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州大雪纷飞,麋林同样天寒地冻,杜慎言顶风冒雪的赶至大庆路,将昨天刚签完的一份合同,递到了殷南珊的面前,心里头却是热乎乎的,经过一个多月的反复谈判,他和金安生一起,终于把梦洋乐器的订单拿到了手,虽然其中的变更不小,加进了一个金地实业有限公司作为媒介,殷南珊也心知肚明是怎么回事,因与公司的规定不相冲突,她也乐见其成,很爽快的在合同上面签了字。
殷南珊笑道:“杜慎言,这一百五十二套的空调单子拿下来,你们营业部今年的指标,就算提前完成了,接下来我可以放放你的假,你想不想回路州?”杜慎言笑道:“我都快想死了,我儿子天天催着我回家呢。”殷南珊笑道:“那好,元旦前,我也要回总公司一趟,到时候你坐我的车,我带你回去。”杜慎言大喜:“谢谢殷总,谢谢殷总!”
殷南珊摆了摆手,笑道:“谢我做什么,这是你自己努力的结果。”说着她站起身来,指着那份合同书,话锋一转:“杜慎言,我就是随便问问,你可以不回答,这家金地公司,有没有你的股份在内?”杜慎言心中一凛,暗道,她果然厉害啊,连这个都瞧得出来,摇了摇头,老实说道:“没有,殷总”殷南珊抬手打断了他,笑道:“好了,我知道了,杜慎言,我相信你没有说谎。”她看了看窗外,依旧一片混混沌沌,不由得感叹道:“瑞雪兆丰年,这一场大雪下来,真希望明年是个好光景啊。”
杜慎言笑道:“那是一定的,殷总,咱们明年肯定要比今年干得好。”
殷南珊问道:“哦,为什么?”
杜慎言本是一句逢迎的话,哪里知道为什么,想了想,笑道:“只要有你的领导,咱们下面加油干,自然是一年更比一年好。”殷南珊哑然失笑道:“杜慎言,你什么时候也学会拍马屁了?”杜慎言笑道:“殷总,我没有拍马屁,我是真这么认为的。”殷南珊摇摇头,叹道:“咱们新华美发展到今天,已经碰到瓶颈了,现在每往前跨一步,都是难上加难啊,你们联浩路门店刚刚营业没几天,自然没什么感觉,可我是知道的,流水不腐,户枢不蠹,新华美已经僵化太久了,再不寻求改变,就有被市场淘汰的危险,呵呵,一年更比一年好,我倒是想啊,可哪儿有那么容易?”
杜慎言心中一动,问道:“殷总,市场经营我虽然不是太懂,不过我有个想法,咱们是不是应该多发展点经销商,而减少一些直营店?”殷南珊忽的转身,两只眼睛盯住杜慎言,杜慎言一怔,忙道:“我瞎说的,瞎说的。”
殷南珊目光熠熠,笑道:“没事,你继续说,为什么要发展经销商,减少直营店?”
杜慎言听她的口气,不像是在责怪自己,略略把心放下,说道:“殷总,我是这样想的,咱们的直营店,每年花的钱不少,可是这些钱花下去,却没有增加多少效益,相反管理成本逐年加大了,倒不如缩减一些门店,集中财力和精选人员,打造一两个旗舰店,做好宣传效应就可以了,其余部分全部交给经销商,给他们足够的支持力度,这样我们省时省力,经销商也能干出劲头来。”
殷南珊笑道:“我们现在不是也有经销商吗?”
