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姌趴在水池边的镜子前,用冰冷的流水,不断的浇在自己脸上,须臾抬起头来,眼睛红红的,长长的睫毛耷拉着,显得无精打采,夏姌忽然发现,自己做了一件世界上最愚蠢的事情,愚蠢到她没有脸面,再见到任何人,她完全可以想象,人们会怎样的评价她,一个未嫁之身的女医生,居然爱上一个失婚有子的中年男人,而这个中年男人,非但没有把她放在心上,甚至连和她多说两句话,都要避之不及,她却没羞没臊的,上赶着倒贴进去。
夏姌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越看越觉得厌恶,心道,夏姌,这下你该醒了吧,杜慎言早就有对象了,殷总和他倒是蛮配的,你又何苦放不开呢,比起杜慎言,钟智和要强过他,不知多少倍,你怎么就执迷不悟呢,你是不是吃了迷魂药了,脑子里装的全是浆糊?亏你还是接受过高等教育的,做这些没廉耻的事情,活该别人笑话你。
“喂,厕所里有人吗?”外面有人敲门说道:“护士,护士,这门怎么锁上了?”
夏姌闻之一惊,赶忙擦了脸,戴上眼镜,走过去开了门,一个中年妇女走了进来,看了她几眼,小声嘟囔道:“大白天的,躲在厕所里,有病吧!”夏姌根本不理会,驱步出门,低着头来到办公室,同事们各忙各的,并没有人注意到她的神色,夏姌坐了一会儿,终于暗暗松了口气,开始做起事来。
临近中午时分,钟智和来了个电话,还是为了请她吃饭,夏姌想了想答应了,十一点半刚过,她来到楼下,钟智和迎上前来,笑道:“走吧,我在对面的火锅店订了位置,你是吃麻辣的还是吃清汤的?”夏姌跟在他的身后,笑道:“随便!”钟智和笑道:“那就吃清汤的吧,麻辣的吃了容易上火,那你是要鸡杂锅底,还是鱼片锅底?”夏姌还是那句话,笑道:“随便!”钟智和瞧了她一眼,笑道:“那就鸡杂锅底吧,鱼片刺太多,除了火锅,那咱们其它再来点什么菜?”夏姌心不在焉,笑道:“随便!”钟智和莞尔笑道:“对不起,夏医生,火锅店里没有‘随便’这道菜!”夏姌一愣,钟智和哈哈笑道:“你这是怎么了?脸色不太好,上午事情多,累着了?”夏姌微微一笑,没有搭话,抢在他身前,走进了店中。
羊肉卷、牛肉卷、火腿片、土豆片、海带、冬瓜、豆腐,还有烤鸡翅、煎酥饼、三鲜锅巴和黄金馒头,钟智和点的菜,铺了满满一桌,热气腾腾的火锅一烧开,他就催着夏姌挑自己合意的扔下锅去,夏姌也是饿了,手里拿着煎饼,嘴里咬着鸡翅,碗里还盛着钟智和夹给她的羊肉,钟智和一边替她夹菜,一边笑道:“这冬天啊,还是吃火锅来得舒服,来来来,尝尝他家这个豆腐,很不错的。”夏姌笑道:“行了,一会儿我自己来,你点了这么多,咱们两个怎么吃的掉?”钟智和搓着手,笑道:“那咱们就放开了吃,千万别浪费了,哎呀,可惜中午不能喝酒,要不然再来点红酒,那就完美了。”
夏姌大快朵颐,直吃了个七成饱,方才觉得自己的吃相,有点难看了,看着桌上空了一半的碗碟,取过餐巾纸,擦着嘴笑道:“你只叫我吃,你怎么才吃了一点。”
钟智和笑道:“你胃口好,当然尽着你吃了。”夏姌说道:“你是说我能吃吗?”钟智和一点头,说道:“是啊,能吃是件好事,现在的女人,个个都学林妹妹,明明瘦得跟竹竿似的,还在拼命的喊减肥,没病都被她们减出病了。”夏姌笑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你不是女人,不会知道女人的心思。”钟智和摆手说道:“不对,不对,此言差矣,女人爱美是天性不错,但女人打扮得再漂亮,还不是要给咱们男人看的,我就不喜欢病病恹恹的,什么瓜子脸,水蛇腰,统统都是病态美,不,是变态美,我肯定欣赏不来。”
