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慎言听金安生郑重其辞,不像在开玩笑,心中也不禁忐忑起来,北九里的地方虽大,但金安生和佘丽敏、吕蕴彤都是当地人,他们谁都没听过这个康鼎玩具,不能不令人起疑,杜慎言踌躇着,拿起手机,说道:“我现在就打电话,问他工地在什么地方?咱们明天一早就过去。”金安生拦住了他,旋即起身说道:“这会儿太晚了,说不定人家已经睡了,咱们也回去吧,电话留到明天再打不迟,那个,你们两个怎么说,跟不跟咱们一起走?”
佘丽敏是在附近租了房子的,吕蕴彤离婚之后,便也搬过来和她一起住,所以正常情况之下,她二人无需来回奔波,金安生本是随便问问,佘丽敏却顺杆而上,跃起身挽住金安生的胳膊,吃吃的笑道:“你要我们跟你走,去哪儿呀?”
金安生失笑道:“还能去哪儿?回家睡觉。”
佘丽敏扭了扭身子,又笑:“睡觉好呀,我就喜欢睡觉了,是不是跟你睡呀?”
金安生扳开她的手指,将她摁坐到吕蕴彤的身边,笑道:“你们俩姐妹一起睡,我今天没空,恕不奉陪。”说完,他再转身,杜慎言已经不见了踪影。
金安生和杜慎言尽管有些意识到,整件事情可能不那么简单,但防备意识,也仅仅停留在经济层面上,杜慎言怎么也不会想到,第二天一早,他刚刚走进营业部,泡了杯茶,正要跟区宝仁联系,就接到卞搏虎打来的电话,说是市公安局刑警队来了人,要搜查他的仓库,杜慎言一听就懵了,急忙叫上陈进步,蹬上电动三轮就往回赶,拐进煤球厂前的土路,远远的见到一辆警用依维柯,闪着顶灯,停在铁门前面,几个身穿制服的大盖帽,正围着卞搏虎指手画脚,不停的说着什么,杜慎言和陈进步停好三轮车,满头大汗走过去,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警察,看了看他们俩,问道:“你们谁是这里仓库的负责人?”
杜慎言说道:“我是!”
中年警察伸出右手,说道:“你好,我叫嵇骏,公安局武乡分局刑侦大队的,我们现在怀疑,有一批赃物,可能存放在你的仓库里,我们需要进去看看,希望你能配合!”杜慎言跟他握过手,脑子里乱成一锅粥,到了此时此刻,他已经隐隐猜到,自己可能掉进个圈套,区宝仁送来的,也不是什么样品,又忽然觉得嵇骏这个名字,曾经在哪儿听谁说过的,稍稍迟疑了一下,也不说话,点点头便往里走,众人在后跟着,不一会儿,杜慎言将仓库的大门打开,嵇骏领着人员进去,不大的一间仓库,里侧堆放着二十多台空调、冰箱和各式小家电的包装箱,外侧靠门的墙边上,六只木条板箱排成一列,甚至显眼。
嵇骏四处打量了一转,毫无意外注意到那六只木箱,指着便问:“这里面是什么?”
