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王庙的占地面积并不算大,只前后两进,正殿当中供奉着岳武穆的金身塑像,包括岳云、杨再兴在内的一干岳家将,分列左右两旁,端的是威严肃穆,英姿凛凛,杜慎行和李倩在庙外嬉笑打闹不提,进了庙中却立刻换上一副正经面孔,二人各自请了香火,进殿在蒲团上跪下,恭恭敬敬冲着岳武穆叩了三个头,杜慎行还双手合十,口中默默念念有词,李倩拿眼瞥了下他,不知他在念些什么,心中虽然好奇,也不好出口相询。
不一会儿,二人叩完了头,从正殿出来,又到两侧的偏殿转了转,这里有驻庙的商家,常年出售各类小玩意和工艺品,杜慎行只是走马观花,随意浏览,李倩却是饶有兴致的挑挑拣拣,终于挑中了两串同款的白水晶手链,她与杜慎行一人一串,戴在了左手手腕上,在初冬暖阳的照射下,手链晶耀闪亮,折射出点点光辉,煞是好看。
逛了一大圈,李倩觉得有些累了,杜慎行便陪着她来到正殿后的一处露台上,露台依山而建,悬崖临壁,露台的西北角,有一座八角凉亭,八根耸立的亭柱上,用朱红漆字篆了岳武穆的名篇《满江红》,楣匾上则写着“精忠报国”四个大字。
杜慎行踱着步绕亭一周,念道:“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他慨然长叹:“惜哉、痛哉,叹哉,可怜岳鹏举一代英豪,没能战死沙场,马革裹尸,却在风波亭惨遭屠戮,枉丢了性命。”
李倩笑道:“怎么了,我的大才子,你又要有感而发了?”
杜慎行摇头笑而不语,走入亭中,掏出纸巾,将一张石凳抹擦干净,请李倩坐下,自己踱至栏杆前面,伸了个懒腰,又扭了扭身子,然后凭栏而望,极目远眺,李倩捶了两下腿,笑着问道:“哎,你刚才磕头的时候,嘴里神神叨叨的说了什么呀?”
杜慎行笑道:“没说什么,就是求岳王爷保佑咱俩,将来多生几个大胖小子。”
李倩又红了脸,啐道:“呸呸,我问你正经话,你就知道胡诌。”
杜慎行笑道:“这传宗接代,难道不是正经话吗?亏你还是二十一世纪的新女性,怎么思想还是这般古板陈旧?”李倩笑道:“你才古板陈旧呢,满脑子都是大男子主义,我才不愿成为你的你的”她本想说不愿成为你的传宗接代工具,可觉得太过难听了,便生生的住了口,杜慎行却不肯放过她,笑着追问:“成为我的什么?”
李倩不搭理他了,低头又去看那串手链,杜慎行冲她招了招手,李倩只装作没有看见,杜慎行无可奈何的笑道:“你不是想知道,我在岳王爷跟前说了什么吗?你过来,我偷偷的告诉你。”李倩扫视了一下四周,见这亭里亭外,十几米的范围内,就只有他二人,不由得笑道:“这里又没人,你直接说不行吗,非要这般捣鬼。”虽是这样说,她还是起身走了过去,杜慎行搂住了她的腰,在她耳边轻声说道:“老婆,我刚才是求岳王爷保佑,咱们俩这一辈子,你只爱我一个,我也只爱你一个,彼此永不变心,直到老死。”
李倩看着他,等了半晌,见他不再说了,问道:“就这些?”
杜慎行点头说道:“嗯,就这些。”
李倩大受感动,靠在杜慎行的胸前,柔声说道:“那你用不着请岳王爷保佑,要变也只有你会变,我是死心塌地的跟着你了。”杜慎行笑道:“我要是变心做了陈世美,就罚我从这里掉下去。”他一只手抓住栏杆,另一只手指着崖下的山道,信誓旦旦,李倩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了一眼,虽然崖壁并不甚高,只十几米的落差,山道的台阶和行人,皆清晰可见,她还是顿觉有些目眩,心中突突不已,忙道:“呸呸呸,别瞎说。”
杜慎行的目光,仿佛被什么东西吸引住了,他望着崖下,忽然说道:“老婆,你快看,那个人是不是你爸爸?”李倩闻言一惊,搀住杜慎行的手,再次往崖下望去,搜寻了半天,又听杜慎行说道:“就在那儿,东边的第三个长椅上。”
李倩这回看得清清楚楚,果见那张长椅上,坐了一男一女,男的身形削瘦,面目清朗,李倩再熟悉不过了,不是她的父亲李鹤年还能是谁?李倩诧异地看了杜慎行一眼,杜慎行也是一脸的懵懂,问道:“你爸爸今天也来游山了?”
