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顿时沉默下来,夫妻俩肩并肩坐着,谁也没又吭声,谁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仿佛彼此之间,有了一道厚厚的透明隔膜,虽然相互能够看见,却无法触及对方的深处,良久,刘沁叹了口气,起身说道:“你快洗澡吧,我去看会儿书!”黄永泰拉住她的手,似乎有些歉疚,笑道:“你不会生气了吧,你说我,我才说你的!”刘沁笑着推开他的手,摇摇头,想着说道:“老夫老妻的,还生什么气呀,不过你再怎么说,也不该扯上于阿姨。”
黄永泰点头笑道:“是是是,是我不好,乱嚼舌头!”
刘沁端起茶几上的空碗,走进厨房,黄永泰却是坐在沙发上,没有挪身,脑子里又混混沌沌起来,实在猜不透,刘沁今天的这几句话,到底是个什么意思,难道他和司晓曼的事,刘沁已经知道了?还是说,她只瞧出些端倪,故意在试探自己?抑或她全不知情,而是自己做贼心虚,所以才疑神疑鬼?刘沁洗完碗,从厨房里走出来,见他还是坐着不动,不禁有些奇怪,问道:“永泰,你怎么还不去洗澡?”
黄永泰连忙起身,捏捏眉心,笑道:“我这就去洗,今天实在有点累!”
刘沁笑道:“累就早点洗完早点睡,去吧,去吧,别磨蹭!”
是夜,风消雨歇,黄永泰侧身躺在床上,毫无睡意的看着窗外,朦朦胧胧的月色,透过窗格,洒在房间里的地板上,斑斑点点,时明时暗,不知道哪家的夜猫子,一声接着一声的叫春,像是婴儿的啼哭,又像是用指甲划在青石板上,渗进人的心里,令人五内烦躁。
几天之后,蔡兵对于全部犯罪事实供认不讳,这桩合同诈骗案,便终于可以告一段落,受骗企业得到这个消息,欢天喜地联名送来锦旗,上书八个大字——秉公执法,破案如神!至此,黄永泰的身上,又再加上一道光环,声名大噪,除了朱汉成不吝辞色大肆夸奖,市委几位领导亦是赞不绝口,就连主管全市企业的副市长陆景,也通过朱汉成,表达出想要正式见见黄永泰的想法,这日,怀着极其复杂的心情,黄永泰走进陆景的办公室,陆景满面春风的迎了上前,紧紧握住黄永泰的双手,爽朗的笑道:“哎呀,黄永泰,你好,你好,早就想跟你聊聊了,一直没找到机会,听你们朱局长说,你们破获的这起合同诈骗案,前后只用了不到两周的时间,真可谓兵贵神速啊,来来来,请坐,请坐!”
秘书送来一壶龙井绿茶,黄永泰受宠若惊,虚着半边屁股,坐到沙发上,陆景倒着茶,笑着又问:“你以前是在上兴派出所?哪年参加的工作?”黄永泰点头笑道:“谢谢陆市长的关心,我是九五年退伍回到地方,然后就到了上兴派出所,九七年担任上兴派出所所长,去年年底才调到南埠分局,不用,不用,陆市长,我自己来!”陆景也不客套,将茶壶交到黄永泰的手里,笑道:“这么说,你在上兴派出所,呆了有十来年,真不容易啊,咱们基层干部队伍的人才选拔机制,还是太过僵化,还是讲究个论资排辈,先来后到,其实依我看,像你这样有能力,有想法的年轻干部,就应该特事特办,化繁为简,尽快提拔到重要的岗位之上,肩负起更重要的使命。”黄永泰听着激动万分,陆景此言无疑是种暗示,作为路州市委班子里,最年轻的主要领导,借着这次合同诈骗案的契机,把自己请到办公室,如此和蔼可亲,娓娓而谈,且赞赏之情溢于言表,不可谓不礼贤下士,于是笑道:“陆市长,你这么说的话,就太抬举我了,其实我也没什么想法,就是在其位,谋其政,尽力做到分内之事,如果还有那么一点儿成绩,也是多亏局领导和市委领导的支持和鼓励!”
