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也巧,杜慎言和林凡的第二次相遇,竟然是在路州市的小商品市场里,当天杜慎言开着小货车,陪着厂里一位同事,到小商品市场采购五金管件,老同志砍完价交了钱,便让杜慎言帮着店主把货往车上搬,尽管伤口未完全大好,杜慎言还是硬着头皮手拎肩扛,将几十斤一个的包裹往后车厢扔,可能是扔的急了些,其中一个包裹突然散落开来,十几根一米多长的钢管,“叮叮当当”的滚了一地,刚巧这时有几个女孩子结伴经过,顿时吓得她们花容失色,惊呼不迭,老同志瞧见了,赶紧过来责备道:“哎呀,杜慎言,你怎么搞的,真是嘴上没毛,办事不牢,一点儿小事都弄不好,这要砸到了人可怎么办?”杜慎言暗骂,你个老东西,光说不练,自己怎么不搬,心里这么想,嘴上却不敢多话,对那几个女孩子,连连挥手致意,笑道:“骚瑞,骚瑞!”
就在这匆匆一瞥之间,杜慎言瞧见其中一位女孩子,肤若凝脂,眼似星辰,黑缎般的长发披肩,天人般的玉容带忧,真真是万绿丛中一点红,千娇百媚醉人心,杜慎言便觉周身过电,双足坠铅,气滞心郁,口干舌燥,差点就要软了脚,偏偏那个女孩子也在瞧着他,秀眉轻蹙,朱唇微启,似乎有什么话将说未说,杜慎言急忙强定心神,勉力移开了视线,却已被其他人看得明白,另一个女孩子冷哼着讥笑道:“林凡,我看你以后呀,还是别跟咱们一起出来了,满大街都是癞蛤蟆,恶心死人了。”杜慎言自然知道她在嘲笑自己,也不反驳,只是低头拾掇钢管,心里却把“林凡”这个名字,牢牢的记住了。
杜慎言记住这个名字,其实没有太多的用意,除了暗自感叹造物主的神奇,世上真有如此美貌之女子,别的私心杂念,根本连想都不敢想,就这样,又过了一个多月,杜慎言早已将这个林凡,遗忘的差不多了,突然有一天,下午刚上班,传达室就打电话过来,说有个女的来找他,要他去一趟,杜慎言本以为是母亲来了,莫非家里出了什么事,匆匆忙忙的赶到会客室,推门进去一瞧,顿时便怔住了。
这是杜慎言和林凡的第三次会面,后来林凡回忆说,当时的他灰头土脸,浑身上下都是脏兮兮的,就像从垃圾堆里刨出来的一样,脸上的表情,更像一个呆头呆脑的大傻帽,杜慎言解释给她听,那是因为自己那会儿,刚刚掏完了锅炉灰,自己虽然是个司机,但是厂领导一向秉持女人当男人用,男人当超人用的原则,人人都是革命的砖,哪里需要哪里搬,至于像不像一个大傻帽,在这一点上,二人是有严重分歧的,杜慎言坚持认为,那天他只是没有认出林凡,觉得太过面生,所以迟钝了一下是有的,但绝不会像是傻帽,林凡笑而不语。
但是,不管怎么说,那天杜慎言就算想瞎了心,也不会料到林凡前来寻他,在坐到林凡对面的时候,他特地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痛的龇牙咧嘴,才相信这是真的,可是林凡却没有瞧着他,而是盯着手里的纸杯,长久的陷入沉思。
“哦,林林小姐。”杜慎言感到尴尬,终于打破了缄默:“你找我有事吗?”
“嗯”林凡恍若梦醒,抬起头,答非所问道:“你你知道我姓林?”