李倩摇头说道:“我不知道,他没跟我说,我都有两天没跟他说上话了。”
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李倩现在所关心的,是父亲身边的那个女人,大约也在五十上下的年纪,衣饰并不华贵,但形容端庄,她与李鹤年并排而坐,二人虽保持一定距离,也无肢体接触,却是交谈甚欢,瞧此情形,理应相识久矣,李倩皱起了眉头,苦苦思索,在她的印象中,父亲往来的朋友虽多,女性却寥寥无几,且能来此结伴同游,更是匪夷所思。
杜慎行笑道:“旁边那个女的,是你爸的朋友?”
李倩说道:“我不认识,我以前肯定没见过。”
杜慎行愣了一愣,但见李倩面色沉郁,似乎有些不开心,顿时明白过来,心道,李鹤年中年丧妻,凭藉他的身份和地位,想找个年轻漂亮的女人续弦,就是小事一桩,可他却偏偏选择鳏居,独自拉扯女儿长大,可见他对李倩母亲的感情,确是非常深厚,如今李鹤年渐渐年老,李倩也成了人了,这个时候,他再找个伴儿安度晚年,实在是人之常情,无可厚非,没什么不可以的,倒是这个女人不简单啊,不知道她是什么本事,竟然能把李鹤年这条大鱼钓到手里,将来这李家的财产,她不就能凭空分得一份吗?
李倩没有杜慎行想得这么复杂,她不是不能理解父亲,只是自从母亲去世后,这个家里一直是她和父亲两个人相依相伴,在她的心里,母亲就从来没有离开过,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存在着,她压根儿就没想过,有一天会出现另外一个陌生的女人,来到父亲的身边,将自己的母亲取而代之,这让李倩在感情上,一时无法接受。
李倩呆立了一会儿,心中五味杂陈,回到亭中坐下,不愿再多看父亲和那个女人一眼,杜慎行知道这种事情,可一劝不可再劝,便换了话题,笑道:“我们去前面的书院走走吧,我听说他们那儿,今天有书法表演。”
李倩捋了捋头发,摇头说道:“我不想去了,咱们就在这儿坐会儿吧。”
两个人好端端的一番游兴,全被李鹤年和那个不知来历的女人给搅合了,见李倩坐在那里落落寡欢,杜慎行也觉得甚是无趣,又歇了一会儿,李倩便提议回家,杜慎行只好答应,为了不与李鹤年碰到面,二人即从另一条道儿下了山。
李倩回到家中,午饭也没吃,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将电视声音开得很大,却什么都看不进去,脑子里想的,全是父亲和那个女人,直到此时此刻,李倩才发现,原来自己从不曾长大过,她还是当初那个扑在母亲身上嚎啕大哭的小女孩,她对父母的依赖,其实远远超出她的想象,李倩跳下床翻箱倒柜,找出母亲的老相册,一页一页的翻过去,照片中的女人,依旧是那样美丽,依旧是那样亲切,音容笑貌仿佛就在昨天一样,她“叭叭”的掉下泪来,一滴一滴落在手掌指间,哽咽着对母亲说道:“妈,你能听见我说话吗?爸爸要给我找后妈了,我不愿意,可是可是爸爸也不容易,他带着我,守了这么多年,我这样子是不是太自私了点,妈,你告诉我,我应该怎么做?”