杜慎言如实说道:“这是我一个朋友临时放在这里的,过两天就搬走,好像是什么成人玩具,具体我也不清楚,我没有打开看过。”“成人玩具?”嵇骏拧眉思索着,一时也没有概念,便冲两个同事努努嘴,说道:“把它打开!”杜慎言有心上前阻拦,但也知道这等于白费力气,于是便不过问,掏出手机,拨通了区宝仁的电话。
“对不起,你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我们将在对方开机后”
杜慎言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他最不希望发生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他还是不肯甘心,再次拨打了一遍,结果依然如故,随着“卡啦卡啦”数声响动,一只箱子已被打开,两名警察扯去内层的泡沫纸,划开胶带封条,露出箱子里的东西,杜慎言心中一阵阵发虚,也不敢去看,陈进步却是凑了过去,立刻惊道:“手机?这里面全是手机。”
嵇骏抠出一只手机盒,拆掉包装,拿出一只新款的滑屏手机,放手里掂了掂,然后走到杜慎言的跟前,笑道:“杜经理,这就是你所说的成人玩具吗?”杜慎言脸色阴沉,摸出香烟来,叼了一根在嘴里,点着火说道:“人家就是这么跟我说的,我不是说我没看过吗?”卞搏虎见状走了过来,试图为杜慎言作证,说道:“警察同志,我可以证明,他没有撒谎,那天两个人来送货,我也看到的,他确实不知情。”
嵇骏将手机交给身边的同事,吩咐他们几个继续开箱,清点数目,然后拍照取证,这才扭过脸来,又道:“不知情?不知情你就敢收别人的货?你有没有长脑子?我实话跟你说,这些手机是被窃物品,失主是麋林市乾尚物资有限公司,他们在上个星期报的案,对不起,杜经理,只有请你跟我们走一趟了。”
陈进步在旁惊道:“什么意思?你们还要抓人?我们杜经理又没犯法。”
嵇骏笑道:“犯不犯法,你说了算吗?你是不是也想跟着我们一起走?”
杜慎言连忙摆手,说道:“陈进步,这里没你的事,你赶紧回营业部,让谢春芳跟殷总联系一下,把这里的情况告诉她。”陈进步应了一声,杜慎言看着他离去,转过身又对嵇骏说道:“嵇警官,我能不能和你单独谈谈?”嵇骏说道:“不好意思,我们有纪律,我现在不方便跟你单独谈话,你有什么想说的,咱们到局里慢慢再聊,不过也请你放心,只要你是清白无辜的,我们不会冤枉你。”
规矩杜慎言都懂,知道多说无益,无论他如何解释,现在这笔账,都得算在他的头上,除非那个区宝仁能主动现身说明情况,否则人赃俱获,谁也开脱不了他的嫌疑,想到这儿,杜慎言反而渐渐冷静了下来,把这些天的情形,在脑子里头默默过了一遍,心道,看来那个区宝仁,根本不是什么康鼎玩具的总经理,如果所料不差,连姓名都是编造的,他就是故意设了个陷阱,利用自己争取客户的迫切心理,诱使自己上钩,他来营业部询价是假,下套才是真,操他妈的,杜慎言越想越是气愤,越想越是后悔,昨天佘丽敏说的那些话,其实已经暴露出许多的疑点,自己却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哪怕夜里回来,撬开一只箱子看看也好,发现问题立刻连夜转移掉,都不至于如此被动。
一个小同志,拿着一张清单,递到嵇骏的手里,说道:“嵇队,我们清点过了,一共是六箱,三百六十只手机,品牌、规格、数量与乾尚公司提供的数据完全相符,并且已经取证完毕,请指示!”嵇骏端详着清单,又看了看杜慎言,将清单转交与他,笑道:“杜经理,你也过过目,看看有没有差错!”杜慎言扫了一眼,没有接手,笑道:“不用了,你们说是多少,那就是多少,反正这些货也不是我的,我是被人陷害的。”嵇骏不与他争辩,对那个小同志说道:“可以了,你们开始封箱吧。”
离开上兴派出所后,时隔近一年之久,杜慎言终于再次坐上警车,不过是以犯罪嫌疑人的身份,他不觉有些讽刺,还有些好笑,卞搏虎站在车旁送他,隔着铁栅栏,杜慎言冲他微微笑道:“卞师傅,没事的,你快回去吧,替我告诉安生,就说我去局子里坐坐,叫他不用担心,公安局不抓好人的。”车里坐着的几个小警察,闻言全都笑了起来,卞搏虎却是明白他话里的意思,笑着点点头。
麋林市公安局武乡分局,位于武乡区的开发大道上,杜慎言被安置在狭小的问讯室内,独自等候半天,才见到嵇骏和另外一个女同事,推门走了进来,嵇骏走到杜慎言跟前,丢给他一根烟,又替他点了火,笑道:“杜经理,你是路州人,原来在派出所工作过?”
