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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海沉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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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战友家破人亦亡(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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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夜再次静溢下来,薛响铃站在坡地上,望着硝烟弥漫的堆堆火光下,那一具具尸体,也分不清是敌是友了,他长长的吁了一口气,挥了挥手,说道:“咱们退回军火库,再坚持三个小时,就可以离开这里了。”这也是他们计划的一部分,为了给罗康的部队,争取到足够的撤离时间,依托日军的军火库,对日军的残敌进行阻击,以防他们跟踪袭扰。

但是,计划永远是计划,罗康的人马前脚刚走,日军的整编联队,还是以超出他们想象的速度,后脚就追赶了上来,当薛响铃站在高高的哨塔上,看着几十辆卡车宛如一条长龙,逶迤行至高岭古城河北的时候,他就知道,必须要做出选择了,是走还是留,如果选择走,罗康的部队,很可能在到达安全地域前,就被日军赶上,如果选择留,那么他们这两百多条人命,将可能永远走不出这里了。

薛响铃下到塔下,召集起游击队员,大声问道:“你们怕不怕死?”他忽然想起了大姐薛佳卉,那一年大姐也是这样问他的,游击队员异口同声的叫道:“不怕!”薛响铃又道:“蝼蚁尚且偷生,有谁会不怕死呢,我自己也怕死,说不怕死的都是扯鸡巴淡,这没什么好丢人的,我现在命令你们全部撤退,我一个人留下来,就能完成任务了。”

有人叫道:“薛连长,你不走我们也不走!”

薛响铃骂道:“滚蛋,我没工夫跟你们扯犊子,全他妈的赶紧给我滚!”

这时候,一个粗壮汉子走了出来,叫道:“共产党员出列!”薛响铃一愣,只见一大群人中,陆陆续续站出来十几个,粗壮汉子又道:“同志们,我们今天是第一次,和薛连长共同战斗,也很可能是最后一次了,我现在提议,所有的共产党员留下,其余的人尽快撤离,请薛连长指示!”薛响铃就觉得胸中热血燃烧,眼眶湿了一片,他点点头,缓缓举起右手,向众人行了一个军礼,“敬礼!”粗壮汉子一个立正,带领众人也向薛响铃敬礼。

趁着夜色,大部分的游击队员刚刚离去,日军的部队就到了跟前,薛响铃叫剩下的十几名游击队员,分散到军火库各处卡位,同时安放好了炸药包,自己则大模大样的走出营地,他知道身后就是军火库,鬼子投鼠忌器,绝不会随意开火,果然,日军部队到了营前百米之地,便停了下来,薛响铃高声笑道:“有会说人话的没有,你们的畜生话我听不懂!”

一排探照灯向他打了过来,薛响铃遮了遮眼睛,又笑:“怎么?你们连一个会说人话的都没有吗?”他是打定了主意,尽量拖延时间,过了片刻,后排走出一人来,因为背着光,薛响铃什么都看不清,只听那人呵呵一声,用日语笑道:“薛响铃,你说你听不懂日本语,难道我教你的,你全忘记了吗?”

“老老师!是江口老师吗?”薛响铃一下子惊呆了,那人又是一笑,将手抬了抬,几道探照灯即刻撤了去,薛响铃揉了揉眼睛,再仔细辨认,只见那人飘着三绺长髯,面目慈祥可亲,正是江口雄男,只是如今的他,不再是一身青布长袍,而是换了军装,手里杵的文明棍,也变成了武士刀,薛响铃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昔日那位谆谆教导,循循诱之的尊敬长者,此刻却成了自己的敌人。

江口雄男换了一口流利的中文,点头又道:“薛响铃,你既然还认识我,那就让你的人全都出来投降,我可以以我的人格,保证你们的生命安全。”薛响铃毕竟是久经战阵,一路风霜雪雨磨砺,很快冷静了下来,只不再嬉皮笑脸,朝江口雄男拱手作揖,说道:“老师,学生有礼了,不过,请恕学生不能从命。”

其实无须多言,此时的江口雄男和薛响铃,都明白对方心里在想什么,中日开战,人皆不能独善其身,江口雄男心知时间紧迫,不容他再与薛响铃多费口舌,微微眉头一皱,叹了口气,朝身边一个日军将佐,勾了勾手指头,低声耳语几句,那日军将佐连连点头,看了薛响铃一眼,即调了一队日本兵转身离去,薛响铃猛然一惊,已经猜到江口雄男想要干什么,不禁有些慌了神,叫道:“老老师”

