是饭前,没人想看见腐败的画面。”
夏洛特不会惧于承认,她就是在激怒艾瑞克。她不需要谁来告诉她、这个行为有多愚蠢。查尔斯说艾瑞克不会对她痛下杀手,夏洛特想证明她才是对的。那些查尔斯制伏爱瑞克的心理战术夏洛特从来没对艾瑞克用过。从未。
艾瑞克瞇起双眼。银亮的餐具们开始微微颤抖。
夏洛特蓄势待发。她甚至有些期待。
假如艾瑞克先动手,那,她就只是,正当防卫。
令人遗憾的,艾瑞克忍住了。看来这十年来,艾瑞克兰谢尔也并非毫无长进。他悠然坐下,侍者送上餐点。
无人发言。
夏洛特想起一些事;艾瑞克时常找查尔斯下棋,在战役开始以前,在大家决裂以前。好吧,她不知道查尔斯有没有真的跟艾瑞克翻脸,总之,她是跟艾瑞克楚河汉界了没错。
在当时,这有点讨人厌,因为夏洛特就是不擅长下棋,总是下不赢艾瑞克,这会让她很生气。查尔斯安慰她说这跟智商没有关系,没有让她感觉好一点,反而证明了从以前到现在、查尔斯都在棋局上让着她──查尔斯能下赢艾瑞克。查尔斯是她的救兵。
由此可见,艾瑞克同查尔斯一般,擅长谋略,手掌大局。而她跟瑞雯,瑞雯擅长单干,潜伏、突击、出其不意;至于她自己,她擅长什么这她也不清楚,查尔斯保护她的程度、堪比关在高塔上的公主,她唯一参与过的一场战役、也就是古巴沙滩那场,那还是艾瑞克不顾查尔斯反对把她偷渡过去。
夏洛特的体感时间跟其他人不太同步。在她的感觉上,那种,终于能和哥哥并肩作战的喜悦,才发生在不久前。她甚至特别感激艾瑞克,伴随感激产生的也有无尽的喜爱之情。
当时艾瑞克是否已预料到今天?
嗯。可能,否。
差不多上主菜的时候,夏洛特决定开口。
“所以,这是一场商业会面?”
艾瑞克放下亮银色的刀叉。
“我们需要谈谈。”他说。
夏洛特不以为然;这是废话,不然她为什么坐在这。但她也不认为光是谈谈就能解决他们之间的问题。这就只是,一种,他们伪装彼此都是个文明人的假动作。而假动作的目的是帮助进攻。
然后,爱瑞克说:
“你背叛我。你跟史塔克订婚。”
夏洛特惊奇地看着艾瑞克。她想,她应该不是听错了吧。
“定义背叛?”
“对感情不忠。”
“你是说劈腿。”
“还会有什么?”
艾瑞克冷冷地望着夏洛特。而夏洛特,她僵硬地笑着。这简直是,太令人惊奇了。
一时之间,夏洛特失去语言能力,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该摆什么表情来面对艾瑞克。她脸上的微笑不是她真的想笑──虽然这件事就客观的角度来看是挺搞笑的──是她因为太震惊而失去面部表情控制能力的证明。
过了大概两、三秒吧,夏洛特僵着脸,缓缓开口。
“我终于明白了。”她说,“你是真的觉得我们没有分手,就在,嗯,你用一颗子弓单贯穿我的心脏之后。”
艾瑞克面不改色、面无表情,“那不是我做的。”他的语气近乎愤怒。
夏洛特更惊奇了。“这是现在的重点吗?”她盯着艾瑞克,音调持续上扬,“真的假的?我几乎──我根本就死了。这里整整十年,好吧,就算你要告我通喵奸,而我一点都不明白在没有婚姻关系的前提下、这项罪名是如何成立的,这也早就都过追溯期了。假如你就想要一个清楚明白的分手,我现在补给你。我们分手了。分手了。分手,了。”
艾瑞克的眼神距离友善越发遥远。他用冷酷的语气说:“本来我有那么点期望,你会自觉地回到我身边,现在看来,这不会发生。”
“你知道吗?艾瑞克,我跟你说,正常人不会跟一个对自己心脏开木仓过的人交往。那个是斯德哥尔摩症,一种我很确定我没有罹患的症状。”
“我说过了。那不是我做的!”
