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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海沉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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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迷雾知己是红颜(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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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三的上午,杜慎言起了个大早,从家里随便挑了两三样礼盒,便给张茗打了个电话,然后依照她的指示,骑着电瓶车,一路摸到了下城区的农商街上,这一片以老式建筑居多,因为有不少的建筑物,都具备相当的文物价值,所以不可以简单粗暴的拆迁改造,只能就地修葺翻新,张茗的家,就在一条又狭窄又曲长的巷子里,杜慎言到了她家附近,又找了近十来分钟,才见到她头发蓬松挽着髻,穿着花格子睡衣,趿拉着兔宝宝棉拖鞋,站在一扇木头门前冲自己招手。

杜慎言停下车,不禁莞尔,笑道:“你是刚睡醒吧?”

张茗眉梢一挑,掉头往门里走,说道:“进来吧,把车锁好,这里小偷多。”

杜慎言拎着礼盒,随她进门,转过影壁便是一小段花廊,虽然是冬季,依然郁郁葱葱,再过去就是一处不大的庭院,四五间瓦房,张茗领着他进到最里面的一间,应该是个书房,迎面的墙上挂着一幅老子出关图,阳光透过两侧的窗户,照在一张凌乱不堪的书桌上,文房四宝丢的乱七八糟,还有几个空置的香烟盒,特别的扎眼,在书桌的对面,则是一张香案和一副木刻的围棋盘,棋盘上摆了不少的黑白棋子,似乎是个残局,杜慎言不懂围棋,将礼盒放下,走过去饶有兴趣的看了看,笑道:“你对围棋也有研究啊?”

张茗打扫着书桌,瞥了他一眼,说道:“那是我昨天晚上,自个儿摆的五子棋。”

杜慎言一窘,便岔开了话题,笑道:“活神仙,你家里人呢,都出门了吗?”

张茗将一大捧的废纸和空烟盒,扔到了门口的垃圾桶里,拍了拍手,笑道:“我爸和我妈都下乡走亲戚去了,我不想去,主要还是留下来等你的。”杜慎言笑道:“不会吧,那我怎么过意的去。”张茗笑道:“所以我才说,让你带个千把块钱的礼来嘛,不然也太对不起我了,你先坐,我给你烧水泡茶。”杜慎言忙道:“不用麻烦了。”张茗却不理他,径自跑到院中的一口井旁,拎起一只水桶,便要打水,杜慎言见状,急忙走过去,抢过她的水桶,放在抽水口的下方,笑道:“还是我来吧。”他一边压着水,一边打量着这个院子,又笑:“你家的地方蛮大的,将来要是拆迁,一定能拆不少钱吧。”

张茗双手负于胸前,错步而立,笑道:“要拆早就拆了,前前后后来过不知多少拨人,都没能拆得成,不过还是别拆的好,我可不想住鸟笼子。”杜慎言一愣,方知她说的是楼房公寓,于是笑道:“各有各的好处,也不能一概而论,楼房至少干净整洁一些。”张茗呵呵笑道:“干净不干净,你又怎么知道?有些东西,不是眼睛看得见,就能算数的。”杜慎言笑道:“眼睛看得见不算数,难道眼睛看不见就算数了?”张茗问道:“那你说,是你的手干净,还是你的脚干净?”杜慎言张口结舌,张茗用左手包住右手,然后右手慢慢竖起一根指头,问道:“我这是哪一根指头?”

杜慎言想了想,说道:“食指。”

张茗慢慢的撤开左手,她右手居然竖的是中指,杜慎言笑道:“你用手挡着,我又看不到全部,自然猜不着了。”张茗笑道:“是啊,我只给你看手指头,所以你猜不到,如果换作其他的事情,你怎么就能确定,你看到是全部,而不仅仅就是那根手指头呢?”她又指着天空,说道:“现在天上有星星吗?”杜慎言仰头朝天,摇了摇头,忽然觉得不对,又赶忙点头,张茗笑道:“算你机灵,所以说呀,人眼睛看得见的,未见得都是真的,看不见的,也未必不存在,就拿你来说吧,你自以为看懂了那本道德经,其实还差得远呢。”