李倩忽然看到一张父亲和母亲的合影,那时的父亲英俊潇洒,气宇轩昂,一点儿都不输于如今的杜慎行,不由得又叹了口气,喃喃说道:“妈,我知道了,我也快结婚了,有个人肯来照顾爸爸,我应该替他感到高兴。”李倩缓缓的合上相册,抽了两下鼻子,默默地坐在床边,虽然在心中极力的说服自己,但犹自感到莫名的伤痛。
就这样,一直等到傍晚,李倩听到门外的汽车声,这才将眼泪抹干,又补了一下妆容,这才从房中走了出来,来到楼下的客厅里,果见李鹤年大步跨了进来,脸上笑意盈盈,似是心情十分愉悦,一见她便开口笑道:“小倩啊,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李倩勉强笑了笑,说道:“我早回来了,爸,你今天去哪儿了?”
李鹤年在沙发上坐了,换了一双舒适的拖鞋,又将衬衫的领口松了松,笑道:“我一下午都在公司的,传感器的项目就快最后定型了,哎呀,这段时间真是忙得我晕头转向。”
李倩又问:“你上午也在公司的?”
李鹤年愣了愣,想了一下,笑道:“哦,上午啊,上午我陪一个朋友有点事的。”
李倩继续问道:“朋友?什么朋友?”
李鹤年感觉女儿的口气有些不对了,他狐疑的看着女儿,说道:“小倩,你是怎么了?我这都是生意上的事,你到底想问什么?”李倩坐到父亲身边摇了摇头,说道:“没什么,爸,我想跟你说件事,我和慎行商量过了,我们想明年就结婚。”
“结婚?”李鹤年惊道:“我什么时候同意你们结婚了,我连杜慎行他们家人长什么样都没见过,你就告诉我,你们要结婚?”李倩笑道:“所以我才要跟你说的,慎行说,她爸妈打算今年春节,咱们两家人一起见个面,想征求你的意见。”
李鹤年站了起来,背着手走了两步,抬起头望着屋外灰蒙蒙的天,叹道:“小倩啊,这么说你是打定主意了?非这个杜慎行不嫁是吗?”李倩没有吭声,即等同于默认,李鹤年扭头看了看女儿,又道:“我不是不同意你们的婚事,杜慎行这个人,文华相貌都很好,是个不错的小伙子,可是我就是担心,你跟了他,将来不一定能幸福。”
李倩望着父亲,问道:“为什么?”
李鹤年扬了扬手,欲言又止,似乎不知道怎么说,才能让女儿明白,他揉了两下眉心,微闭了双眼,过了一会儿,复又叹道:“不为什么,我就是有这种直觉,小倩啊,你是我的女儿,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你要理解爸爸的苦心。”
李倩笑道:“因为你的直觉,我就要放弃慎行,爸,你不觉得这十分可笑吗?”
李鹤年摆了摆手,笑道:“好了,好了,既然你认定这个杜慎行,爸爸也不说什么了,我尊重你的选择,希望爸爸的直觉是错的,春节咱们两家人见一面,这是可以的,不过你们明年就要结婚,还是太快了点,至少给点时间我,我得为你们准备一套合适的房子吧。”
李倩闻言大喜,跳起来就搂住父亲的脖子,笑道:“慎行他妈说了,他们准备把老家的房子卖了,到路州来再买一套,爸,你不知道慎行的性格,要是结婚的房子,是咱家买的,他肯定不乐意,他就怕别人说,他是看上咱家的钱了。”
李鹤年点点头,笑道:“咱家有什么钱,值得他惦记的,他也是想得太多了,再说这房子的事,他家买是他家买,咱家买是咱家买,这个又没关系的,到时候你们俩个结了婚,爱住哪边就住哪边,反正结婚是头等大事,不能办得太匆忙了,你和杜慎行都不要急,什么时候办事,等我和他的父母商量过了,再做决定不迟,好不好?”
只要父亲答应她和慎行的婚事,至于什么时候结婚,其实李倩并不十分在意,她笑嘻嘻拉着父亲的手,回到沙发上坐下,靠在父亲的肩头,说道:“爸,你放心好了,就算以后我和慎行结了婚,我也会经常回来看你的。”
李鹤年抚摸着女儿的头发,笑道:“有你这份心,爸爸就足够了,爸爸只求你们俩恩恩爱爱,白头偕老,其他什么都不重要,我也早想过了,等你们结了婚,我又退了休,真是一个人觉得闷了,就出门游山玩水去,中国这么大,我还有好多地方没去过呢,爸爸也背个背包,做个驴友,痛痛快快的潇洒几年,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