夏姌扔了餐巾纸,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放在小腹处,笑道:“钟医生,你说有事要跟我聊的,到底是什么事?”钟智和看了下窗外,呵呵一笑,说道:“夏医生,咱们俩认识也快半年了,你觉得我这个人怎么样?”夏姌眼睑往下一垂,说道:“你人很好,也很幽默,还特别的细心,同事们说起你,都是赞不绝口。”钟智和说道:“我不是问别人,我是问你觉得我怎么样?”夏姌说道:“我不是说了吗,你人很好。”钟智和点头笑道:“夏医生,其实有些话,我不说你也能猜到,但是我是个男人,就应该主动一点,我想问的是,如果你觉得我这个人还不错的话,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一个正式追求你的机会。”
夏姌“啊”了一声,她猜到钟智和要说什么,但没猜到钟智和说得这样的直接,直接的不留一点余地,心里便如小鹿乱撞,踟蹰了半晌,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钟智和直视她的眼睛,笑道:“你再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了。”夏姌忙道:“不不不”钟智和的心,陡的沉了下去,说道:“你不同意吗?”夏姌又再摇手,说道:“钟医生,我我你给我点时间,行吗?我还没想好,我我是”
钟智和见她彷徨失措的样子,也知道自己可能是太心急了,不由得叹道:“好吧,夏医生,你慢慢的考虑,我会慢慢的等你,直到你给我一个明确的答复。”夏姌看了看他,不无歉意的说道:“对不起。”钟智和失笑道:“应该我说对不起,我不该太直接了。”夏姌冲他微微一笑,钟智和只觉她的笑容,明媚无暇,灿若夏花,竟自有些痴了,忙移开了目光,自嘲的笑了笑,叹道:“我上午和杜慎言聊了一会儿。”夏姌顿时一惊,又听钟智和继续说道:“夏医生,我很喜欢你,但是我不会自欺欺人,我看得出来,你对杜慎言是有好感的,虽然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会看上他,不过你和他认识了这么多年,他一定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才能让你另眼垂青,我跟杜慎言说,他要是个爷们,就不要躲躲闪闪的”
夏姌脸色大变,说道:“钟医生,你怎么能这样?”
钟智和笑道:“我是见你们俩都是个闷葫芦,谁都不肯开窍,老是这么闷着,要憋到什么时候?不如我来”夏姌倏忽起身,气道:“你太过分了,谁告诉你,我对他有好感了,我只是看他是我老乡的份上,一个人在麋林受伤住院,孤苦伶仃的,所以对他照顾多了点,要你这般多事,我我”她又气又急,又羞又怒,话没说完,转身即走,钟智和一见捅了娄子,肠子都悔青了,连忙跟了上去,叫道:“夏医生,夏医生,你等等!”一个服务员走了过来,说道:“这位先生,你们是要结账吗?”钟智和掏出五百块,塞到他的手里,服务员说道:“先生,用不了这么多,哎,哎,先生”
钟智和哪里还顾得上多少钱,跟着夏姌冲到了门外,一直追到医院大门口,才一把拽住夏姌的胳膊,说道:“对不起,夏医生,你听我说。”夏姌叹了口气,说道:“你先把手放开,这里这么多人。”钟智和连忙松了手,讪笑道:“对不起,夏医生,我做事确实冲动了一点,不过,你能不能听我把话说完。”夏姌犹豫着点了点头,说道:“好吧,刚才我吃得太饱了,正好想散散步,你陪我去后面的池塘边上走走吧。”
钟智和应声开颜,笑道:“好好好,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
医院主楼后的草坪上,一方池塘落在中央,夏姌和钟智和信步而至,夏姌望着水里的花鲤鱼,一群群的时聚时散,默然不语,她生性柔顺,极少对人发怒,纵然偶有不愉,也都一笑泯之,刚才对钟智和勃然变色,实是羞愤难当,等到稍稍冷静下来,倒反而觉得是自己失态了,钟智和见她面色渐渐平和,心中略安,笑道:“夏医生,我不是要多管闲事,我是因为喜欢你,所以才和杜慎言说那些话,我就是想弄清楚,你们俩到底怎么回事?”
