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彪听着他苦口婆心,心中亦有感触,叹道:“老五,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我已经上了这条船,就没指望过半途能够退出,你说的确有道理,不过事在人为嘛,何况咱们干的这些事,跟所谓的政治场,还离着十万八千里呢,你也不用杞人忧天,马前卒就是马前卒,明白自己的本分就行,别的那些,用不着咱们咸吃萝卜淡操心!”
周清河笑道:“我就是不想淡操心,所以才不愿意回去路州,彪哥,你行行好,就放我一马吧,让我留在这花天酒地里头,快活一天是一天,你在路州干你的,我替你守住这摊子买卖,别的我全当看不见。”孟彪见他执意如此,心中很是不快,可是念及当年出生入死的兄弟五人,如今就剩下他们两个,再怎么铁石心肠,也不免顿生恻隐,知道强扭的瓜不甜,于是点点头,笑道:“你是打定主意不肯帮我喽?”
周清河耸耸肩,说道:“我是明哲保身!”
孟彪长叹一声,说道:“老五啊老五,也就是你,要是这会儿换作别的什么人,我一刀就砍死他。”周清河心中一动,嘿嘿笑道:“要是换作别的人,你也不会说出这些话,我更不可能跟你掏心置腹,不是吗?”孟彪哈哈大笑,觉得杯子里的水,稍稍凉了一些,便举杯喝了个干净,说道:“下星期我就回路州,你帮我订下机票,我走以后,你就继续做你的山大王吧。”周清河喜道:“谢谢彪哥开恩,哦,还有件事情,关于崔得望家的赡养费,我跟葛诚聊了聊,他没什么意见,还说替崔得望家的母子俩谢谢彪哥。”
孟彪冷冷一笑,说道:“这么大个人情,他倒做的十分爽快,还能有什么意见?”
周清河笑道:“那就这样,我明天就把钱给葛诚汇过去,不要再拖了。”
孟彪说道:“以后这些事情,你们自己商量着办,我没空理会,嗯,老五,你不是有个朋友在内蒙做生意吗?我记得前年还是大前年的,你还去他那儿玩过几天的。”周清河点头说道:“我是有个朋友在内蒙,怎么了?”孟彪略一迟疑,又道:“你能不能让他帮我打听打听,呼伦贝尔有家龙城国际贸易有限公司,是做皮货和乳制品买卖的,我有个朋友想做他们公司的代理商,就是不知道这家公司是否靠谱。”周清河立刻笑道:“这家公司我知道,以前是呼伦贝尔的国营奶品厂,后来才被私人买断掉,我在呼伦贝尔的时候,还去他们公司的专营店买过东西,应该没问题的。”孟彪不禁诧异,又道:“他们公司的老板,是不是个俄罗斯籍的中国人?”周清河想了想,说道:“好像是吧,听说当年买断奶品厂的,就是个俄罗斯商人,具体什么情况,我可以帮你查查。”
孟彪说道:“那好,尽快给我答复,最好能把这个公司老板的底细,给我彻底查清楚,什么来历,什么背景,怎么样起家的,资料越详细越好!”周清河失笑道:“彪哥,不就是做个代理商嘛,非得这么麻烦吗?只要人家不偷不抢不骗,你管他们老板什么来历背景呢,你那个朋友也真是的,放着这么大个靠山不用,去做什么代理商呀?”孟彪笑道:“你别管这么多,我也谈不上什么大靠山,纯粹帮帮朋友的忙而已!”周清河摸摸自己的肚腩,笑着点点头,倏忽起身,说道:“行,我这就去打电话,拜拜了彪哥!”
