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建军还是死了,经过法医鉴定,最终确认为喝农药自杀,杜慎言震惊之余,似乎感到也没那么意外,半身不遂,经年累月的卧床不起,不仅自己万分痛苦,还要给家人带来无尽的负担,在这样的艰难抉择下,或许死亡并非不能接受,无论出于什么样的目的,杜慎言都相信,窦建军在做出决定的那个瞬间,他没有太多的痛苦,有的只是对妻儿的爱,以及作为丈夫和父亲的歉意,设身处地的替窦建军想想,杜慎言暗自叹息不已。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为今之计,当是尽快妥善料理窦建军的后事,窦家是响铃镇上的大族,虽然窦建军的父母早已离世,不过叔伯兄弟什么的着实不少,包括谢春芳的母亲娘家也姓窦,所以前来帮忙张罗的大有人在,倒无需杜慎言他们过于费心,只是几万元的丧葬费对于谢春芳来说,亦是一笔不菲的开销,杜慎言便和陈进步等几人商量了下,大家凑合凑合拿出两万元,由潘怡馨交到谢春芳的手里,谢春芳起初不肯接受,但是经不住众人的劝说,只得含泪不住的致谢,杜慎言当然知道,两万元的支助,解决不了谢春芳的实际困难,但是以他眼下的能力,也只能帮到这里了。
林凡接走了杜林,她本想见见杜慎言,可惜没有寻到机会,便在临行之前,打了通电话给杜慎言,听到电话那头乱糟糟的,林凡也不好多说什么,简单聊了几句,又把自己的详细地址,编成短消息发过去,最后希望杜慎言,能够有空的时候去坐坐,杜慎言看着手机上的短消息,还没来得及细想,就听到窦家的一群姑妈姨娘哭天喊地起来。
当晚回到煤球厂宿舍时,已是零点出头,杜慎言累得倒头就睡,第二天一早,他又赶到窦家,本着能帮多少帮多少的心态,整整一天都没闲着,后来还是范诗洁提醒他,帮人七分帮过头的道理,他才醒悟过来,谢春芳现在已经成了寡妇,他这个营业部经理,来这儿走走过场可以,若是管得太多,只怕要招来风言风语的,于是安慰谢春芳几句,立刻抽身离去,就连第三天的出殡仪式,他都避嫌没有参加,和陈进步干完一上午的活儿,再回到营业部,见范诗洁和潘怡馨都在店里坐着,便问:“葬掉了?”这本是句废话,潘怡馨却叹了口气,说道:“人是葬掉了,可事情还没完,现在窦家的老老少少,都围着谢姐问话呢。”
陈进步洗着手,诧异的问道:“问话?问什么话?”
潘怡馨说道:“他们在问谢姐,窦建军忽然自杀,谢姐怎么没有提前察觉,还有窦建军喝的那瓶农药,是哪里找来的。”杜慎言愣了愣,说道:“窦家的人什么意思?难道还怀疑谢春芳杀了自己男人,法医都已经鉴定过了,那瓶农药上面,只有窦建军本人的指纹,而且窦建军的死亡时间,谢春芳根本就不在家,这不是胡闹嘛!”他干过十年的片警,某些职业习惯还是没有改掉,范诗洁冷笑几声,说道:“杜哥,我瞧窦家的那些人,根本就不是怀疑谢姐,而是在跟她谈条件,还说要把窦煜过继给他们家一个什么大伯,然后叫谢姐离开窦家再嫁!”陈进步笑道:“再嫁也不错,谢姐才三十二,本来就是可以再嫁的。”杜慎言已经听明白范诗洁的意思,点点头说道:“原来是这样,敢情窦家的人,是不放心谢春芳,怕她带着孩子再嫁人,那么窦建军的家产就落到别人手里,呵呵,窦建军也没啥家产呐,他要是有钱,也不至于”说到这儿,他意识到死者为大,不宜过多评论,便改口又道:“那么谢春芳的意思呢?”
