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殷南珊,李鹤年不是谁都不能信,他可以相信李倩,也可以相信纪阳,还可以相信涂冬,无论感情还是理智,这些人都是他的生命之重,如果连他们都不能相信,那么生命就没有价值,只是从现实的角度出发,唯有殷南珊最为合适,她沉稳、睿智、果敢,还有旁人所不具备的耐心,山雨欲来风满楼,李鹤年凭着多年的经验,预感到丁嗣中、孟彪还有那位和蔼可亲的陆市长,他们之间必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千丝万缕,尽管经验有时候也未必准确,但是正如他自己所说,多算胜,少算负,况无算乎?真正的智者,是在危险来临之前,就要做好万全的应对之策,如此,事态如何发展已不重要,归根结底还是那句老话,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就看老天爷给不给他李鹤年一点面子。
又是一日晴天,李鹤年特地放了自己半天假,尽管烈日炎炎,他还是叫涂冬开车,载着自己来到东山,独自站在妻子丁嗣华的坟前徘徊许久,心里悔恨交加,感慨万千,当年种种的情形,再次一幕幕浮现在眼前,叹道:“嗣华,我知道我对不住你,如果你没有嫁给我,你现在应该会很快乐的活着,而不是孤苦伶仃的躺在这里,老天爷就是这么的不公平,不过该算的账,总是要算的,我去医院检查过,我已经得了胃癌,医生说积极治疗的话,大概还能有个三五年,这些我都不在乎,我也没有告诉李倩,我不想她为我担心害怕,我就是有点为难,我不知道我死了以后,再见到你的时候,还能说些什么,咱们俩夫妻一场,从头至尾就是个悲剧,我的那些事,我本想瞒你一辈子,可是还是被你发现了,或许你跟嗣中说过些什么,所以他才对我这般痛恨切齿,我我”言及往日酸楚,李鹤年不由得老泪纵横,哽咽着久久不能平静。
涂冬远远的站在一棵柏树下,看见李鹤年悲不能禁,急忙跑过来,扶着李鹤年的胳膊,轻声劝道:“李总,请节哀!”李鹤年点点头,冲涂冬摆手说道:“我不碍事的,我就是跟李倩她妈说说话,人越老就越念旧,总能想到过去,涂冬啊,你妈最近身体还好吗?”涂冬笑道:“我妈的身子骨没话说,硬朗得很呢,前几天我下班回家,看见她爬到桌上擦玻璃,把我吓得不轻,她倒没事人似的,说人上了年纪,更得多运动,生命就在于运动嘛!”
李鹤年呵呵笑道:“你妈年轻的时候,就是运动健将,每次女子长跑,她都能拿第一,我跟她可比不了,这几年是越来越不中用了。”涂冬笑道:“我也常听我妈说起你们那会儿的事情,她说你是书呆子,成天就知道读读读,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攻读圣贤书,也正是因为这个,你才能顺利考上清华大学!”“哦,是吗?你妈背后这么说我的?”李鹤年笑着摇摇头,说道:“你妈说的是啊,我那时候实在穷怕了,就知道知识改变命运,就想着有朝一日,出人头地,可是我没想到,我改变的这个命运,根本不是我所追求的。”
涂冬不解,笑道:“李总,你的命运不好吗?我可把你当作我的偶像。”
李鹤年瞧着他,问道:“涂冬,你今年二十六了吧?”
涂冬笑道:“二十七!”