江口雄男捋了捋须髯,叹道:“薛响铃,我大日本天皇陛下,武运昌隆,欲与中华有识之士,共建大东亚共荣圈,如今的形势你也看得到,蒋介石政府退守重庆,投降大日本帝国只是早晚的事情,共产党不过是疥癣之疾,更不足虑,你是我的学生,应当明白良禽择木而栖的道理,我不想看到你误入歧途,越陷越深,既然我劝你不动,那只有请别人来劝你了,希望你能放下武器,迷途知返,你我师生一场,我不会为难你的,而且如果你愿意,加入我大日本帝国,我还能给你一切,你想要的东西!”

与薛响铃所料一样,过不多时,一队日本兵押着陶氏、二姨太以及几个丫鬟仆人,来到薛响铃的面前,陶氏满头的银丝凌乱不堪,脸上轻挑浅划的道道皱褶,在刺目强光的照映下清晰可见,她神情泰然自若,昂然挺身,一言不发,二姨太和丫鬟们却是恐惧万分,相顾掩面而泣,蜷缩着身体瑟瑟发抖。

薛响铃心乱如麻,他深悔自己太过麻痹大意,应该早一步,让大娘二娘她们躲避起来,此时说什么都已经晚了,江口雄男在陶氏跟前走了几步,扭头对薛响铃叫道:“薛响铃,你仔细看清楚了,她们都是你的亲人,要不是迫不得已,我也不会这样做,但如果你还要冥顽不灵,就别怪我这个老师翻脸无情。”说着,他缓缓拔出了武士刀,架在陶氏的颈上。

薛响铃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在他身后那十几名游击队员,都闭上了眼睛不忍再看下去,耳中传来薛响铃嘶哑的哭声:“老师,我我听你的,请你把她们都放了吧,我什么都听你的。”

江口雄男甚是满意,笑着点点头,忽听陶氏破口大骂道:“薛响铃,好男儿跪天跪地跪父母,你却要跪这些畜生,我呸——,你个软骨头,不配做我薛家的人”“八嘎——”江口雄男见她怒斥薛响铃,心知要坏了大事,手里的武士刀向下一沉,立时深入陶氏的皮肉几分,一道道鲜血迸溅出来,江口雄男大声叫道:“薛响铃,还不叫你的人出来,你真不要她们的命了吗?”

薛响铃跪着对陶氏连连磕头,额上被砂石蹭出血来,叫道:“大娘,二娘,儿子不是软骨头,儿子是不忍心,我亲妈死的早,没能让儿子孝敬一天,现在你们就是儿子的亲妈了,儿子死不足惜,只是不能再让你们,为了我遭这份罪了。”

陶氏的前襟已被血浸得殷红,脸上的肌肉,因为痛楚不住的微微抽动,她刚想再要张口说话,就被旁边的一个日本兵,连扇了几记耳光,江口雄男的耐性已经不多了,他一手掣住武士刀,一手揪住陶氏的头发,恶狠狠的说道:“老太婆,你再敢多说一句废话,我立刻砍了你的脑袋。”他将头一扭,面目狰狞,又对薛响铃叫道:“我没空和你磨嘴皮子,我现在数到三,你要是再不叫他们投降,我连这座军火库都不要了,一齐给你们端掉!”

“一,二”

“三”字尚未出口,二姨太突然尽力一挣,推开身边的日本兵,拼命朝着薛响铃跑去,汽车上的重机枪吐出了一串火舌,二姨太连吭都没吭出一声,就倒在了半途,背上不知多少个血窟窿,薛响铃目呲尽裂:“二娘,二娘——”

陶氏被揪着头发,仰天大笑:“好,好啊,果然是老爷的女人,薛响铃,你”话音未落,怒不可遏的江口雄男,腾出手来又是一记耳光,掴在她的脸上,“啐——”陶氏一口含血的唾沫,吐了江口雄男一脸,笑道:“杀了我吧,我死了做鬼都不会放过你们的。”