陆景哈哈大笑,摇着头说道:“老黄啊,以后咱们之间说话,不要整那些虚的,你能有今天这些成绩,完全是你自己的努力,跟别人可没半点关系,昨天我跟张市长稍微聊了聊,我说咱们为老百姓办点实事,其实并不难,关键在于态度是否端正,在其位,谋其政,本来就是分内之事,确实不值得怎么夸耀,但是我们的一些党员干部,偏偏做不到,尸位素餐者有之,备位充数者有之,占着茅坑不拉屎的,更是不胜枚举,把“为人民服务”这个宗旨,全都忘得干干净净,所以办好分内之事,才变得如此难能可贵!”他这般义正辞严,黄永泰亦是心中有感,频频点头,陆景笑了两声,又道:“不过我也知道,有些事情呢,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想要彻底的改变局面,没有那么容易,正所谓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要办大事就得先从小处着手,有了正确的方法和方向,问题就不是问题,所以我认为,党员干部队伍的选拔培养,便是首当其冲的要务!”说到这儿,他端起杯子,轻轻吹了吹,呷了一口茶,然后瞧着黄永泰,又笑:“当然,凡事都有两面性,老黄,你除了有能力有想法,另外还有一个优点!”
黄永泰不禁一愣,笑道:“还有一个优点?陆市长,你别再这么夸我,我不敢当!”
陆景笑了笑,说道:“为什么不敢当,我这么说是有道理的,你不但有能力,有想法,运气也不错,不要小看这个运气,古之良将,建功立业,光有一身本领是不够的,遇事逢凶化吉,得心应手,方能事半功倍,这也就是所谓的福将,你就是个福将,别的咱们先不说,就说这件合同诈骗案吧,你怎么就知道,蔡兵藏在哪儿呢?”黄永泰微微一惊,心道,葛诚打电话给自己通风报信,其他人谁也不知道,这位陆市长难道得到什么消息,不然怎么突然问起这个?稍作踌躇,说道:“是个线人告诉我的!”
陆景笑道:“我就说嘛,你是个福将,想什么就来什么!”
黄永泰谦虚的笑道:“这个确实有点儿运气,我也没想到,蔡兵躲的那地儿,刚巧被他给瞧见了!”陆景说道:“是啊,刚巧你那个线人,偏偏还认识这位蔡兵!”他说这话似乎全不在意,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黄永泰却是心头突突直跳,不知道陆景到底是什么意思,想了想,说道:“陆市长,其实”陆景摆摆手,打断他笑道:“这是你们工作上的事情,我也不便问的太多,我今天叫你来呢,就是想跟你随便聊聊,我听说,你跟杜慎言的关系很不错,你们原来都是战友,后来又在上兴派出所一起工作。”黄永泰更是吃惊,没想到陆景竟然话题一转,扯出个杜慎言来,问道:“陆市长认识杜慎言?”
陆景笑道:“杜慎言的未婚妻不是夏医生嘛,夏医生下葬的那天,我代表市委领导班子就在现场,我跟杜慎言说,以后要是有困难,可以直接来找我,毕竟他也算是烈士家属嘛,于情于理,我都应该予以照顾!”黄永泰“哦”了一声,想起杜慎行跟他说过这事的,于是点点头,不无感慨的笑道:“我跟杜慎言既是战友又是同事,感情确实要好,虽然现在不在一块儿了,可还是经常联系,这么说,陆市长应该也认识杜慎行吧!”陆景眼角微微一抬,终于等到他的这句话,笑道:“是啊,他们这哥儿俩,一个老实巴交,一个精明过人,那天为了松林村征地的事,我特地跑了趟久保公司,看起来,杜慎行很得公司老板的重用,只要他说句话,他们那个日本女老板,没有不答应的。”!