范诗洁摇摇头,说道:“我们俩走的时候,谢姐还什么都没说呢。”
杜慎言搬了张椅子坐下,摸出香烟,扔给陈进步一根,点着火说道:“问题就在孩子,如果不是孩子的话,谢春芳再走一步也没什么,可是要谢春芳把孩子过继给别人,估计她是不会同意的。”经过几个月的时间,陈进步已从离婚的阴影中走出来,恢复了往日的开朗,夹着香烟吸了一口,说道:“凭什么呀,哪条法律规定再嫁人,就得过继孩子的,谢姐咬死不同意,看他们怎么办?”范诗洁说道:“所以他们在做谢姐的思想工作呀,至于什么农药不农药的,那都是瞎扯淡,拿来跟谢姐叫板呢。”潘怡馨皱眉说道:“我看倒不像,你没见窦建军的那个小姑妈吗,捶胸捣足的,说谢姐没有照顾好自己男人,话里的意思还不明白?就是指着谢姐虐待窦建军,逼着他自杀的。”
杜慎言那日见过他们夫妻俩的情形,不由得摇头苦笑道:“真是天晓得!”
范诗洁叹道:“甭管天晓得,地晓得,反正谢姐这日子难过喽!”
杜慎言抽着烟,想了想,又笑:“没啥难过的,陈进步说的也不错,谢春芳只要咬死不同意,别人拿她没有办法,再说窦煜已经这么大了,应该具备一定判断能力,过继不过继,得他自己说了才算,我就不信窦煜不要他亲妈!”正说着话,忽然见门口人影一闪,竟然是谢春芳走了进来,众人大惊,潘怡馨急忙上前问道:“谢姐,你怎么来了?”
谢春芳形容憔悴,眼睛里全是血丝,满头的乌发也是凌乱不已,手里拎着一只方便袋,里面鼓鼓囊囊装满了东西,她将方便袋交给潘怡馨,说道:“我来给你们送回礼,这次真是谢谢你们!”潘怡馨忙道:“千万别说这种话,我们也没帮上什么忙,谢姐,你快坐,我去给你倒杯水。”谢春芳抓住她的手,笑道:“不用,我又不是外人,你跟我客气什么,刚才杜哥的话,我都听见了。”杜慎言颇为尴尬,挠头笑道:“对不起,春芳,实在不好意思,我们不该背后议论你们家的事情,以后肯定不会了!”
谢春芳笑道:“这有什么关系,大家也是关心我,我能不知好歹吗?”
潘怡馨干脆问道:“那现在怎么样了?”
谢春芳问道:“什么怎么样?”
范诗洁接着说道:“窦煜啊,你没同意过继孩子吧!”
谢春芳沉默片刻,用手捋了捋额前的散发,说道:“我同意了!”众人面面相觑,全都呆愣当场,一句话都说不出口,谢春芳瞧着他们,笑了笑,又道:“怎么?你们觉得我不该同意吗?”潘怡馨怔了怔,急道:“谢姐,你真的同意了?你怎么舍得把窦煜过继给别人,他是你亲生儿子啊。”谢春芳坐了下来,眼神有些散乱,叹道:“不舍得又能怎么办?连我妈都劝我过继出去,她也是为我好,我能怎么办?”潘怡馨还是不理解,又道:“你妈怎么能这样,她是不是觉得窦建军小姑妈说的难听,所以才劝你过继孩子的?她说她的呗,你们不理会就是了,她还能拿你们怎么样?”谢春芳瞧着她,苦笑不已,说道:“其实有件事,我一直没跟你们说过,窦建军的小姑妈,就是我的小姨,我妈就是窦建军的大姑妈,我们家跟窦家,本来就是亲里带亲的,我怎么可以不理会?”
众人更是惊得目瞪口呆,陈进步脱口问道:“这么说,你和窦建军是近亲结婚?”
谢春芳点头说道:“是的,我和他是嫡表亲。”
杜慎言拍拍脑门,觉得有点头晕,想不到如今这个社会上,还有近亲结婚这种事发生,真是既可悲,又可叹,也不知道他俩的结婚证,当初是怎么领到手的,难怪以往谢春芳提及家中的情况时,总是遮遮掩掩,不过即便如此,杜慎言还是很难相信,谢春芳就为了母亲的一句话,甘于舍弃亲生儿子,其中说不定另有隐情,此刻倒也不便过多盘问,范诗洁却忽然叹道:“谢姐,难道也是你妈妈,叫你们近亲结婚的?”谢春芳无可奈何的笑了笑,似乎不愿多说,杜慎言起身说道:“行了,你快回去吧,家里人还等着呢,这个星期你可以不用来上班,把家里的事情料理妥当,有什么事情,咱们以后再说!”