夏姌摇头说道:“我和他没什么。”
钟智和喜道:“真的?”
夏姌扭过脸来,正色说道:“真的,你们都想的太复杂,我和杜慎言认识是有好几年,那是因为他那时候做警察,帮保一个鳏寡老人,我为那个老人看病,所以才接触得比较多,别的什么关系都没有,你要是觉得我对他太关心了,或许是因为我的性格吧,我最看不得别人可怜了,钟医生,你可能还不知道,杜慎言在家离了婚,又丢了工作,这才跑到麋林来,重新开始生活,你说他一个人背井离乡,还被人打成这个样子,难道不值得同情吗?”
“值得,值得!”钟智和这样说着,脸上却是喜上眉梢:“你这么说,我就全明白了,我本来在想,你要是和杜慎言好,只是不好意思开口,不如我替你们俩开口,就当做回红娘,也算是功德一件。”夏姌不禁笑道:“你就这么宽宏大度,专门利人,毫不利己?”钟智和笑道:“专门利人,毫不利己谈不上,宽宏大度还行,我这个人吧,别的不敢说,心胸还是不错的,特别想得开,对我来说,爱情是付出而不是索求,为了所爱的人付出,其意义一样伟大,夏姌,你别笑,我跟你说的全是真心话,不是打肿脸充胖子,更不是得了便宜卖乖,如果我说是如果,如果你和杜慎言好上了,我一定会真心祝福你们的,而且我会把你们俩都当作最好的朋友,我对你的爱,也会一直埋在心底里,绝不轻易打扰。”
夏姌听着心中一阵感动,笑道:“那现在呢?”
钟智和哈哈大笑:“现在当然不一样了,既然你和杜慎言没那层关系,那我自然当仁不让,不过想想也是,以你的自身条件,确实不应该瞧得上杜慎言,我以前不知道他离过婚,现在知道了,更不可能了,夏姌,你就答应我好吗?”他言辞恳切,情意绵绵,目光中透出无限的真诚与期盼,夏姌沉吟了一下,笑道:“我还是要考虑考虑,看看你的表现。”她虽然没有肯定的回答,但其话音里,却是俨然同意了,钟智和激动的无可复加,一向伶牙俐齿、口若悬河的他,竟然结巴了起来:“好好我一定好好好表现!”
夏姌抬起手腕,看了看表,已是一点过了十分,“咱们走吧,快到点了。”她说着移步,二人一前一后往主楼里走,钟智和下午还有一台手术,需要提前去手术室准备,夏姌这便与他分了手,一个人坐电梯回到楼层,再次路过杜慎言的病房时,她还是不免心中一痛,看也不往里看一眼,脚下紧走几步进了办公室。
“夏医生,你来啦!”一个女人笑着,从她的办公桌前站了起来,竟然是殷南珊,夏姌微微一愣,殷南珊笑道:“我等你们半天了,钟医生呢?”夏姌说道:“钟医生去准备手术了,你找他有什么事?”殷南珊笑道:“其实也没什么事,我就是想问问钟医生,杜慎言的身体,究竟恢复的怎么样了?如果过两天出院,还有什么地方需要注意的。”夏姌坐下来,整理着手里的病历,笑道:“杜杜慎言恢复的不错,没什么需要特别注意的,当然,粗活重活暂时还不能干,伤筋动骨一百天嘛,总要多些时日的。”
殷南珊“哦”了一声,又挑了张椅子坐下,往夏姌跟前挪了挪,笑道:“夏医生,你们也快放假了吧!”夏姌看了她一眼,点头说道:“是的,下个月四五号吧,我可能会提前两天回去,不过你放心,钟医生会坚守到最后的。”殷南珊笑道:“夏医生,你回路州的车票订好了没有?如果没订的话,可以和我们一起回去。”夏姌一怔,问道:“你们?”殷南珊笑道:“是啊,我和杜慎言。”夏姌不再看她,说道:“谢谢殷总,我的车票订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