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智和将自己所知道的事情经过,大概的叙述了一遍,最后说道:“他们说,夏姌本来可以及时逃离的,她是不忍心丢下那个解放军小战士,所以才”他顿了一顿,磕着手里的烟灰,又道:“所幸小战士的命大,虽然也掉进了山谷,却没有什么大碍,只是被层虚土覆盖住,很快有人赶到,便把他救了出来,而夏姌和黄医生就没这么走运,夏姌是脑部受到重创,直接导致死亡,黄医生的腿被卡住,是被活活淹死的,他们都是英雄,都很了不起,杜慎言,有这样一位好女人,无怨无悔的爱过你,你也没什么可遗憾的,你要记住你的话,你欠夏姌的,我不可能留在路州,夏姌她妈就要靠你照顾了,你要是有什么困难,可以随时跟我联系,我会尽全力为你提供帮助。”
杜慎言伸出双臂,紧紧抱住钟智和,用男人独特的方式,表达最深挚的情感,然后分开彼此,他又捶了两下钟智和,笑道:“告诉你,我已经认于阿姨做妈了,她就是我的亲妈,其实我觉得,我妈才是最最了不起的,跟她比起来,我们都太软弱,尤其是我,总是埋怨这埋怨那,哀叹命运的不公,却不知道我命由我不由天,所以我现在明白了,要想得到命运的眷顾,首先自己就要强大起来,这个世界的逻辑里,弱者从来不值得同情,谢谢你,谢谢你的好意,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钟智和会心的一笑,说道:“好啊,杜慎言,你今天能说出这几句话,证明你确实有所觉悟,不过九层之台,起于垒土,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你不光要说到,还要能够做到才行,如果有一天,你杜慎言真的让人刮目相看,我想夏姌一定也会含笑九泉,为你感到高兴的,不管怎么说,你才是她最爱的男人,好好加油吧!”
二人说着话,护士小杨一路匆匆寻了过来,说道:“你们俩怎么还在这儿,赶紧回去,于阿姨已经醒了!”杜慎言拔腿便往病房跑,钟智和问小杨道:“于阿姨怎么样了?”小杨瞧了他一眼,说道:“你是麋林的大医生,于阿姨怎么样还要问我?”她掏出只手绢,递给钟智和,又道:“把脸擦擦,血里吧唧的,别吓着于阿姨!”
三天后的清晨,路州市烈士陵园的一角,晗清、晗玉姐妹俩搀着大姐于晗冰,久久伫立在夏姌的墓前,杜慎言、杜慎行、李倩、钟智和、岳爱珍和夏家的其余亲眷,以及部分市委领导干部肃立在侧,孙其良今天有事,没能亲自到场,便由陆景率队代表,于晗冰望着墓碑上夏姌的遗像,依旧浅笑嫣然,纯真无邪,于晗冰直了直身子,说道:“小姌啊,你以后就住在这儿,有这么多叔叔阿姨爷爷奶奶陪着你,应该不会感到寂寞,你不用担心妈,妈还能挺得住,你到了下面见到你爸,你就跟他说,妈这辈子不后悔,我嫁了个好男人,又生了个好女儿,怎么说都值了,只是咱们一家人想要团聚,恐怕还得等些时日。”
她说话的语气舒缓平和,不紧不慢,似乎是在跟人唠家常,却说得众人皆是心下凄然,杜慎言走上前去,取出那枚钻戒,轻轻放在夏姌的骨灰盒上,喃喃说道:“夏姌,对不起,我买这枚戒指,只花了一千两百八十块,我知道它非常的廉价,根本配不上你,而你却没有嫌弃它,这是我的荣幸,所以无论现实怎样,我都当你是我的妻子,书丛海角,来世今生,咱们相濡以沫,永不分离!”李倩闻声而泣,伏在杜慎行的肩头,呜呜的大哭起来,其余人本已双目噙泪,经她这一哭,全都控制不住情绪,跟着饮泣不已。
陆景也忍不住抹了把泪,安慰于晗冰道:“于阿姨,请节哀,你要保重身体。”
于晗冰叹着气,点头说道:“谢谢陆市长和诸位领导的关心,我自己会保重的,这几天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我也替夏姌谢谢你们!”陆景忙道:“于阿姨,可千万不能这么说,夏姌烈士是为了国家和人民,献出年轻宝贵的生命,她是我们的榜样和楷模,我们要向夏姌烈士虚心学习,才能更好的为人民服务。”于晗冰摇头说道:“陆市长过赞了,实不敢当,夏姌只是做到她的分内之事,她是中国共产党员,就应该尽到党员的义务和责任,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没什么值得夸耀的,行了,就这样吧!”
