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嗣中依然将信将疑,就算钱滚钱,钱生钱,那也得有本金才行,虽说孟彪捞了这些年的偏门,也赚了不少钱,但距离动辄几个亿,好像还是遥不可及,他想着又问:“你是说孟彪真的在做金融投资?”高大志听出他的疑虑,笑道:“老丁啊,咱俩的关系不必说了,我也不瞒你,孟彪只是个职业经理人,经理人你知道吧,就是出面吆喝生意的,真正的大老板另有其人,不过人家不说,我也不好多问,你心里头明白就行了,所以钱的事情,你倒不用怀疑,几个亿的人民币,对人家来说,不算什么太大的数目。”
丁嗣中可以不信自己的儿子,也可以无视孟彪的存在,但是高大志的这番话,他却不能不慎重考虑了,而且丁静告诉他,如果孟彪不与自己合作,就极有可能和华禹集团手牵手,在如今的路州地产界,李鹤年不予支持,他已经屈居于赵军之下,倘若赵军再得到巨额资金援入,无异如虎添翼,自己就算想要苟延残喘,夹缝中间求生存,只怕也会难上加难,说一千道一万,房地产行业的竞争,其实就是充沛资金流的竞争,谁有钱谁说话,腰杆子只需粗上那么一点点,就能把对手活活逼死在角落里。
形势终要比人强,丁嗣中不再固执己见了,决定先和孟彪见面谈一谈,然后再做下一步的打算,丁静即向孟彪转达,谁知孟彪却端起了架子,不急不忙说自己现在澳门,还有些事情处理,要过一个多月才能回路州,丁嗣中知道,这都是商业谈判中的寻常伎俩,倒也不以为然,相反客客气气的表示,自己会在路州恭候对方的大驾。
今天是园博会的开幕式,作为全市宣媒部门的主要负责人,高大志当然不能缺席,早早的忙碌在主会场的各处,他提前给了丁嗣中几张内部员工证,丁嗣中先去公司捎上殷鸿辉,所以来得晚了些,恰好就碰见了李倩和杜慎行,有了这等便利,那是再好不过了,二人自无异议,欣欣然便随着丁嗣中,挤过拥挤不堪的人群,进到了园区之内。
开幕式的主会场设在路水河北岸,几百名的警务人员,沿着会场的四周,拉起长长的隔离带,划出方方正正偌大一块空地,主席台、嘉宾位、观礼坐席以及水陆两端的表演场地,均已一切准备就绪,距离预定开幕时间十点整,还有二十来分钟,随着拉德斯基进行曲不停的演奏,省委部分领导、市委主要班子成员、各界工商人士、先进代表、应邀观礼嘉宾等等,都在陆陆续续的进场,隔离带外的人群,亦是越聚越多,现场的气氛喧闹热烈而井然有序,隆重庄严又和谐融洽,到处一派普天同庆、盛世景象。
丁嗣中和殷鸿辉是要进去内场的,听丁嗣中说,丁静和高斌在里面,杜慎行不愿与高斌等人碰面,便借故和丁嗣中分了手,拉着李倩往东边的梅兰小筑走,这是一片土丘坡地,因建有一座植物园,且以梅花和兰花居多,所以为名,二人顺着鹅卵石铺设成的林间小道拾阶而上,来到植物园外的一段栏杆旁,杜慎行站住了脚,从这里俯视下去,能够看到大半个开幕式主会场,距离又不甚远,虽然也有不少游人聚集于此,指指点点,驻足说笑观望,嘤嘤嗡嗡之声,亦不绝于耳,但比之会场外的水泄不通,要清净宽敞许多了。
一场具有路州地方特色的戏曲联唱过后,一位风华绝代的美艳女子,峨髻高耸,长裙曳地,翩翩来至台前,嗓音柔润甜美,笑容嫣然可亲:“烟花三月,春回大地,路江水暖,柳绿花红”她正是路州市电视台的当家花旦,此次园博会的首席主持——林凡,林凡的美貌是公认的,至少在路州是这样的,男人见之固然神魂颠倒,就连女人也不得不甘为叹服,杜慎行望着林凡的身影,怔怔的出神,李倩不无嫉妒的偷偷掐了他一下,讥讽道:“你们男人怎么都是这副德行,一见到美女,就跟个哈巴狗似的,哎,你到底看够了没有?”