杜慎言摇头说道:“我们现在的经销商,有等于没有,全市七家直营店,几乎涵盖了大部分地区,我们的经销商不但要跟别的品牌竞争,还要跟我们自己人竞争,而且公司给他们的价格,好像也没有太大的优势。”他挠了挠头,似乎觉得言犹未尽,又道:“殷总,我就实话实说吧,这个金地公司的老板,他就是宁可从我手里调货,也不愿意做咱们的经销商,我一开始也不明白,后来才想通了,咱们公司给经销商的价格,其实跟门店差不多,甚至还有所不如,从门店调货,跟他们直接做,没有什么区别,他们又何必多此一举,去承担经销商的风险。”他说完这些话,忐忑的看了一眼殷南珊,不知道她会是怎样的态度。
殷南珊点点头,笑道:“我一猜就是的,杜慎言,看来你跟这个金地公司的老板,交流得不少哇,能得出些感悟来,也算难为你了,直营店和经销商孰重孰轻,这在咱们新华美,争论了不止一回两回了,你说的这些,我也明白,不过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缩减直营店的数量,全力发展经销商固然好,但是带来的麻烦也不小。”说到这儿,她忽然叹了口气,眼睑低垂,说道:“最重要的是,总公司不会同意的。”
杜慎言心道,总公司的销售老总殷越,不就是你爸爸吗?你要肯这样干,他还能拦着?不过转念一想,自己只不过是个营业部的经理,烦这些心事,也是没来由了,他忽觉有些唐突,今天话说太多了,忙笑道:“总公司肯定有总公司的章程,殷总,我这都是胡说八道,不靠谱的。”殷南珊笑道:“不不不,我不认为这是胡说八道,这是你在具体工作实践中,得到的宝贵经验,我希望咱们之间,以后能够常常这样沟通,至于对错与否,都无伤大雅,我这个人其实很简单,你对我说真话,以诚待之,纵有小过,我都可以不问,但是你要对我不尽不实,离心离德,做出吃里扒外的事情来,就算有天大的能耐,我也不稀罕,一样叫你有多远滚多远。”最后这两句,殷南珊的语气不由得严厉了几分。
杜慎言听得心中暗惊,忙道:“殷总,请放心,我没有天大的能耐,可也不会做吃里扒外的事情。”殷南珊笑道:“我不是说你,我就是这个意思。”她又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说道:“这雪看来一时半会儿是停不了了,要不你今天就不用回去了,一会儿晚上我请你吃顿饭,就在对面的小饭馆,怎么样,不嫌档次差吧?”杜慎言笑道:“不用,不用,还是我请客吧,我这个月的奖金应该能拿不少了,应该请客的。”殷南珊一愣,指着杜慎言哈哈大笑起来,刚想再说什么,杜慎言的手机响了,他一看电话号码,是个麋林本地的座机,倒是不太熟悉,才接通了,就听到里面有个男人,说道:“是杜慎言吗?”
杜慎言说道:“是,我是杜慎言,请问你是”
男人说道:“啊,你是不是新华美麋林销售公司,北九里联浩路营业部的经理?”
听着对方不冷不淡,端着公事公办的口吻,杜慎言忽然有了一丝不详的预感,看了殷南珊一眼,说道:“是,我是的。”男人“嗯”了一声,继续说道:“你好,我这里是麋林市高岭区古墙派出所,你们是不是有个员工叫陈进步?”杜慎言脸色一变,忙道:“对对对,陈进步是我们的员工,他发生什么事了?”殷南珊也愣住了,在旁问道:“陈进步?他怎么了?”杜慎言冲她摆摆手,那人又道:“哦,是这样的,陈进步把人家的宾馆的门给踹了,毁坏他人财物,要不你过来一趟吧,具体情况等你到了再说。”
“好好好,谢谢警察同志,我这就过去。”杜慎言放下手机,将对方的话,向殷南珊复述了一遍,又道:“殷总,我还是改天请你吃饭吧,人家在那儿等着呢。”说完,他转身即要出门,“等等!”殷南珊叫住了他,想了想,说道:“哎呀,韩慨今天请假了,那这样,我开车陪你过去。”杜慎言连忙劝阻,笑道:“哎呀,殷总,不用了,我在派出所干过的,我听的出来,事情不会大,我一个人去就行了。”殷南珊拿起汽车钥匙,推着他就往外走,说道:“别废话了,你又不认识路,找还要找半天呢。”
古墙派出所确实不好找,就连殷南珊开着车,都兜了一圈冤枉路,还是问了路边一家小卖部的老板,才走对了地方,两个人进了派出所的大门,看着身穿制服的警察,来来往往忙个不停,杜慎言仿佛又回到了从前,不禁暗暗唏嘘不已,稍一打听,便见到陈进步极其狼狈的坐在一间办公室里,低着头,身上还套着那件出工用的操作服,因里面塞进了棉袄,所以绷得紧紧的,头发也是一团糟,显得既滑稽又可怜,杜慎言快步走了过去,一把揽住了他的肩膀,问道:“进步,你不是在北九里的吗?怎么会到这儿来的?”