至此,艾瑞克彻底失去耐性。他抬高音量,整包间的金属物品随之颤动。然则夏洛特不为所动。她盯着艾瑞克好一会儿,猝然,吊诡地放声大笑。
“……夏洛特?”艾瑞克压低嗓音,威胁意味昭然若揭。
夏洛特缓了口气,放松肩膀,往后靠上绒面的椅背。“不是你。我知道。”她说,语气异常轻柔,“没想到吧?艾瑞克。我也没想到。”
艾瑞克停住了。像是被急速冷冻。像是此刻永恒。
──而查尔斯总是知道。
因为他是三个人中最擅长谋略的那一位。因为,他是艾瑞克最好的朋友,他是夏洛特的孪生哥哥。
查尔斯知道当年古巴沙滩上‘真正’发生了什么。
他是说,真正。
托尼史塔克冲进学院里来。几乎是毫无悬念。这回查尔斯恢复能力了、他总算能满足托尼曾经的要求,悄咪咪脑了这个天才,在这么多年之后。
不论夏洛特或查尔斯,他们从不会告诉他人,他们的能力完全一样,因为那不是事实。在最开始研究他们自身能力的时候,夏洛特对她拥有的部分深感困惑。她觉得自己大概没有查尔斯那样强大,这也令她沮丧。
“你有什么好沮丧的。这里还有我诶。”瑞雯大翻白眼。
“变身很酷啊!”夏洛特满床打滚。
瑞雯跳上床去跟着滚。两个女孩抓起枕头打架。这发生在他们去牛津念书前。就在查尔斯的卧房内。
一如既往,查尔斯明智地远离女孩们的战场。他做在单人沙发上看书,实际上他是想起了一件事。
那是有点可怕的小故事。三岁生日的时候,他们收到一条小狗当生日礼物,金毛犬,毛色金得非常纯。
夏洛特高兴疯了,整天就抱着小狗到处跑。那条小狗也才几个月,小不咙咚的一点,团起来的时候简直像一球毛线。查尔斯自己也对小狗爱不释手,基于疼爱妹妹的原则进行了一场夏洛特不知情的、关于小狗照护权的礼让。小狗对他们兄妹俩的喜爱则不相上下。
有一天,夏洛特把小狗抱去后花园。查尔斯没有一直跟着,当时他在听他们的母亲训话,说他们花太多时间在玩耍上。
突然,后院传来尖细的哭叫。
接着是仆人们惊慌失措的来通报,说,夏洛特爬上树勾风筝,但没发现树枝脆弱,摔下来。小狗英勇护主,试图接住自己的小主人然后。
等查尔斯跟着母亲赶到后院时,夏洛特抱着小狗痛哭。金毛小狗奄奄一息,草地上斑斑血迹。
“牠没救了。”家庭医生判定。
母亲去安慰夏洛特,说这样刚好,他们就不会花太多时间在宠物身上。夏洛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整张脸胀得通红。查尔斯不知所措,伸出手去阖上宿狗的双眼。
“我不要。”夏洛特说,执拗故我,“我不要,我要牠,活起来!”
吊诡的事发生了。查尔斯甚至没眨眼。他发现自己回到餐厅里继续被母亲训话,这些内容半小时前他就听过一回。他想起后院想起小狗想起夏洛特,等他摆脱母亲、找到夏洛特时,夏洛特却在他们的玩具房里,拿猫布偶逗着小狗玩。
“……你没去院子?”查尔斯深感困惑。
夏洛特抬起头,不解地看着他,他们对视,四目相接。
“什么?我一直都在这里。查,你快过来,我们玩假装的游戏,你当这只猫咪,我当这只熊熊,我们在森林里。”
这下困惑成了惊恐。查尔斯惊疑不定地跑出玩具房,找到那些仆人求证,发现夏洛特确实整个正午都没离开玩具房。
没人记得夏洛特摔下树的事。
小狗活着。活蹦乱跳。
当时查尔斯年幼,才三岁,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他的读心能力也尚未崭露头角。他就觉得这太吓人了,而他很确定自己不是在作梦。
所以,这肯定不是夏洛特的问题──查尔斯直觉地认定。他觉得,那条小狗有鬼。那条小狗肯定不是真正的小狗,是恶魔。
总之三岁的查尔斯被吓歪了,他甚至差点从此对狗产生阴影。为了保护妹妹远离恶魔,查尔斯偷偷做手脚,让母亲把小狗送走、假装夏洛特也答应了这事──当然夏洛特没有,她完全不知情──然后想尽办法让夏洛特忘记这只恐怖的动物。
起先夏洛特满屋子的找小狗,查尔斯拿其他玩具唬弄夏洛特,用更多毛茸茸的动物去转移夏洛特的注意力。同样只有三岁的夏洛特很好哄,就是,三岁小孩模式,过没多久就忘了她曾经整天抱着的小金毛犬,两年后查尔斯再探问时,夏洛特压根儿不记得他们养过小狗。
从那时候,查尔斯搞清楚了两件事:
一,夏洛特对生活上的细节记忆力非常糟糕。不是细节的事她也会忘记。
二。
有问题的,似乎不是那只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