待到谢春芳走后,众人沉默了一阵子,复又议论开来,杜慎言不想参与,于是走进办公室里,拨通林凡的电话,谁知响过几声,竟是杜林接听的,他兴奋的叫道:“老爸,你是要找老妈吗?我去替你叫她!”杜慎言忙道:“不不不,我就是找你的,你现在在哪儿?玩的开不开心?”杜林笑道:“我在电视台,老妈带我来的,老爸,这里好漂亮啊!”听着杜林向他介绍电视台的种种,杜慎言并不甚关心,只是碍于儿子兴致勃勃,他也不便打断,耐心听完之后,方才笑道:“是吗,那你在电视台可不能调皮,要听你妈的话!”
杜林问道:“老爸,你什么时候来看我?”
杜慎言笑道:“看你?为什么要看你,只有等你什么时候想回来,我再去接你差不多,你妈已经把地址给我了,我知道怎么走。”杜林又道:“老爸,老妈昨天还说呢,有空咱们一起去吃海鲜,她知道麋林有家海鲜店,味道非常不错!”杜慎言无意过多解释,笑了笑,说道:“我不喜欢吃海鲜!”杜林说道:“那咱们去吃烧烤,这个你喜欢的。”杜慎言呵呵又笑:“我这里确实很忙,走不开的,你想吃什么,就让你妈带你去吃,不用带上我,只要你能玩的高兴,我就高兴,比吃烧烤还高兴!”
杜林说道:“老爸”
杜慎言忙道:“行了,就这样吧,来,给老爸亲一个!”
杜林很不情愿的么么两声,杜慎言这才挂断电话,眼角不经意瞄到夏姌的照片,呆呆的想了会儿,然后用手摸摸脸,又伸了个懒腰,自我鼓励的说道:“杜慎言,努力吧,有多少力气都使出来。”陈进步忽然敲门进来,走到杜慎言的桌前,递了根烟笑道:“杜哥,我想请个假!”杜慎言问道:“什么事请假?”陈进步颇为不好意思,笑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我爸我妈知道了,我和吕蕴彤离婚的事,要我回东北一趟,来回大概一个星期,杜哥,我知道营业部人手不够,本来我也不想”
杜慎言摆手笑道:“行,我准你的假,营业部有我在呢,你不用担心,不过,进步啊,你想好怎么跟你爸你妈说清楚吗?”陈进步夹着香烟的手,挠挠头,说道:“实话实说呗,要不然能咋样?虽说有些丢人现眼,不过这种事情,肯定瞒不住的。”杜慎言笑道:“你能这样想就好,我就怕你还是想不开,说不出口,反而让家里人多操心!”陈进步呵呵笑着,摇头说道:“杜哥,你说怪不怪,刚知道那事的时候吧,我是要死要活的,就觉得天都快要塌下来,活着真没意思,现在回头想想,实在太可笑,是她对不起我,我又没有对不起她,我为什么要难过呢?难道除了她吕蕴彤,全世界的女人都死绝了?大不了以后挣到钱,我就再找一个,要是找不到,单身汉也蛮快活的,至少晚上回家不洗脚,没人再来烦我。”
杜慎言哈哈大笑,不知怎么的,忽然问道:“如果吕蕴彤还想跟你复合呢?”
陈进步喷出一口烟,咳嗽两声,笑道:“不可能!”
杜慎言又问:“我说如果,如果她回来找你呢?”
陈进步不假思索的说道:“那我也不理她,早干嘛去了,她偷人的时候,怎么没有想到过我?我就那么好糊弄?杜哥,你怎么问起这个?吕蕴彤跟你说什么了?”杜慎言笑着连连摇头,说道:“没有,没有,我就是瞎问,你什么时候出发,火车票买了吗?”陈进步起身跺跺脚,笑道:“还没呢,我打算后天出发,明天把手里的活儿干完,再走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