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实在是受不了叶卡捷琳娜局长的强大气场的压迫，卓娅草草吃了两口后，轻声说了句“我吃好了，两位领导们慢用。”然后端起托盘逃跑了。
我倒没有觉得叶卡捷琳娜有什么大不同。她只是像出身名门望族，受过良好教育，见识广博，举止优雅从容的大家闺秀。而她这种与生俱来的高贵的气质，我从藤原美智子身上早已深有体会。
于是，我和她面对面的如同在典雅的西餐厅里用餐一样，慢条斯理的吃完了午饭。
“谢谢。”在站起来离开餐桌之前，她忽然轻声说了句。
“为什么要谢谢？”我微笑着看着她。
“和你一起吃饭很随意，你给我一个良好的用餐心情。”她面如秋水般沉静的说完，转身离开了餐厅。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外，餐厅里的人才重新活跃起来，他们的目光不时向我张望着，窃窃私语的打探我的来历。
我知道叶卡捷琳娜局长之所以那样严肃，其实是她在这个环境中感到了拘谨。她只有这样冷冰冰的拒人千里，才能感觉到些许安全。
因为，她在这里根本就是一个另类。
而我恰恰和她是同一种人。
下午上班的时候，我才拿起卓娅帮我整理好的材料去叶卡捷琳娜局长那里交差。
我进门的时候，看到我们厅的厅长在里面。他似乎正和叶卡捷琳娜商量一件重要的事情。
见我进来，厅长脸上显出一丝不自然的神情。
“哦，我并没有什么要紧事儿，你们先谈，我稍后再来。”我说。
“不，不用，有什么事情你就直接说。”叶卡捷琳娜局长似乎有些不耐烦，她一反在餐厅里优雅的姿态，变得雷厉风行。
“哦，好的，这是您要的资料，我刚整理出来。请您过目。”我不卑不亢的走到叶卡捷琳娜面前，将自己的简历递给她。
她接过来看了一眼，眉毛微蹙道，“你难道不懂这个基本常识么？档案的东西怎么可以用打字机打出来？”
“我拿回去重新写吧！”我有些发窘，卓娅帮我整理材料的时候，我并没有考虑到这一点。
“不，我着急要。你就在这儿写吧。”她拿过一叠稿纸，然后把别在自己胸前衣兜里的一支金笔递给我。
直接给晒在一边的厅长见叶卡捷琳娜局长专注于我的档案的事情，有些尴尬的说道，“叶卡捷琳娜局长，我稍后再请示您吧。”
“嗯，你的申请我会考虑。”叶卡捷琳娜局长冷冰冰的说了一句，然后就低头看我在她办公桌上写字。
我对日文很熟悉，书法也很好，但对俄文就不行，叶卡捷琳娜见我写得如同小学生一般，嘴角露出一丝嘲讽般的微笑。
卓娅帮我修改的简历忽略了我在日本式学校受到嘉奖并获得留学资格等亲日的环节，毕竟苏联与日本还处在战争状态，至今尚未签订和平条约。
一个亲敌国分子进入苏联的重要国家部门，实在是经不起推敲。
一直在下属面前表现得冷冰冰的叶卡捷琳娜居然耐心的看着我伏案写完简历。然后伸出纤手将简历拽过去饶有兴致的看着。
“瓦西里同志，这里说，您主要是在中国式的私塾里接受的教育？”她用质疑的眼神盯着我。
我本来以为这只是应付程序，却没有想过她居然看的如此认真仔细。
“嗯，基本上是这样的。”我敷衍着说道。
“档案上，你却娶了一个日本女人，而且你在远东军还担任过日语翻译？一个中国私塾教育出来的人会对日本这样熟悉么？”叶卡捷琳娜连珠炮般的问道。
我这才真正体会到她的厉害。
“咳咳，嗯，叶卡捷琳娜局长，事实上，我接受过日式正规教育，而且还是个优等生，但是我不能在简历上这样写。”我清了清嗓子，杨头正视她道。
我反正是弗拉基米尔先生安排进来的，也不怕她因为这件事难为我。我承认我受过日式教育又怎样，没有落在纸上，叶卡捷琳娜即便想借题发挥，也没有实证。
我正等着叶卡捷琳娜因为我耍赖发火儿，谁知道她却笑了。
“瓦西里，我明白你的担忧。我可以告诉你，我曾随我的丈夫去过东亚许多国家，我很喜欢中国，也喜欢日本。但这并不证明，我不忠于苏维埃，不忠于我的国家和民族。”
她抖着我写的那两页简历顽皮的看着我说。
我也笑了起来。
我没想到这个冰冷的女王般的人物笑起来居然这样好看，别有风韵。
“瓦西里，你的简历先放在我这里吧。我找你还有另外一件事，你们厅长跟你说过单位要分房子了么？”她用和缓的语气问。
“嗯？这个也许我刚来，他还没有来得及通知我。”我说。
“这个不对。这次分房只针对厅级干部，我刻意交代过所有下属的厅长，要
通知到每一个符合条件的人。”叶卡捷琳娜微蹙眉头说。
然后她又问道，“瓦西里，你在莫斯科分到过福利住房么？”
“没有，我和我的妻子一直借住在朋友的家里。”我不知她为何这样问，于是斟酌着字句说。
“哦，那好。这张表格你填一下。”叶卡捷琳娜说完，从抽屉里拿出一张表来递给我。
我拿过表格，见是一份福利分房的申请表。
“局里拿到了新建的三套房子，可以分给符合条件的人。很多人都在竟争，我觉得你也符合这个条件。”叶卡捷琳娜意味深长的说。
苏联经过十月革命后，已经走上了社会主义道路。是典型的计划经济社会。住房全都是国家免费分配。我现在已经是这个局里的正式成员，当然可以享受这样的福利。
另外，我来莫斯科后，始终住在米高扬的别墅里。松岛加代子现在住的房子也是借用米高扬的。
米高扬虽然是我最值得信赖的朋友。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越来越不想麻烦他。既然我已经决定在莫斯科住上一段时间。那么拥有自己的房子实在是再好不过了。
我的脑海中浮现出厅长刚从那副毕恭毕敬的样子。
难道他也是为了这三套福利房来的么？作为老资格的政府高级官员，他一定不会缺少房子。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只能说明，这三套房屋无论位置还是面积都很抢手。
而叶卡捷琳娜能把这个信息告诉我，并且让我填表，说明她对我的印象极好。
“哦，谢谢局长大人。”我感激的笑了笑。
“先别忙着谢我。这是你应该享有的福利待遇。另外，局里符合条件的有十几个，还要最终筛选。”她淡淡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