杜慎言打满了水,张茗取来一只铁壶,舀了几瓢进去,然后进屋,放在一个电磁炉上,摁下开关通了电,又去隔壁的房间,拿来了两只茶杯,接着和杜慎言在窗边的茶几旁,对面而坐,张茗一边往茶杯里搁着茶叶,一边笑道:“我知道你有很多话想问,不过我不会回答你的,我只能告诉你,客观存在的,就一定有它的道理,至于这个道理是什么,只能你自己去找,别人帮不了你。”

杜慎言若有所悟,点头说道:“道可道也,非恒道也,名可名也,非恒名也,你说的是这个意思吗?”张茗微微一笑,不置可否,悠然自得的掏出烟来,点了一根在嘴里,烟雾在阳光下氤氲缭绕,她缓缓说道:“我让你读这本道德经,不是别的什么意思,是希望你能平心静气的看待身边的事物,喜乐悲苦其实到了最后,都不过是过眼云烟,你越是在乎这些,就越容易迷失自己。”杜慎言笑道:“是以圣人居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万物作而弗始也,为而弗志也,成功而弗居也,夫唯弗居,是以弗去。”说着,他叹了口气:“说句老实话,我觉得我已经够无为的了,也没想过什么成功不成功,我就想太太平平的过日子,可惜树欲静而风不止,麻烦总是一个接着一个的来,我确实想问你,你怎么知道我住院的?”

张茗抿嘴一笑,说道:“说了让你别问,问了我也不会告诉你,你说你已经够无为了,何以见得?”杜慎言失笑道:“什么何以见得?无为不无为,难道我自己不知道?你看看我这个样子,像是没事惹事的人吗?出门遛个弯,都生怕天上掉个树叶砸了头,我活了这三十几年,可以说走的每一步,都是逢人让路,遇车让道,这还不够无为吗?”张茗哈哈大笑,笑得花枝乱颤,笑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笑得杜慎言不禁有些恼了,他皱着眉说道:“哎哎哎,我跟你说的是真心话,你至于开心成这样吗?”

“我不是开心,哎哟,笑死我了。”张茗捂着肚子,兀自笑个不停:“原来你这么理解无为的,老子都要被你气得棺材板儿压不住了。”杜慎言说道:“那你说不这么理解,又怎么理解?”铁壶里的水渐渐烧开了,张茗关了电磁炉,揭开壶盖晾着,脸上还是忍不住带着一丝笑意,想了想,言近旨远的说道:“杜慎言,其实你怎么理解都无所谓,老子的原意是什么,也并非特别的重要,我一直强调的,就是你必须要平心静气的看待事物,你的问题不在于有为还是无为,而是你太在乎了。”

“我太在乎了?”杜慎言低头思索,良久无得,忿忿说道:“我不明白我还在乎什么,我要是太在乎,我还会处处忍让?处处躲着吗?我已经认命过了,除了我儿子,我现在什么都不在乎。”张茗笑道:“你在乎的,就是你的不在乎。”杜慎言愣住了,问道:“什么在乎的不在乎,你说清楚点,到底什么意思?”

张茗拎起铁壶,替杜慎言和自己都斟了茶,然后举杯低头嗅了嗅,呷了一口,啧啧嘴似乎觉得不甚满意,从旁边的柜子里,取出一块方糖扔进杯中,杜慎言见状奇道:“咦,你喝绿茶也放糖?”张茗睨了他一眼,说道:“谁规定喝绿茶不能放糖的?”杜慎言哑然失笑,说道:“不是谁规定,是很少有人这么喝。”张茗握住茶杯,微微摇晃,说道:“很少人有这么喝,我就不能这么喝吗?你要不要来一块,味道不错的。”

“不用了,谢谢!”杜慎言摆手说道:“你还是说说,你刚才讲的什么意思?”

张茗又喝了一口茶,点点头,说道:“从前,有一位老者和一个孩子,牵一头骡子驮着货去卖,卖完货以后,孩子骑骡回来,老者跟在后面走,便有路人责备孩子不明事理,叫老人徒步,于是他们更换了一下位置,由老者骑骡,孩子徒步,则又有路人说老人心肠太狠,叫孩子在地下走,老者闻言,急忙把孩子抱上了骡子,又走了一段路,后来看见的人却说他们太残酷了,两个人都压在骡子身上,万般无奈,一老一少只好下来牵着骡子走,可是走了没多远,还是有人笑话他们,说这一老一少是傻子,现成的骡子却不知道骑,老人对孩子叹息道,看来我们只好抬着骡子走了!”