杜慎行一愣,哑然失笑道:“我看她?”
李倩瞪了他一眼,说道:“你敢不承认吗?”
杜慎行笑道:“我为什么不敢承认?哦,不是,我为什么要承认?我跟她在一个家里,共同生活了七八年,她什么样儿我没见过?还用得着看吗?”李倩惊道:“你说什么?你跟她共同生活了七八年?”她这一声叫唤,引来不少人的注目,杜慎行知道她是误会了,急忙拉起她的手,跑到植物园里头,扫视了下四周,笑道:“你小声一点。”李倩甩开他的手,说道:“杜慎行,你跟我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杜慎行叹道:“她是我的前嫂子。”
“前嫂子?”李倩稍稍一愣,问道:“不是吧,林凡以前是你的嫂子?也就是说,她是你大哥的前妻?”杜慎行点头说道:“现在你总该明白,我大哥为什么要和高斌过不去了,说起来我大哥前半辈子,确实够冤的,自从他认识了林凡,就没有过过几天太平日子,都说红颜祸水,倒是一点儿不假!”李倩怔了半晌,陡然咯咯的大笑起来,顺势坐到旁边的石凳上面,捂着肚子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片刻说道:“哎哟,笑死我了,我可真没想到,林凡竟然和你大哥结过婚,这也太不可思议了。”杜慎行似乎对她的这种反应,并不以为怪,跟着笑了两声,说道:“本来这些事,我是不想提的,反正都已经过去了,提了也没意思,现在她有她的生活,我大哥也渐渐步入正轨了,其实说到底,大人们都无所谓,苦就苦了孩子,好在杜林还算不错,没有造成太多的童年阴影,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李倩又笑了一会儿,感慨着说道:“你说的是啊,成年人犯错的代价,大部分都要由孩子来承担了,太残忍了,那林凡现在还回来看杜林吗?”杜慎行说道:“应该好久没来了,杜林对她好像也没太多的感情。”李倩摇头说道:“你大哥和林凡离婚也不过才三四年,那时候杜林最少有七八岁了吧,怎么可能和妈妈没感情,只是你们这些个男人粗枝大叶,察觉不出来而已。”杜慎行笑道:“那不是还有我妈在吗?”李倩说道:“那能管什么用,爷爷奶奶毕竟隔了一层,杜林真有什么心里话,也不会对他们说,反正你们不能掉以轻心,有时候孩子的心理问题,外在行为上并没有太多异常。”
杜慎行笑道:“哟,你还是个儿童心理专家嘛!”
李倩不谦虚的笑道:“专家不敢说,书倒是看过几本,有点理论基础。”
杜慎行哈哈笑道:“嗯嗯,那敢情好,这不马上你快进咱家门了吗,杜林的心理辅导,就交给你这个婶婶。”李倩扬眉笑道:“臭不要脸,我已经答应你了吗?杜慎行,我郑重的警告你,你还没有跟我正式求婚呢,小心本姑娘翻脸不认账。”杜慎行故技重施,就要去呵她的咯吱窝,李倩大笑着急忙躲开,这时园外传来一阵阵“咚咚锵咚咚锵”的锣鼓声,大概是腰鼓队开始上场了。
李倩连连摆着手,笑道:“别闹,别闹,咱们还看不看表演了?”
杜慎行叉腰笑道:“没意思,不看了。”
李倩说道:“那你不准再咯吱我。”
杜慎行笑道:“那你认不认账?”
李倩仰起脖子,说道:“你先求婚,然后我再告诉你。”
杜慎行呵呵笑道:“求婚也不能在这儿求啊。”
李倩问道:“那你打算什么时候求婚?”