孟彪笑着送他出门,回来把门关上,背着手又在屋子里转了几转,周清河不是他,自然考虑不到他所面临的问题,他就觉得自己身处密林之中,周围混沌不清,分不出东南西北,巨大的危险可能随时来临,所以每踏一步出去,必须慎之又慎,杜慎言、杜慎行、金老二、金老三、汤琴,还有那个躲在幕后的神秘人物,这些人的名字在他脑子里,重复不断闪过,似乎找到一些头绪,却又怎么都抓不住,最后,把目光投到墙上那副郑板桥的“难得糊涂”四个大字说不尽的人生智慧,知之者甚众,能为者一二,难得糊涂,糊涂难得,孟彪不由得感到心力交瘁,疲惫不已。
周清河果然行动迅速,只隔了一日,便把龙城公司董事长申富水的背景资料,摸得清清楚楚,整理完毕交到孟彪的手里,申富水,原名申二柱,父亲申狗哨子,这名字一听便知道是个绰号,父子俩相依为命,靠着挖挖野参,打打孢子兔子什么的勉强过活,后来申狗哨子被红卫兵揪去批斗,说他是走资本主义路线的毒苗,申狗哨子又气又急又穷,没过多久便即一命呜呼,当时申二柱才十三岁,无可奈何之下,就想着去呼伦贝尔投靠亲戚,怎料到祸不单行,亲戚这时也被打成右派,关进了牛棚,已经走投无路的申二柱,眼见就要活活饿死,于是把心一横,夜里偷偷溜出国境线,跑进外蒙古的国界,正巧碰上几个放牧人,见他衣衫褴褛,忍饥挨饿,实在太过可怜,便带着这个孩子去到乌兰巴托,从那儿以后,申二柱就在乌兰巴托呆了下来,也算他运气不错,认识了当地的皮货商人,跟着人家跑腿打杂,就这么又过了十来年,国内形势渐渐趋好,改革开放如火如荼,申二柱感到自己的机会终于来了,所以揣上省吃俭用攒下的全部本钱,在中蒙边境做起了国际倒爷,仅仅几年时间,他就赚得钵满盆满,随着生意越来越大,申二柱的胃口也越来越大,便将生意从中蒙边境,扩大到了中俄边境,甚至是哈萨克斯坦,吉尔吉斯斯坦一带,并且改名申富水,定居到俄罗斯,甚至加入了俄罗斯籍,九十年代末期,鉴于对过去的事情,心有余悸,腰缠万贯的申富水,没有直接出面,而是通过第三方的名义,买下了呼伦贝尔的国营奶品厂,改制成立龙城国际贸易有限公司,直到最近这几年,看到国内市场越发的欣欣向荣,每个人都忙着挣钱,没人再去关心什么路线主义,申富水这才彻底放下心来,正式出任龙城国贸公司的董事长,加大公司的投资力度,打算进一步开辟国内市场,建立起完善的行销网络。
所有这些故事,其实都是冯坤和彼得伯洛夫早就编好了的,为了掩护他的身份和目的,彼得伯洛夫便把自己早年买下的奶品厂,转至他的名下,然后通过各种渠道手段进行渲染,直把冯坤所谓的这些身世来历,在当地弄到人尽皆知,甚至就连辽宁省丹东市的原始存档,彼得伯洛夫都想尽一切办法,进行篡改和备案,彼得伯洛夫原是前苏联的克格勃出身,深知未雨绸缪,防患于未然的重要性,提前做好必要的措施和准备,才能在最危急时刻,发挥出难以想象的作用力,所以周清河并没有多费周折,便能全部打听清楚,孟彪看着眼前的这份资料,眉头时而拧起,时而舒展,手指轻轻敲着桌面,发出“嘚嘚”的微微声响,然后点起一根烟,脑子里反复过滤这些信息,虽然还有些疑虑,不过比之前日的惴惴不安,已是好了许多,良久,不禁自失的笑了笑,心道,孟彪,你是不是太多疑了?听到俄罗斯就吓破胆,你真是廉颇老矣,已经老的没出息了。
此时此刻,远在麋林的冯坤,却在紧锣密鼓的加快部署,坐在办公室里,分别打电话给葛诚和钱明明,极尽十二万分的热情,邀请他们前来麋林相聚,钱明明公司里那点儿生意,有一阵没一阵的,本来就是个闲鸭子,接到冯坤的电话,尽管很有些意外,可是架不住冯坤的盛意拳拳,便满口答应下来,葛诚因为最近发生的事情,心里头着实有些窝火,就想找个地方,好好放松放松,于是也没有拒绝。