其实在仓库的时候,杜慎言就已经记了起来,这位武乡分局的刑侦队长,与黄永泰有过数面之缘,当初来麋林之前,黄永泰还把他的电话号码,留给自己以作备用,只是来到麋林之后,杜慎言就把这事忘了个干净,黄永泰也未曾再度提起,这会儿见到嵇骏的态度,忽然大为转变,杜慎言便知他已经查过自己的档案,于是笑道:“是的,我原来在路州市南埠区上兴派出所做片警,去年离职到了麋林。”
嵇骏像是拉家常似的,笑道:“你为什么要离职,派出所不是挺好的吗?”
杜慎言迟疑了一下,笑道:“说来话长,我在派出所的时候,黄永泰是我的领导,我的情况,他都是知道的”嵇骏摆了摆手,止住他的话头,转身回去,挨着那位女同事坐了,然后敛去笑容,正色说道:“被调查人,我们是麋林市公安局武乡分局刑侦大队刑事警察,已经向你出示了我们的证件,现在依法向你调查了解相关情况,你应当如实回答询问,协助我们的调查取证”问讯、笔录这一套例行公事,杜慎言自然是熟门熟路,而且他本心中无鬼,所以毫不隐瞒,有问必答,便将那日区宝仁怎样找到他的营业部,又如何花言巧语,骗的他主动上钩,以及什么时候,通过什么方式,把六只木箱运到煤球厂仓库的整个经过,详详细细,拾遗补漏的全部做了交代。
嵇骏取过一张名片,起身递到杜慎言的眼前,问道:“你说的是不是这个人?”
杜慎言点头说道:“是的,这张名片就是他给我的。”
嵇骏笑了笑,说道:“我们刚刚查询过,麋林市工商局的电脑系统里,根本找不到所谓的康鼎玩具公司,区宝仁这个名字,我估计十之八九也是假的,当然,我们还要再作核实,至于你说的上海总公司,我们也会安排人员调查,杜慎言,你说区宝仁骗了你,是真是假,我们暂且不论,我想问问,你为什么会相信他,你难道不知道,名片这东西是靠不住的吗?我认为你作为一个单位的部门经理,头脑不应该如此简单。”
杜慎言揣摩着嵇骏话里的意思,对于区宝仁,他不是没有起过疑心,也不是没有想过,查查区宝仁的底细,但是有的时候,人就是这样,明明看到了想到了,却偏偏不去做,否则无论区宝仁怎样巧言令色,他都不会轻易上当受骗,只是现在说什么,都已经太晚,嵇骏是讽刺、是揶揄还是惋惜,是什么都好,千错万错,就错在自己太大意太粗心,太求功心切,而忽视掉可能存在的危险,这是他无可推卸的责任。
杜慎言不无惭愧的说道:“确实是我疏忽了,不过这些手机真不是我的。”
嵇骏不置可否,重新回到座位上,说道:“杜慎言,我不跟你兜圈子了,实话告诉你,这批失窃的手机,共计三百六十件,价值六十余万元,属于数额巨大,仅仅凭这一张名片,是无法洗脱你的犯罪嫌疑的,而且就算如你所说,真的有这么一位区宝仁,区经理,我们也无法确认,你们之间是否存在内幕交易,货是在你仓库里找到的,也是你亲自接受的,所以在找到这位区经理之前,你只能是第一犯罪嫌疑人,我希望你能够认清楚目前的形势,不要存有太多的妄想,你做过公安警察,应该知道什么叫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别的话我也不想再多说了,你自己好好想明白!”
杜慎言沉默良久,说道:“嵇警官,木箱上的指纹、道路上的监控,还有我营业部同事的口供,你们都可以去调查核实,我不相信凭你们的能力,就找不到这个区宝仁,我只知道我没有做过违法的事情,就算我瞒着公司,私自借用仓库给别人,也是违反公司规定,并不触犯国家法律,我没有什么好想的,该说的我都说了,你们看着办吧。”
那个女警一拍桌子,喝道:“杜慎言,你这是什么态度,像你这样的死硬派,我们见得太多了,你不要以为你不承认,我们就拿你没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