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将近，本来此起彼伏的鞭炮声，渐渐的密集起来，由远及近，响彻路州市的夜空，杜慎言抱来两捆连珠炮，叼着烟卷，点着火捻，赶紧拉着儿子躲开，片刻，一阵烟硝弥漫，红亮的火光腾空而起，微微打着旋儿，窜至十几米的高度，噼里啪啦的化作五彩缤纷，杜林仰着头，手舞足蹈，笑逐颜开，林凡站在旁边，脸上充满久违的幸福，刚才跟着他父子二人进门，她忽然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就在十几年前的那个晚上，她也是这样，忐忑不安跟在杜慎言的身后，杜禀实和蒯秀英的错愕表情，亦是一般无二，生活还可以重来吗，林凡不敢多想，摸摸发烫的面颊，捋捋被风吹乱的发梢，眼角的余光，却禁不住得偷偷去瞧杜慎言，当年那个憨厚朴实的笨小伙，如今已经变得饱经岁月风霜，黝黑的脸庞，浓密的胡渣，还有明显凸起的大肚腩，无不显现出，这个男人也在不经意间，慢慢的苍老起来，只有他那孩童般的笑容，依稀还能保留着一丝纯真和烂漫。
放完连珠炮，杜林余兴不止，又回去家中，拿出七八种各式各样的烟花来，跟着小区里其他几个孩子，凑到一块儿，大呼小叫的玩得不亦乐乎，杜慎言不愿扫了孩子的兴致，所以也不阻拦，一边抽着香烟，一边远远驻足而观，林凡轻笑嫣然，往他身边靠了靠，不无关心的说道：“你还抽这么多烟吗？尽量少抽点儿，会落下毛病的。”杜慎言笑道：“上次见你的时候，你不是也抽烟吗？”林凡摇头笑道：“我已经戒掉了，那时候心情不好，所以才会借烟解愁，如今不需要了，干嘛还要抽它，又不是什么好东西！”
杜慎言打眼瞧着她，惊讶的说道：“戒掉了？”
林凡笑道：“是啊，不可以吗？”
杜慎言愣了愣，说道：“不，不是不可以，戒烟当然好，我只是很奇怪，你怎么会戒得掉的。”林凡笑道：“有毅力，什么事情做不到，何况我原本抽得就不多，不算如何上瘾，自然容易戒得掉。”杜慎言笑道：“那也很了不起，换作我就不行。”林凡竖起衣领，好像有些怕冷，圈住杜慎言的胳膊，笑道：“为什么不行，你也可以试试的，有志者事竟成嘛，不试试怎么知道行不行？”杜慎言笑了笑，很是自然的抽出胳膊，然后脱下自己的毛大衣，披在林凡的肩头，问道：“你觉得冷？要不你先回去，我在这儿陪着杜林。”林凡闻到衣领之间，传来一股男人的烟草气息，摇头说道：“我不冷，你还是穿上吧！”
杜慎言做了几下扩胸运动，岔开话题，笑道：“你知道抽烟不好，为啥还买四条大熊猫给我爸，嫌他抽得不够多吗？”林凡连忙解释：“不不不，我是不知道该买什么。”杜慎言呵呵笑道：“不知道买什么，那就应该不买，你虽然挣得多，可也没有必要乱花钱。”林凡笑道：“这点儿钱不算什么，就是我的一点儿心意，怎么说，平时都亏他们二老照顾杜林，难得过个节，我再不表示表示，也说不过去。”杜慎言点点头，笑道：“林凡，你是杜林的亲妈，我爸我妈是杜林的亲爷爷亲奶奶，谁照顾他不都是一样？我知道，你现在不比从前，有钱还是省着点花，不该浪费的，尽量不要浪费，你如果真是钱多到花不完，何必奔驰换成福特？嗯，高斌现在怎么样了？高大志有没有再找你的麻烦？”
林凡叹道：“慎言，我不想提到他们！”