杜慎言笑道:“你朋友叫过你的名字,我听见的。”
林凡“哦”了一声,点点头,又不说话了,杜慎言弄不清她的来意,暗自揣度,莫非那天她们几个女的,有谁被那堆掉落的钢管吓着了?所以才来兴师问罪,可她孤身到此,一副怯生生的样子,看着又不太像,杜慎言讪讪笑道:“那你是怎么找到我这儿的?”林凡说道:“你们的车上有厂名,我也记下来了。”杜慎言笑道:“真对不起,那天是我太不小心了,做事毛毛糙糙的,我们领导也批评过我了,你今天来是不是要”林凡笑了一下,微微摇头,问道:“你叫杜慎言?慎言慎行的慎言?”杜慎言憨笑道:“是啊,我叫慎言,我弟弟叫慎行,你全都打听清楚了?”林凡失笑道:“我干嘛要打听你呀,我是”说着,她又犹豫了一下,问道:“我是有一件事,想要问问你。”杜慎言说道:“问吧,只要是我知道的,我全都告诉你。”人若生就一张漂亮的脸蛋,其实就是一种特殊的福利,无论走到哪儿,都能受到别人的殷切欢迎,别说是打听事情,就算林凡要杜慎言这会儿掏出心窝子,他也是心甘情愿,绝无二话。
林凡咬着嘴唇,似乎下定了最大的决心,低头问道:“你还记不记得,九月二十一日的晚上,你在什么地方?”“九月二十一九月二十一”杜慎言一时想不起来,仰着脑袋半晌没说话,林凡提醒道:“是个星期六!”杜慎言猛然一怔,已然全记起来了,目光如火如炬的盯着林凡,难道竟是她?杜慎言心道,不会是她吧,她这么漂亮,不会的,肯定不会的,如果是她,那真是太没天理了,可要如果不是她,她为什么要问我那天的事?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酒醉那晚,杜慎言亲眼目睹一幕人间悲剧的发生,但自始至终,他都没有仔细瞧过那受辱女子的样貌,更不愿将那一幕悲剧,与眼前这位绝美的女子联系到一起,心里头固执的认为,在这二者之间,若是划上等号,那么神奇的造物主,就未免太过残忍了。
杜慎言踌躇着说道:“那天那天我有一个朋友过生日,我们晚上吃了饭,就去路大旁边的白鹭歌舞厅跳舞的,一直跳到十二点多钟”林凡紧张的问道:“那后来呢?”杜慎言越发的忐忑不安,叹道:“后来后来我们就回学校招待所睡觉了。”林凡握着纸杯的手,微微的颤抖,问道:“就这些吗?没别的了?”杜慎言叹了口气,说道:“没别的了,林小姐,你到底想问什么?”林凡沉默了一会儿,缓缓起身,说道:“对不起,我可能找错人了。”“哦”杜慎言笑道:“没关系,那我送你出去。”
走至会客室的门外,林凡告辞,正巧几个同事路过,都不由自主的对林凡多看了几眼,然后有人笑道:“哟,杜胖子,这是你女朋友啊?”杜慎言忙道:“别胡说八道,人家是来有事的,我女朋友呀,还不知道在哪个旮旯里呢?”又有一人拍拍他的胸口,笑道:“你的伤到底好了没有,要没事的话,咱们晚上一起喝酒去?”杜慎言笑道:“你请客吗?你请客我就去,这点小伤不叫事。”那人笑道:“就你会抠门,行啊,晚上我请客。”杜慎言嘿嘿笑道:“我这不叫抠门,我这叫量入为出。”那人笑道:“哟哟哟,说你胖你就喘,老婆还没进门呢,就学会精打细算了,嗯嗯嗯,小伙子有前途。”
几个人正说笑着,却不知林凡何时折返回来了,望着杜慎言,问道:“你受过伤?在什么地方受的伤?”同事笑道:“他呀,喝醉了酒掉到坎子里了。”杜慎言忙道:“没没什么事,就是摔了一跤。”林凡问道:“你能给我看看你的伤口吗?”同事们一齐揶揄着哄笑起来,杜慎言笑道:“就是一点小伤,你看这个干吗?”那位请客的同事笑道:“杜胖子,见了美女非要逞强是吧,你那还叫小伤?”他指了指杜慎言的左胸和右腿,手里比划了两三下:“应该有这么长吧,都快划到骨头了。”杜慎言嫌他多嘴多舌,说道:“哎哎哎,有事没事呀,你们再不走,一会儿被主任看到了,当心扣你们的奖金。”
几位同事说说笑笑的走了,林凡盯着杜慎言,叹道:“你为什么要说谎呢?”杜慎言愣了一下,说道:“我没说谎啊?”林凡说道:“你明明受了伤,为什么不告诉我?”杜慎言失笑道:“我告诉你这个干吗?”林凡为之语塞,顿了顿又道:“我考虑了很长时间,才决定过来找你的,不管你是不是我要找的那个人,我现在就想看看你的伤口。”杜慎言下意识的捂住衣襟,笑道:“这有什么好看的,林林小姐,我劝你还是赶紧回去吧。”林凡顿时红了眼眶,几滴泪珠便滚落下来。
杜慎言有点慌了手脚,说道:“你别哭呀,我真不是你要找的那个人。”
林凡泣道:“你连伤口都不让我看,要我怎么相信你,你要是跟别人乱说”
杜慎言急道:“哎呀,我怎么可能对别人乱说,你放心好了,那天我什么都没瞧见!”