杜慎行想着笑道:“求婚这件事,跟结婚一样,万万马虎不得,等我准备好了,一定会给你惊喜。”李倩嘻嘻一笑,伸手捏了他的脸一下,表示对他的回答十分满意,杜慎行却是心里一动,忽然想起前日久保美惠,也是这样捏自己的,竟莫名的有点儿尴尬,好在李倩并无察觉,背着手转了个身,笑道:“走吧,咱们既然不想看表演,就别在这儿傻站着了,你陪我去河边上走走,一会儿还有赛龙舟呢。”
路水河到了双桥湿地公园的地段,已经接近入江口了,河面宽阔,波涛汹涌,长长的河堤,一眼望不到尽头,杜慎行和李倩踩着青石板路,眺望着河上排列整齐的龙舟队伍,缓缓向东行去,虽说河风拂面,乍暖还寒,李倩却是热情洋溢,春光灿烂,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她使劲的缠着杜慎行,要他多说一说,杜慎言和林凡二人的往事,杜慎行也觉得时至今日,没必要再对她隐瞒下去,便原原本本、一五一十的详细道来。
一九九五年,香港四大天王几乎红透了整片天,无厘头和赌神赌圣也是方兴未艾,郭氏分头和太子裤,更成了年轻人争相追逐的时尚标志,杜慎言剃着板寸头,穿着绿军装,从部队退伍回到了地方,在家无所事事了几个月,才在一个初中同学的介绍下,进了宁海化肥厂当了一名小货车的司机,因为年轻,总觉得将来的道路还很漫长,所以当时的杜慎言,并没有太多复杂的想法,有份工作,有点收入,对他来说就已经足够了,至于理想和抱负,那是以后的事情,脱离了昏昏欲睡的学校和风霜磨砺的部队,第一次真正拥抱这个社会,他的美好人生才刚刚开始,无论如何,也要先好好享受享受再说。
和大多数年轻人一样,二十出头的杜慎言,抽烟、喝酒、打牌、跳舞以及泡马子,充斥着他的青春岁月,只要是单位休息,杜禀实和蒯秀英就见不到他的人影,就算能见到,也是趴在床上呼呼大睡,杜禀实虽然恨铁不成钢,时不时的骂他几句,但比之后来的父子嫌隙,又不可同日而语,时间就这样一天天的过去,杜慎言醉生梦死却乐在其中,浑不觉自己是在浪费生命,有时候,无忧无虑、没心没肺也是一种莫大的幸福。
一九九六年的夏秋之交,杜慎言应一位老同学的邀请,到路州市参加生日宴会,晚上吃完酒席,众人兴致盎然,便又一齐涌到了路州大学外的白鹭歌舞厅继续狂欢,虽然歌舞厅的条件实在一般般,价格也比较坑人,但因为地理位置的缘故,这里常常能够出现不少的路州大学的美女靓妹,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杜慎言等一众光棍,正是冲着这个来的。
可能是嗨过了头,当天杜慎言喝得有点高,其实何止是他,在场的所有人全都喝高了,零点的钟声一响,众人从歌舞厅出来,一个个踉踉跄跄,步履蹒跚,杜慎言站在路边,被微凉的夜风一吹,顿觉腹中酒气压抑不住,扶着一颗大树就“哇哇”的吐了起来,可是等他刚一吐完,蹲在地上稍稍清醒了些,这才发现其余的人都不见了踪影,好在朋友在学校附近的招待所,提前给他们安排了房间,杜慎言无奈,只好凭着来时的记忆,慢慢的往回走。
要说杜慎言平时的方向感,还是相当不错的,但是那天不知中了什么邪,晕晕沉沉的怎么走,都走不对道儿,兜兜转转了半个多小时,就是找不到记忆中的那条小路,后来向一个躺在路边,守着西瓜摊睡觉的老人问路,老人睡得迷迷糊糊,随手一指说道:“向前面走,见到一个垃圾箱右拐进去,大概百十米就是招待所。”
命运就是这么的妙不可言,令人无法捉摸,又啼笑皆非,那晚的杜慎言肯定意识不到,如果他没有喝下去这么多酒,抑或他没有遇见这位看瓜老汉,再或这位老汉没有错误一指,那么他的人生,必将朝着另一个方向前行,无论幸福还是苦难,无论喜剧还是悲剧,都会是完全不同的别样境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