杜慎言摆手笑道：“你不要介意，我只是随便聊聊，不过根据我的判断，就高斌的性格而言，你让他吃了那么大的亏，他不太可能就这么算了，你最好小心一点儿，如果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你尽管开口。”林凡心中一酸，情不自禁的抱住杜慎言，将头埋在他的胸前，语声哽咽的说道：“慎言，你能原谅我吗？”杜慎言颇为尴尬，笑道：“林凡，林凡，你别这样，我不是早就说了吗，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咱们别总记在心里。”林凡紧紧的抱着他，却是不肯撒手，喃喃说道：“慎言，如果你肯原谅我，那你就再娶我一次吧，我会用尽我的余生，弥补我所犯下的过错，我会对你好，对杜林好，孝敬你的爸爸妈妈，你难道就不希望杜林有个幸福的家庭吗？”杜慎言沉默片刻，抚着她的长发，轻叹道：“我当然希望，杜林快快乐乐的，我也知道，杜林很想我们俩能够复婚，可是，我做不到！”
林凡浑身一颤，抬起头来望着他，央求道：“为什么做不到，为什么？杜慎言，我已经认错了，我为了离开高斌，我把我所有的积蓄都给了他，我不在乎钱，更不在乎什么虚荣，我只要你和孩子，你这么狠心，一点机会也不肯给我吗？”杜慎言摇摇头，说道：“林凡，你不要误会，我不是在意你的过去，而是我的心里，已经有了另外一个人，再也回不到从前的状态。”林凡问道：“谁？夏姌吗？”杜慎言点点头，说道：“对，就是夏姌，你知道，我从来不骗你，你应该看得出来，我说的是不是真心话！”林凡微微一怔，笑道：“慎言，我也不瞒你，我很尊重你跟夏医生的感情，如果夏医生尚在人间，我肯定不会破坏你们的，而且还会祝福你们幸福美满，白头到老，可是夏医生已经牺牲了，你当然可以心里装着她，想着她，念着她的好，我绝对不介意，但是你必须要面对现实。”
杜慎言笑道：“我就是在面对现实，对我来说，我心里只要有个人，就不会三心二意，当初咱们好的那时候，我的眼里只有你，别的，我什么都瞧不见，你可以说我是固执，或者是傻瓜，但我就是这样的人，天性如此，改变不了的，林凡，我很尊重你，我可以当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最亲密的家人，可我真的放不下夏姌，这样说吧，自从夏姌走后，我就没打算再结婚，除非夏姌活转过来，否则，我这辈子注定孤独终老。”林凡的脸色变幻不定，夏姌在杜慎言心中的地位，她是预料到的，如果夏姌健在，她也不会再起复婚之意，毕竟是自己红杏出墙，背夫弃子，城墙厚的脸皮，也不至于腆着脸皮，请求杜慎言重新接纳她，但是，夏姌的突然去世，又让她燃起无限的希望，如今，杜慎言一盆冷水浇下来，林凡不由得从头凉到脚，寒彻骨髓，怔怔的问道：“你你是说，你”
杜慎言反过来抱抱她，笑道：“林凡，咱们也曾夫妻一场，说句心里话，我是恨过你，更恨高斌那个王八蛋，所以我才没能忍得住，打了他一顿，但是，结果如何呢，我不但丢了工作，还差点儿害了你和杜林，高家那对父子俩，就没有一个是正常的，疯起来，就像是个神经病，没有什么事情，是他们俩干不出来的，所以，我现在很能理解你，要不是高斌使出下三滥的手段，你也不会屈从于他，这不全是你的错，甚至可以说，你才是最大的受害者，你吃过的那些苦，别人又有谁能明白呢？”林凡听的心如刀绞，这些年来，所有极力压抑的委屈和辛酸，瞬间有如滔滔江水，化为悔恨的泪水夺眶而出，呜呜的痛哭起来，杜慎言轻轻拍着她的后背，说道：“别哭，别哭好吗，你一哭，我的心就乱，对不起，林凡，我现在只能跟你说声对不起，请原谅我真的做不到，不过我可以向你保证，虽然我不能再娶你一次，但是我不会离开你，如果有谁胆敢欺负你，我一定不会放过他。”
妥协是一种无奈，也是一种策略，或者说，是一种无奈的策略，杜慎言把话说到这里，林凡已知复婚暂时无望，却不十分悲观，在她看来，输给夏姌并不算是失败，时间终将站在她这边，夏姌新丧不久，杜慎言短期很难扭转心态，这也在情理之中，她太了解这个男人，外表敦敦厚厚，内在的情感却是极为细腻，只要自己持之以恒的接近他，感化他，总有那么一天，杜慎言会放下心里的包袱，重新正视他们之间的关系。