这则寓言故事,杜慎言以前也曾听人说过,当时只是哈哈了之,并不作深究,此刻再听张茗徐徐道来,其意不言自明,他略一沉吟,说道:“你的意思,是指我太在乎别人的看法了?”张茗笑道:“孺子可教也,你还不算太笨,所谓的清静无为,不是什么都不做,而是不要刻意去做,道常无为而无不为,无为只是手段,无不为才是目的,你处处与人谦让,本身就是一种刻意为之,与无为的初衷南辕北辙,大相径庭。”

杜慎言叹道:“你是说,我不该与人谦让?”

张茗摇头说道:“杜慎言,咱们也算是老朋友了,有些话我就直说好了,你其实根本就不是什么隐忍谦让,这些都是表象而已,最深层次的东西,是你的自卑和懦弱,你仔细想一想,从你结婚离婚,进派出所离派出所,一直到现在,你每做一个决定,最先考虑的不是我该怎么办,而是别人会怎么看?你的冲动也好,逃避也罢,无一不是这种思维模式的产物,你为了迎得别人的认可,尽量的委曲求全,结果非但不如预期,却把自己的路,越走越窄,到头来落得个束手无策,一筹莫展,事情都是辩证的,委曲求全而不得全,合情合理!”

“委曲求全而不得全”杜慎言喃喃念道,心里已是纷乱如麻,觉得张茗所言,极是有理,却又说不清为何有理,既然委曲不能够求全,那么反推之,是不是不委曲即能求得全呢,好像也不是这么回事,张茗喝着茶,见他面色凝重,不由得又是一笑,说道:“我也不是赞成你事事违拗别人,任性桀骜不驯,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总之凡事过犹不及,适可而止,一切只需凭着自己的初心即可,勿用太着痕迹。”

杜慎言笑道:“那我想要杀人放火,抢劫盗窃呢?”

张茗一点头,说道:“亦可,只要是你真的想去这么做,而且愿意承担相应后果。”

杜慎言耸了耸肩,说道:“那还不是一样,事实上,人是不可能随性而为的。”

张茗笑道:“话我只能说这么多了,能不能参透,得你自己慢慢的悟出来。”杜慎言呵呵笑道:“好吧,不管怎么样,跟你聊聊天,总能学到不少东西,就是你这个人,太喜欢故弄玄虚,讲话不尽不实,我也不知道你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张茗笑道:“我哪里就不尽不实了,是你天份太差,听不懂而已。”杜慎言身子往前一倾,盯着她笑道:“那你现在告诉我,你究竟是怎么知道我住院的?”张茗嘴角一扬,靠在椅背上,说道:“我说我掐指会算,你信吗?”杜慎言摇头,说道:“不信。”张茗笑道:“那不就得了,既然不信你又何必问那么多,你无非就是心里先入为主,笃定是谁走漏了风声,又传到了我这里,然后再想我来确认一遍罢了,其实很多时候,人问问题,并不是真的想要求知事情的真相,他们想要的,不过就是在自己心里,那个早已预设好的答案。”

杜慎言打了个哈哈,笑道:“不说就不说吧,反正我早知道你是个活神仙了。”他眼睛眨了眨,又道:“那你能不能再帮我掐一掐,最近一期的福彩中奖号码?”他本是开开玩笑,谁知张茗一本正经的答道:“掐不出来,万事万物固然有其潜在的规律可循,大到天体的运行,国家的意志,小到家庭的组成,个人的性格,买彩票的人千千万,我不可能知道他们每个人的状况,不明其因,何求其果,而且小的规律,是要服从大的规律,要不然一旦发生战争,那些在战场上同时死去的人,他们个人的命运,难道都是一致的?”她看了一眼杜慎言,微微笑道:“比如我算准了你,将来必将有大作为,也不一定就能真的实现,命运二字,何其妙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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