林凡说道:“你终于肯承认了?那天一定就是你救的我。”
杜慎言慨然长叹,见四周无人,又将林凡拉回了会客室,说道:“林小姐,你这是何苦来哉,我以我的人格保证,那天的事情,我这辈子都不会说,其实说句老实话,直到今天你来找我之前,我都不知道那个是你,反正这事都已经过去了,你非要搞得那么清楚做什么,我这样子装傻,还不都是为了你好。”
林凡默然良久,叹道:“谢谢你。”
杜慎言说道:“千万别谢我,没什么好谢的,我情愿那天遇不到你才好。”
林凡又是潸然泪下,试着眼角,哽咽着说道:“不瞒你说,我想过去死的”杜慎言惊道:“你不要”林凡抬手打断他道:“我是个孤儿,听我奶奶说,我是被人扔在路口,她把我捡回去的,然后靠着种地,才培养我上了大学,她今年已经快七十了,我要是死了,她可怎么办,她肯定也要伤心的活不下去,我还想着将来工作挣了钱,好好的报答她,让她有个幸福安康的晚年。”杜慎言松了一口气,笑道:“是啊,是啊,你能这么想那就对了,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哪儿有过不去的坎儿?”
林凡抽噎了两声,渐渐止了泪,继续说道:“所以我就想,既然我还不能死,那么就要勇敢的面对,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我现在每天夜里,都在不停的做着噩梦,一闭起眼睛,就想起那天那天的样子,我我都快要得神经病了,我害怕被舍友和同学看出来,心里面拼命的想躲着他们,可是又不敢躲,总觉得他们看我的眼神,对我说的每句话,都好像好像”她似乎不知怎么形容,杜慎言已能体会,叹道:“我明白,这种事情,发生在谁身上,都不好受,慢慢来吧,我相信时间能够化解一切。”
林凡长叹一声,忽然苦笑起来,说道:“这种生不如死的感觉,你不会明白的,其实那天晚上,除了你以外,我什么都记不起来了,我不知道是谁是谁我只记得你,还有你朋友叫你的名字。”杜慎言试着回忆,说道:“一共是两个人,具体”林凡急忙拦住了他的话头,说道:“你别说,我不想听。”黄背心和光膀子的样子,杜慎言略有印象,不过事态紧急,光线又暗,他也没时间过多打量,只记得黄背心的年纪,似乎稍长一些,口音不像本地人,光膀子则年轻一些,也稚嫩许多,没有黄背心那么凶悍恶毒,他本想问问林凡,她是怎么被人迷倒的,可转念之间,觉得还是不问的好,过多提及那晚之事,只能是对林凡的多加伤害。
杜慎言企图让气氛轻松一点,笑道:“所以那天我搬钢管,差点砸到了你们,又被你听到我的名字,这就找来了,可以啊,你能做侦探了。”林凡显然不觉得好笑,说道:“我想来找你,其实也是为了证明我自己,能不能有勇气继续生活,如果连你我都不能面对,那还谈什么呢,我只有放弃学业回老家去,从此远离路州,再也不回来了。”杜慎言笑道:“你能考上大学,就这么放弃,不是太可惜了。”他有意岔开话题,又问:“你今年多大了,现在上大几,学得什么专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