林凡抽噎着说道：“慎言，我我不哭，我是高兴，我一直以为，你还在恨我，所以不肯接受我。”杜慎言呵呵笑道：“我谁都不恨，我只恨这个老天，有眼无珠，太不公平，好人不长命，祸害活千年，你是个好女人，却无端端的吃尽这些苦头，还有黄永泰和刘沁的事情，你都知道了吧，我去找过黄永泰，叫他把刘沁的三十万还回来，可我没想到，这家伙竟然也能这么无耻，翻脸就不认账。”林凡抹抹眼泪，说道：“刘沁姐都跟我说了，其实她也挺可怜的，自己不能生孩子，她也不愿意的。”杜慎言听着她话里的意思，好像是替刘沁惋惜，实际上，却在为黄永泰做辩解，于是笑道：“理解万岁吧，好在刘沁想得开，我刚才见到她的样子，嗯，挺开心的，杜林问她什么，她也不隐瞒！”
林凡问道：“你刚才见到刘沁姐了？她今天也在夏姌家里？”
杜慎言笑道：“她和她爸妈一起去的，人嘛，就怕有事藏在心里头，对谁也不说，刘沁现在的情况，应该没问题，至少不像我那时候，就知道哭鼻子。”林凡娇嗔的打了他一下，说道：“你是不是又要怪我？”杜慎言呵呵笑道：“没有，没有，我是怪我自己不够坚强，缺乏面对困境的勇气，不过说起坚强啊，咱们谁都比不过夏姌她妈。”林凡深以为然，点头说道：“于阿姨确实很坚强，别的人遇到她那样的处境，恐怕早就活不下去了，慎言，我很高兴，你能对我说出心里话，所以我不勉强你，但是你要答应我，今天你说的话必须算数，以后咱们还是一家人，就缺那道手续而已。”杜慎言点头笑道：“咱们本来就是一家人嘛，还有什么答不答应的。”林凡又道：“我知道，你认了于阿姨做妈，那她也是我的妈，咱们一起照顾她，好好的替夏姌尽尽孝道，为她老人家养老送终！”
杜慎言失笑道：“哎哟，今天这是怎么了，个个都想认妈！”
林凡一愣，不明白他的意思，杜慎言便把刘沁刚认于晗冰做干妈的事情说了，接着哈哈笑道：“现在连你也要认她做妈，还不把她老人家烦死呀！”林凡也不禁莞尔，正想着再说什么，忽见一辆黑色凌志缓缓驶来，停在他们俩的身旁，杜慎言不禁一愣，只见车门开启，杜慎行带着李倩从车内钻出来，杜慎行瞧瞧杜慎言，又瞧瞧林凡，心里已是明白，于是拉过李倩的手，冲着他们俩笑道：“大哥，大嫂好，弟弟和弟媳妇，给你们拜年了。”林凡竟然俏脸一红，局促起来，杜慎言也不解释，笑道：“哎哟，小叔，小婶好，哥哥我给你们二位拜年。”杜慎行哈哈大笑，上前一把抱住杜慎言，笑道：“天气这么冷，你们两个怎么站在这儿说话呢，杜林人呢？”杜慎言用手指指杜林的身影，笑道：“喏喏喏，看见没有，玩得开心着呢，我和林凡在这儿等他，你们怎么突然回来的，这都已经几点了？”
李倩挽住杜慎言的胳膊，亲昵的笑道：“他倒是不想回来，不过，我总觉得不好，今天是年三十，我就想着提前来给爸妈拜个早年！”林凡跟着笑道：“那你们可是来晚了，爸妈应该都睡了吧。”杜慎行嗯嗯两声，冲着杜林招招手，叫道：“哎哎哎，臭小子，快过来，小叔的压岁钱要不要？”杜林瞧见这边的情形，又听说有压岁钱，忙不迭丢下手里的鞭炮，撒开脚丫子飞奔过来，然后将手一伸，气喘吁吁的笑道：“小叔，小婶新年好，恭喜发财，红包拿来！”杜慎行装模作样，在身上掏了半天，终于掏出一只红包，塞到他的手里，杜林打开一看，竟是薄薄的几张纸票，看上去花花绿绿的，杜林也不认识，正愣着发呆，杜慎行摸摸他的脑袋，呵呵笑道：“今年给你个大的，五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