李鹤年“哦”了一声,拍拍脑门,笑道:“哎呀,二十七了,时间过得真快,我还记得你穿开裆裤的样子呢。”涂冬微微一愣,问道:“李总,你见过我穿开裆裤?我小时候怎么没见过你?”李鹤年方觉失言,忙道:“偶尔见过一两次,你当然不晓得,其实你就比李倩大了一岁半,但是你比李倩要稳重的多,你这个性格像你妈!”涂冬笑道:“我倒觉得我像我爸多点,我妈说,我爸做事就是稳当,他又是搞工程技术的,除了那次”李鹤年连忙摆手,笑道:“不说这些,走吧,咱们到你家去,我又想吃你妈做的红烧肉了。”
涂冬爽快的应道:“好好好,我这就打电话给我妈,让她多准备点儿,我也想吃。”
临别之际,李鹤年看着妻子的照片,永远年轻的脸庞上挂着微笑,叹道:“嗣华,过几天我再来看你,或许过不了多久,我就”忽然想起旁边还站着涂冬,李鹤年便即住了口,冲涂冬挥挥手,笑道:“走吧,走吧,别让你妈等着急了。”
涂冬的母亲,便是李鹤年的初恋秋素青,当年李鹤年学成归来,秋素青已经嫁做人妇,李鹤年伤心之余,只得斩断情丝,把全部的精力和斗志,扑在个人事业之上,希望尽量麻痹自己的感情,谁知多年之后,秋素青中年丧偶,丈夫涂维时技术勘探失误,导致一场灾难性工程事故,死伤人数众多,虽然没有受到刑事处罚,却因无法承受良心的谴责,终日抑郁,最后自杀而亡,临死前留下一封遗书,希望儿子涂冬,将来能够替他偿还罪孽,尽其所能,抚恤那些死难战友的家属,秋素青明白,这是加在儿子涂冬身上的一道枷锁,虽然说是父债子还,天经地义,可是单凭涂冬之力,是不可能完成丈夫心愿的,她曾有心想要放弃,可是念及丈夫的遗愿,又想到那些因为丈夫之过,而破碎凋零的家庭,她的良心亦是实在难安,万般无奈,不得不厚起脸皮,私底下找到李鹤年,此时的李鹤年,已是路州市的风云人物,贵为新华美集团的董事长,无论财力物力,都不可与当年同日而语,若是李鹤年出手相助,所有的难题自然迎刃而解。
这些事情,涂冬有些知道,有些不知道,秋素青从未完完整整的跟儿子说过,在涂冬的心目中,李鹤年就是母亲的老同学,他能在大专毕业之后,进到新华美担任李鹤年的助理,只是李鹤年瞧在老同学的份上,格外开出的绿灯,所以涂冬十分珍惜这个机会,更把李鹤年当作自己的贵人,虽然有时候他也怀疑过,母亲和李鹤年的关系,是不是那样的纯粹,但是在他与李鹤年的长期相处中,他已经被李鹤年的人格魅力,所深深的折服,就算李鹤年曾经和母亲有过什么,对他来说,已非不可接受,又何况李鹤年每次与母亲见面时,都是那么的彬彬有礼,亲和之余,却无丝毫越矩,这不就是个老同学应有的样子吗?
秋素青接到儿子的电话后,才发现家里什么都没准备,便赶紧跑到菜场,买来两条鲫鱼和一块上好的五花肉,刚刚将鱼下锅,涂冬和李鹤年已经进了门,涂冬凑到母亲身边,伸手扇了两扇,笑道:“好香啊,妈,鲫鱼为什么不红烧?”秋素青笑道:“有了红烧肉,鲫鱼自然是要烧汤的,去去去,赶紧给你李叔叔泡茶。”涂冬答应着进了屋,李鹤年站在厨房的门口,点了根烟,笑道:“不好意思,今天又要来打扰你。”秋素青往锅里放着佐料,头也不回的笑道:“打扰什么?多双筷子而已,我听小冬说,你们今天去了东山?”
李鹤年点头说道:“嗯,我去看看嗣华的。”
秋素青稍稍沉默,接着说道:“你是应该多去看看她,不要整天就知道忙,你不是二三十岁的小伙子了,自己的身子骨,自己要懂得保养。”李鹤年笑道:“那你也不是二三十岁的小姑娘,怎么还做爬桌子擦玻璃那么危险的事情?”秋素青微微一怔,扭头冲他笑了笑,说道:“这孩子,倒是什么话都肯跟你说,我的性格你还不知道?能够自己动手,就不麻烦别人,再说爬个桌子,擦个玻璃算什么,注意点就行了,哪像你这么没日没夜的,节假日都不知道休息。”她这一笑,撞在李鹤年的心里,眨眼间,仿佛回到当年,连忙克制住心神,瞥开目光望着门外,笑道:“我也没几年好忙的了,等我光荣退休,到时候想忙都没得忙,现在抓紧点时间,也算是有始有终吧!”