江口雄男咆哮道:“死老太婆,你们给我拔掉她的牙齿,割掉她的舌头——”

“别说了,别说了!”杜慎言打住了陈进步的话头,以往看电视,只要出现类似镜头,他都要转到其它频道:“你就直接告诉我,薛响铃最后怎么样了?”陈进步笑着喝了口酒,刚想卖个关子,就听到院中有人笑着说道:“当然是全都死了,要不然咱们这个地方,还能叫做响铃镇吗。”

二人循声望去,却不知窦国兴什么时候进了院门,正背着手慢条斯理的往屋里走,陈进步连忙起身让座,笑道:“国兴表哥呀,你吃饭了吗?要不一起喝点?”窦国兴也不推让,径自在凳子上坐了,接过陈进步递来的酒杯,自己倒满了,又扔了个水煮花生到嘴里,接着刚才的话,又道:“杜经理,你不是咱们麋林人吧,薛响铃的故事,在咱们这儿,连幼儿园的孩子都知道。”他拿着筷子的手,冲着东南方向指了指:“就在南边的烈士陵园里,还有他的衣冠冢呢,每年一到清明节,学校都要组织学生去扫墓,反正从我上学那时候起,年年要把这故事听一遍,背都背得滚瓜烂熟了。”

杜慎言问道:“那太极镇呢?现在还在吗?”

陈进步笑道:“解放前就打没了,具体是在什么位置,我都弄不清楚。”

窦国兴诧异的说道:“咦,陈进步,这你都不知道啊,不就在原来的林场那边吗?不过现在都改成引江河了,我听他们林场的老职工说,他们还寻过薛家的地址,听说以前有人挖到过东西,不知道是真是假。”

陈进步“切”了一声,笑道:“你就听他们吹吧,薛家就算是有金山银山,还不早被日本人、国民党抢没了。”窦国兴想想倒也是,笑了一笑,见杜慎言沉默不语,以为他还记挂下午的那两百块钱,举杯笑道:“杜经理,下午咱们一帮同事都在,我要不做点样子,上头领导那儿不好交代,以后就方便多了,你要有个什么事,提前给我来个电话就成,我保证你啥问题都不会有,来来来,咱们碰一杯!”

陈进步本来还在犹豫,怎么开口提这事,见表哥主动说了,心中顿时一畅,便跟着举杯笑道:“那真是太好了,杜哥,我国兴表哥都说话了,你还有啥好愁的。”杜慎言其实真没把那两百元看得太重,他只是有部分的情绪,依然沉浸在薛响铃的故事里,特别是最后的那一幕,他虽然阻止了陈进步继续说下去,但在他的脑海里,已经完全构思出了,那副惨烈而悲壮的场景。

陶氏趁着江口雄男不备,猛然一口咬在他的右手上,江口雄男只觉食指一阵剧痛,疼得他五内俱裂,就听“咔哒”一声,陶氏竟然生生的将他的食指咬断,并且含在嘴里,嚼得嘎嘣嘎嘣直响,江口雄男惨叫着捂着手,武士刀应声落地,他望着陶氏满口是血,微笑轻蔑的眼神,已经怒到了极致,他用左手指着陶氏,狂叫道:“把她给我剁成肉酱”

“大娘——”薛响铃也失去了理智,他举起手里枪,对着江口雄男开了火,子弹奇准无比的,击穿江口雄男的后脑壳,就在此同时,陶氏也被四五把枪刺,从后背戳了进去,她终于无力的跪倒在地,却还是带着微笑,看着脑袋开了花的江口雄男,倒在她的面前,这才永远的闭上了眼睛。

战斗毫无意外的开始了,仅仅过了几分钟,当一群日本兵率先冲进军火库营地的时候,随着一声惊天彻地的巨响,整个军火库轰然起爆,火光冲天而起,排山倒海般的气浪,将离营地百米外的卡车都掀动了,爆炸声经久不息,远远的传播开去,正沿着山间小道急行军的罗康,猛然回首,就见来路的天边红亮一片,不禁潸然泪下,他一把揪下头上的帽子,随手扔进身边的溪流中,所有人都默不言声,照着他的样子,将帽子扔掉,然后闭上眼睛,原地默哀,一分钟过后,罗康满眼是泪的抬起头,高声叫道:“兄弟们,继续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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