次日下午五点出头,冯坤便穿着一身休闲服饰,好整以暇,独自端坐在国贸大厦的五楼包间里,见到葛诚和钱明明双双走进房间,连忙大笑起身相迎,抱抱葛诚,又抱抱钱明明,甚为激动的笑道:“哎呀,一路辛苦,一路辛苦,来来来,快坐,快坐,今天我特地为你们准备的蒙古马奶酒,也不知道二位喝得惯喝不惯。”葛诚生性豪爽,不喜欢客套,稍稍寒暄两句,便即拉着钱明明坐下,笑道:“申哥看得起咱们兄弟,管他什么酒呢,就算是酒精,我也得喝下去。”冯坤立刻大笑道:“对对对,还是葛兄弟实在,这话说到我的心里去了,兄弟们在一起,要的就是个爽快,服务员,麻烦你可以走菜了。”
葛诚的确实在,钱明明虽然比他多几个心眼,可也猜不到冯坤打得什么主意,都只以为冯坤诚心诚意,要交他们这两个朋友,蒙古酒性烈,入口如刀似火,钱明明喝得直皱眉头,表情十分苦恼,却是颇合葛诚的口味,越喝越是起劲,三个人便天南海北,谈古论今,聊得不亦乐乎,已经很长一段时间,葛诚没有像今天这样的开心了,加之酒意熏熏,便把那些个烦心事,全都倒了出来,冯坤听在心里,觉得他和孟彪之间,似乎并非那么铁板一块,不禁有了几分犹豫,笑道:“葛兄弟,这么说,你还真是个跑江湖的汉子,那天我以为你做走私行当呢。”葛诚将瓶中的酒,全部倒入冯坤杯中,又换了一瓶,自斟自酌的笑道:“做什么都无所谓,反正都是混饭吃,像我这种人,上无老下无小,无牵无挂,活得倒也自在。”
冯坤呵呵笑着,敬了他一杯,说道:“那是,那是,嗯,葛兄弟,我有个建议,我觉得你还不如过来帮帮我呢,在下不才,好歹也有一点小生意,眼下正是缺少人手,如果葛兄弟愿意的话,我是荣幸之至!”葛诚愣了愣,看看钱明明,笑道:“这恐怕不行,申哥,不是我不愿意,是我跟着孟总这么多年,他待我不薄,做人不能朝秦暮楚,三心二意,那不成了反复无常的小人嘛,请申哥多多见谅!”他毫不隐晦,拒绝了冯坤的好意,可谓快人快语,冯坤却也不以为忤,笑道:“没关系,没关系,葛兄弟义气深重,申某十分敬佩,说起来,我倒也有点嫉妒你们那位孟总了,想来他也定是位响当当的人物,我来溯江省的时间不长,以前还真没听过孟总的大号,孤陋寡闻,实在惭愧,有机会,葛兄弟能否安排一下,让我跟你们孟总见见面,大家交个朋友。”
葛诚举杯笑道:“没问题,小事一桩!”
三人酒足饭饱,又找了间酒吧坐了坐,继续畅谈阔论,直至凌晨时分,冯坤叫车将他们送回国贸大厦就寝,这才分手告别,独自回到万科新城的住所,冯坤吐着酒气,坐在客厅的电视机前,看着无聊的韩国泡菜连续剧,顿觉寂寥万分,却偏偏没有睡意,他也不知道自己跟孟彪之间的这场较量,最后能够鹿死谁手,葛诚,汤琴,孟彪,呵呵,冯坤挠了挠头皮,想起前日汤琴的模样,不觉又有几分好笑,这对狗男女,都不是什么善茬,必须小心应对,哪怕露出一点马脚,都可能被他们咬得半死,好在除了杜慎言,谁也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想到这儿,冯坤拿出手机打开通讯录,也不管这会儿已经几点,按下杜慎言的名字,便拨了过去,过了好半天,电话才堪堪接通,杜慎言迷迷糊糊的说道:“嗯,是我!”
冯坤笑道:“不好意思,这么晚还要打扰你。”
杜慎言笑了笑,说道:“知道这么晚,那你为什么还要打扰,我刚刚做了个美梦,全被你给搅和了,说吧,找我什么事?”冯坤哈哈笑道:“倒也没什么事,就是想跟你聊一聊,我已经布下一张网,等着孟彪乖乖的上钩。”电话那头的杜慎言,斜靠在床头上,听他说起孟彪,不由得一怔,顿时睡意全无,问道:“怎么,你要找孟彪的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