秋素青瞧了瞧他,扭头回去继续看着锅里,说道:“我知道我劝不了你,你这人天生的闲不住,等你真的退休,估计你又得找点别的事情做,我猜得对不对?”李鹤年哈哈大笑,摆摆手说道:“退休后我就可以抱孙子了,当然闲不住。”秋素青也不禁笑道:“李倩明年结婚吗?听说你那个准女婿挺有出息的,年纪轻轻,就在久保公司做到部长级别,起点这么的高,将来前途一定不可限量!”李鹤年微微笑着,还没有回答,就听涂冬叫道:“李总,来这儿坐吧,在公司都是喝茶,我给你泡了杯咖啡,没关系吧?”李鹤年笑着走到客厅里,端起咖啡喝了一口,说道:“没关系,我喝什么都行。”
其实秋素青的红烧肉,做得并不十分出色,李鹤年尽管吃的不多,却是津津有味,不停的夸赞,可是当秋素青要替他再盛一碗饭时,李鹤年连忙拦住了,说是自己不习惯吃太多,一碗已是足够,秋素青略带诧异的问道:“怎么?既然说好吃,为什么不多吃点,你的胃口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小?”李鹤年瞧着大快朵颐的涂冬,笑道:“确实是好吃,可我真的吃不下了,而且电视里的健康讲座不是也说嘛,吃饭只吃七成饱,才能健康活到老,你别劝我,我还想多活几年呢。”秋素青这才作罢,坐回去笑道:“看来你真是老了,居然还看电视里的健康讲座,你以前可是不信那些东西的。”涂冬咽着米饭,笑道:“妈,李总才不老呢,在公司做起事来,没人能比得过他,而且公司里头,还流传一句话,叫做苦不苦,想想红军两万五,累不累,想想头儿李鹤年!”秋素青“扑哧”一声,直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李鹤年亦是哭笑不得,说道:“哎,涂冬,我怎么没听过这句话,是你自己编的吧!”
涂冬忙道:“这我哪能编的出来,他们真是这么说的,只是不敢当你面说而已!”
秋素青笑道:“又不是什么难听的话,说就说吧,这证明群众的眼睛都是雪亮的,知道你李鹤年为了新华美夜以继日,废寝忘食,不过我可提醒你,你的饭量这么小,不是什么好现象,人是铁,饭是钢,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什么时候,你也去医院检查检查!”李鹤年顺手又摸出根烟,点着火笑道:“公司每年都有体检的,我是一切正常,医生说我五十岁的年纪,二十岁的心脏,有的活呢!”
秋素青呵呵笑道:“那就好,那就好!”
吃完午饭,涂冬主动收拾碗筷,又替母亲和李鹤年各泡了杯茶,李鹤年瞧着涂冬忙碌的身影,感慨着说道:“孩子们都大了,看到涂冬这么孝顺你,我真为你感到高兴!”秋素青呷着茶,笑道:“瞧你这话说的,李倩就不孝顺你了?还是你有福气,再过两年,李倩让你抱上大外孙,你不得笑歪了嘴?”李鹤年笑了笑,冲涂冬说道:“我身上没烟了,你去楼下帮我买包中华,要三字头的。”涂冬答应着转身出门,待他走后,李鹤年方才叹道:“其实我有个心愿,一直没跟你说过,现在说说也无妨,我很喜欢涂冬这孩子,为人实在,做事又稳当,跟着我这几年,从来没犯过错,我本想咱们能够成为亲家的,如果李倩能嫁给涂冬,我真就没什么后顾之忧了,可是事不从人愿,我也勉强不得。”秋素青笑道:“不瞒你说,我也有过这个想法,不过孩子们的事情,咱们都做不了主的,那就顺其自然吧,要说喜欢,我也很喜欢李倩,又乖巧又懂事,她能做我的儿媳妇呀,我怕是睡着了都要笑醒的,鹤年,我听你的口气,好像对你那位准女婿,有点不满意?如果是因为这个原因,我看大可不必,儿孙自有儿孙福,该咱们做到的,咱们尽量做到,不该咱们管的,咱们还是别管的好,再说你那位准女婿,应该是位人才,我相信李倩的眼光不会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