“女老板”三个字,陆景尤其加重了语气,黄永泰听着越发觉得蹊跷,怎么这位堂堂的陆市长,居然也这么无聊八卦?想着笑道:“是啊,是啊,他现在是久保公司的供管部长,手上的权力大得很呢。”陆景笑了笑,又道:“还有上次企业联谊会的晚宴上,我跟杜慎行和新华美的李总,就坐在一张桌子上,然后我向别人介绍,李总是杜慎行的老泰山,你知道那些人说什么吗?”黄永泰摇摇头,陆景拍拍他的肩膀,继续笑道:“他们说呀,杜慎言和李总不像是翁婿俩,倒像是对父子,呵呵呵!”
黄永泰跟着笑过几声,说道:“女婿就是半家儿嘛,说父子也不错!”
陆景忽然叹了口气,瞥着黄永泰,说道:“老黄啊,咱们聊了这么多,我想听一听你的看法,我跟你们朱局商量过,能不能把你直接调到市局,然后负责全市的经侦工作,朱局说你毕竟还太年轻,缺乏足够的工作经验,最好再锻炼两年!”黄永泰忙道:“朱局说的对,我刚从派出所调到分局,各方面的经验都有所欠缺!”陆景说道:“经验都是人干出来的,没有谁天生什么都会,我看事情,向来只抓主要矛盾,而且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别的那些细枝末节,都不是大问题,你就直说吧,愿不愿意到市局,如果你有这个胆子,不怕困难,敢挑重担,张市长和朱局那儿,我自会去做工作!”
黄永泰足足愣了半晌,陆景如此的直言不讳,着实令他惊诧不已,他所谓的欠缺经验,不过是句自谦的说辞,倘若真的现在调他进入市局,他恐怕笑都快笑死了,哪儿还管得着,什么经验不经验,陆景呵呵笑道:“怎么,你是个大老爷们,表个态就这么难吗?”黄永泰暗暗吁了口气,说道:“陆市长,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能够进入市局工作,我当然很高兴,只是我的资历尚浅,确实难以服众,我怕会给陆市长你带来不小的麻烦!”把话说到这个份上,黄永泰的意思,已经十分明了,所有这些,也尽在陆景的预料之中,他似乎坐的有点久,伸手捶捶腰板,想着说道:“这个我不是没有考虑,不过事在人为嘛,我看这样,不管别人怎么说,拿出成绩才是硬道理,老黄,坦白说,我很欣赏你,我也相信我的眼光,没有看错人,你若再拿出一件大案子,我就保你立刻调到市局!”
黄永泰的一颗心,砰砰直跳,虽然陆景并不分管公安系统,但是他作为市委班子的主要成员,如此言之凿凿,定然不至于信口雌黄,而且也没这个必要,此刻,黄永泰已经感觉到什么叫做腾云驾雾,什么叫做一飞冲天,绚烂似锦的前程,正在向他招手,只需再踏一步,就那么一步,他就可以得到,他所梦寐以求的美好人生,所以不再犹豫,当即说道:“谢谢陆市长,请你放心,我绝不会让你失望!”陆景颇为欣慰的点点头,伸出右手,用一种肯定的目光看着黄永泰,笑道:“那好,咱们一言为定!”
送走黄永泰,陆景感到有些疲惫,坐回到办公椅上,点起一根烟,想着黄永泰刚才那副如饥似渴的神情,便知大事已定,不由得露出一丝冷笑,说句心里话,他对黄永泰的感觉,其实并不好,虽然利益所致,但他心里明白,黄永泰这样的人,只能以利诱之,以害驱之,却无法成为真正值得信赖的战友,而他本想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极力说服的李鹤年,又是那样的顽固不化,死硬到底,连一点儿变通的余地都没有,所以有些事情,实在非常矛盾,难怪父亲陆浩鹏经常会说,人活着要想做点什么,就得先忘记自己,忘记自己的情感认知,因为那总是错的,这个世界从古至今,一直都是弱肉强食,强者永远都是少数派,若不愿意成为弱者,就必须违反最初的人性和冲动,那样才能真正解放自我,从而攫取力量!
陆景吸着香烟,忽然觉得有点呛口,连连咳嗽了几声,狠狠的将烟头掐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