陈进步看了看他,又见到随后走进来的殷南珊,吓得立刻站了起来,也顾不得回答杜慎言的话了,忙打了声招呼:“殷殷总,殷总好!”一个男警察走了过来,笑道:“哦,你们就是新华美销售公司的领导吧!”殷南珊笑着点头,与那男警察握了下手,笑道:“警察同志,我是公司的负责人,陈进步他到底犯了什么事啊?”
男警察靠在桌沿上,手里拿着一叠文件,笑道:“他呀,他今天下午跑到景汇宾馆的十一楼,把人家1126房间的门给踹坏了,人家要他赔偿两千块,他说他没钱赔,就只好送到咱们这儿来了。”杜慎言问道:“两千块?什么门这么贵啊?这不是讹人吗?”男警察呵呵笑道:“你别管什么门,反正是他踹坏的,他就得负责赔偿。”杜慎言又问陈进步:“你发什么神经病啊,外面这么大的雪,你不在营业部呆着,跑这儿来踹门,吃饱了撑的?”
陈进步只是低着头一声不吭,男警察笑道:“我都问他半天了,他就是不肯说,倒是把你们的联系电话给我了。”殷南珊一见事情不大,也不愿在这里久留,便笑道:“好吧,这钱我先垫上,警察同志,在你这儿办手续吗?”男警察看了殷南珊一眼,笑道:“你这个领导倒是不错,行吧,你跟我来!”说罢,他便领着殷南珊出去了。
杜慎言拍拍陈进步的肩膀,问道:“说吧,到底是什么事。”陈进步看了看门外,撇了撇嘴,似乎有什么话说不出嘴,犹豫了半天,方才轻声说道:“杜哥,还是回去跟你说吧,我得先找那个王八蛋算账。”杜慎言一愣,问道:“王八蛋?谁是王八蛋?”陈进步不耐烦的说道:“哎呀,杜哥,你先别问了,咱们回去再说!”
殷南珊办完了手续,领了人从派出所出来,此时街面上已是万家灯火,雪势却是不减,殷南珊说要送他们回去,杜慎言知道雪天开车,来回几十公里很不安全,便即婉言谢绝了,与殷南珊分了手,他和陈进步拦了一辆出租,司机一听说是去北九里,立刻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杜慎言好说歹说,又塞了一百元钱,司机这才勉强同意,回到北九里,已经是晚上九点多钟了,两个人是又冷又饿,好不容易在镇子上找了一家面馆,要了两大碗的牛肉面和两碟小菜,杜慎言还特地拿了一瓶半斤装的白酒,与陈进步一人一大杯分了。
杜慎言倒完了酒,抓了几颗花生米,就往嘴里扔,一边嚼着一边说道:“到底什么事,你现在可以说了吧!”陈进步苦笑道:“杜哥,我他妈的今天真是日了鬼了。”杜慎言点点头,示意他继续,陈进步说道:“下午我刚回营业部,看见外面雪大,就想今天休息算了,我一个本家兄弟打电话给我,说是看见我老婆蕴彤,在康定路的景汇酒店跟别的男人开房,你说我不火大嘛,打了辆车就赶了过去”
杜慎言嚼着花生米的嘴,渐渐的停止了动作,他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脑子里顿时浮现出卡萨布兰卡那晚的情形,被牛步轩抽耳光的那个女人,正是陈进步的妻子吕蕴彤,他当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凝神细看了一遍又一遍,最后终于确认,而吕蕴彤情绪慌乱,哪里会注意到他的存在,杜慎言甚至有过一种冲动,想要当场替陈进步责问吕蕴彤,为什么不能好好守着丈夫过日子,但他也明白,这种责问的结果,只能是和他自己一样,有时候,人糊涂一点,不一定是坏事,知道的真相少一点,或许能够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