厚重的花岗岩板缓缓的合上,就像一道屏障,将夏姌和这个世界永远的隔离开来,也在杜慎言的心里,加上了一把钢锁,而开锁的那把钥匙,已经随着夏姌一去不回,直至礼毕,众人渐次散去,钟智和跟杜慎言握着手,说道:“我还要赶飞机,就不能陪你了,杜慎言,你也要多多保重,等我从四川回来,咱们麋林再见!”杜慎言目送他离去,岳爱珍也跟着和于晗冰等人握手告别,却不看杜慎言一眼,陆景走到他的身边,说道:“杜慎言,咱们以前有没有见过面?”杜慎言一愣,想着说道:“陆市长,如果我没记错,应该没有吧,怎么,陆市长以前见过我?”陆景沉吟着说道:“这个世界很小,以前没见过,说不定以后会常常见面,只要有缘,人生何处不相逢,我听说你和夏医生没有正式结过婚,是这样吗?”
杜慎言略略迟疑,说道:“对我们来说,结不结婚没有本质上的不同。”
陆景点头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确实如此,你们若是真心相爱,有没有那个本本,其实不重要的,咱们就当初次相识吧,我谨以私人的身份,祝福你们的爱情,也敬佩你们的矢志不渝,如果你不反对的话,咱们之间可以做个朋友。”杜慎言微微一笑,说道:“谢谢陆市长的抬爱。”陆景和他握过手,又转过脸来,对李倩笑道:“李倩,你怎么还在哭呀,好了,好了,你这个性格,可不像你爸,要不是今天见到你,我还不知道,你有个这么帅的男朋友呢,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啊,吃喜酒可不能忘了我!”
杜慎行笑道:“陆市长肯赏脸,我们求之不得,届时一定恭请大驾!”
陆景瞧了瞧他,笑道:“你叫杜慎行是吧,在久保集团工作?”
杜慎行略感诧异,问道:“陆市长怎么知道的?”
陆景呵呵笑道:“我负责分管企业,像久保集团这样的纳税大户,自然要做基本了解,你又是久保集团的高级主管,我怎么可能不知道,哎呀,瞧你们这一对,确实是郎才女貌,李鹤年眼光不错,找了个好女婿,哦,对了,李倩,回去顺便告诉你爸,这个礼拜四上午,我打算去新华美看看,他知道就好,平时啥样还是啥样,什么都不用准备,我最不喜欢的,就是那套假大空的形式主义。”
李倩说道:“好的,陆市长,我会跟我爸说的。”
等到陆景率众人告辞,于晗冰也在姐妹们的陪同下,回去下城区的家中,整个墓地顿时清净下来,杜慎言却挑了块地方坐下来,靠在夏姌的墓旁,用手抚着刚刚合上的花岗岩板,似有千言万语,却无从诉说,杜慎行坐到他的旁边,叹道:“大哥,别伤心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夏医生不在了,你还有我们,还有杜林。”杜慎言摇摇头,笑道:“我不是伤心,我是想多陪她说说话,你看这里,姹紫嫣红,鸟语花香,将来我的归宿,能有这么美,其实也就足够了。”李倩站在旁边,说道:“大哥,你又在瞎说,什么归宿不归宿的,你说这样的话,夏医生一定不喜欢!”杜慎言笑道:“人生自古谁无死,只是早晚的事情罢了,你们不知道,夏姌比我看得开,她以前常常跟我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如此而已,所以永泰和殷总打电话给我,说是想送送夏姌,我想来想去,还是叫他们不要来,夏姌不喜欢吵闹,人太多反而不好,大家的心意,她都明白的。”
杜慎行见他豁达至此,虽有几分诧异,倒渐渐放下心来,于是问道:“那你什么时候回麋林?”杜慎言踌躇了一下,抬头对李倩说道:“这事得请你帮忙,我想调回路州来,夏姌她妈需要人照顾,我再留在麋林,就太不方便了。”李倩满口答应道:“这事没问题,我爸他肯定会同意的,就是一时半会儿,也不知道有没有合适的岗位。”杜慎言说道:“岗位我不挑,有份差事就成。”杜慎行却是拧眉想了想,说道:“大哥,要不你就别在新华美了,到我那儿去,我给你安排个闲职,工资薪水不会少的。”李倩拍手说道:“是啊,慎行这个主意不错,新华美是国企,总公司又人多眼杂,我爸想特别照顾你点,恐怕都会有人说话,慎行现在是久保公司的部长,你去他那儿,肯定要比留在新华美合适!”
杜慎言犹豫起来,扭头看看夏姌的遗像,仿佛是在征询她的意见,良久说道:“算了,不用那么麻烦,久保公司是外企,我什么都不懂,去了只能吃闲饭。”杜慎行劝道:“怎么会呢?有我在你怕什么,我还能亏待你吗?”杜慎言笑道:“我不是说你亏待我,我是不想为你添累赘,你不是曾经说过,外企讲究的是效益,不养闲人的。”杜慎行失笑道:“话是这么说,那也得分情况,再说你也不是闲人啊,我把你安排进去,又不是不要你干活,看看仓库,做做收发你总会吧?”杜慎言低头不语,良久方才说道:“真的不用了,外企的规矩太大,我这个人懒散惯的,再说这件事,我也得知会殷总一声,她肯不肯放我还两说,你们让我再想想,李倩,你爸那儿就先等等。”
见杜慎言的态度突然转变,杜慎行和李倩不禁面面相觑,杜慎行皱了皱眉头,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于是也不强求,说道:“那行,你就先想想,反正不着急,夏姌妈那儿,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和李倩都可以代为照顾的。”杜慎言微微一笑,说道:“你们俩不用陪我了,回去吧,我想单独再跟夏姌呆会儿。”
人去园空,万籁俱寂,湛蓝色的天穹清澈宁静,像夏姌的双眸一样纯粹,微风刮过四周的松柏,发出飒飒的响动,偶尔几片树叶,打着旋儿,落在长长的青石径上,远处传来啾啾的鸟鸣,时而叽叽喳喳,时而此起彼应,杜慎言坐着伸直双腿,点了一根烟,用手拂去夏姌碑前的几许浮尘,微笑道:“现在就剩咱俩了,我知道你有很多话,想要告诉我,我也有很多心里话,想要对你说,刚才慎行叫我去久保集团工作,他是一片好意,但是我明白,你是不赞成的,仓管保安我不是不能做,但是那样的话,我还怎么挣到足够的钱,侍奉你妈呢,当然,她也是我妈,你妈将你的抚恤金,全部捐献给了灾区,我的责任就会更大,幸亏慎行刚刚提醒了我,否则,我还没想到这一节,夏姌,我这个人向来稀里糊涂,从没觉得钱有多重要,总想着够吃够穿够用也就是了,何必那么认真。”
他微微侧身,看着夏蚺的那张笑脸,心中越发的安定,又笑:“你是不是又要笑我傻,你才是傻子,不比我好多少,咱们俩一个大傻,一个二傻,正好凑成对,岳爱珍说的没错,你就是喜欢逞能,灾区那么多医生,你留在成都,尽心尽力干好本职工作,难道还不够吗?为什么非要下去二级医院,好好好,你别瞪我,我不说这些了,那天我打电话给你,是不是因为电话号码不熟悉,所以你才没接?这事确实要怨我,我的手机被他们没收了,只能使用公安局的办公电话。”话说到这儿,杜慎言不禁怔住了,脸色慢慢阴沉下来,随之陷入长长的思绪中,过了半晌,又道:“夏姌,你在钟智和面前,把我说的太好了,我并不像你说的那么正直,我不是不贪财,我是没那个本事,也没那个胆子,或许你是为了顾及我的颜面,不想我丢脸,所以才这么说,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我想我知道应该怎么做了,请你原谅我的自私,没有能够下去陪着你,你就再多给我一点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