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明明见他没有一点诧异的神色,自己反倒是愣了一下,讪讪笑了笑,又朝周围看了几眼,然后从包里取出一只信封,推到杜慎行的面前,说道:“小杜啊,这里面有一万块钱,是我的一点心意,你不要嫌少,也不要推辞,以后哥哥仰仗你的地方还多得很,今天就算头一次,你要是认了我这个哥哥,就把它拿去,你要是不肯收,以后我也不敢请你帮忙了。”
杜慎行确实一点都不诧异,他笑着又点了点头,问道:“钱哥,有两点我还不太明白,希望你如实相告,第一,这笔三万多块的采购单,你的利润是多少?第二,你今天约我来这里。”他扫了一眼信封:“还有这个,王部长知道吗?还是他让你这么做的?”
其实杜慎行问的这两个问题,钱明明早就预料到了,不过他没想到,杜慎行会问得这么果断直接,不禁犹豫了起来,恰在这时,服务员走过来上菜,将二人的谈话打断了,待到服务员上完菜离去,钱明明已经想好了说辞,替杜慎行倒了一杯玉米汁,笑道:“这笔采购单子的利润,肯定没多少的,最多不到百分之十,小杜啊,你是聪明人,明人面前不说暗话,哥哥和你交个底吧,我是个生意人,生意人做事不能只看眼前一点点,我是赌你在久保公司能够上位,将来的成就不可限量,至少不会输于王希耀,所以我也是真心想和你交个朋友,我绝不是拿钱买足你,你也不是用钱能买得了的人,这里的一万块,确实只是做哥哥的一点心意而已,君子以诚待之,哥哥可是把心窝子里的话,全都掏给你了。”
听他说出“王希耀”三个字,而不是“王部长”或者“老王”之类的套话,杜慎行已经信了他七分,他虽然没有正面回答第二个问题,但答案已昭然若揭,根本不需再问,杜慎行把那只信封拿在手里掂了掂,笑道:“钱哥,谢谢你的君子以诚待之,那我也不绕弯子了,一万块你收回去,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你帮我做事,合理的利润你拿走,我绝不向你伸一回手,我做出了成绩,公司自然会提拔我,增加我的收入,在我杜慎行的原则里,没有暗箱操作的习惯,咱们两个挣钱都要挣在明面儿上,这样才能长长久久不是吗?”
见钱明明一脸的愕然,他笑了笑,又道:“钱哥啊,王部长以前是怎样操作的,我不想过问,也过问不了,但是既然你要和我交朋友,就得按照我的规矩来,我这人胆子小,走不得夜路,生怕哪一天时运不济,就会遇到鬼,希望你能谅解。”
两个人说了这许多话,一桌的菜动都没动,杜慎行率先拿起筷子,挑了一块夫妻肺片扔到嘴里,嚼了两口,不住的点头,笑道:“这家的菜口味不错啊,真想不通门口的那些人,为什么非要排队凑热闹,钱哥,来来来,你也尝一下。”
钱明明笑了起来,也吃了一块夫妻肺片,果然入口软嫩,麻辣香滑,味道确是很正宗,接着杜慎行的话,笑道:“人不都是这样吗,百姓愚昧,盲目盲从,羊群效应而已。”
说着,两个人大快朵颐起来,直吃了个全饱,桌上杯盘狼藉,玉米汁也喝得干干净净,钱明明又要来一壶龙井茶,一边漱口,一边继续聊着天,钱明明见杜慎行执意不肯收那一万块钱的好处,觉得火候差不多了,心里的腹稿也已打好,陡然叹了一口气,一副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的样子。
杜慎行喝着茶,拿眼睨着他,问道:“钱哥,你好像有什么心事啊?”
钱明明叹道:“小杜啊,按说你当我是朋友,朋友就应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我这个人性子又直,有些话憋在心里难受,可是真要说出来,我怕咱们这个朋友就做不成了。”
杜慎行端着茶杯,揣摩着他话里的意思,一时没有开口,钱明明挺直了身子,长长吁了一口气,像是做出一个艰难而重大的决定,说道:“也罢,做人做事不能昧着良心,咱们做不成朋友,我也顾不得了,小杜啊,你之前问,我来送钱给你,王希耀知不知道,我可以实话告诉你,就是他让我来的,而且要我全程录音,拿到你受贿的证据,我不清楚王希耀是什么目的,但是他想要害你,那是一定的了,我也不瞒你说,一直到刚才,我都还在犹豫不决,我告诉你这些话,以后他办公室的门,我肯定是再也进不去了,就连就连”他本想说就连老吴那儿,都要与他断交的,可话到嘴边,忽觉不妥,便又改了口:“就连我在生意场上的名声,恐怕都要受损了,不过,我敬重你的人品,现在这个利欲熏心的社会,每个人都是见钱眼开,只要能捞到钞票,爹娘妻儿都能出卖,像你这样的人,确实不多了,我不忍心陷害你,更不愿为虎作伥,正如你所讲的,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要是害了你,就算王希耀给我做再多的生意,这钱我也挣得不安心,话我都说完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杜慎行依然端着茶杯,尽管脸上努力保持平静,但目光闪烁不定,还是显出一丝慌乱,对于钱明明说的这些话,他快速的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虽然事出突然,片刻间理不清头绪,但他相信,钱明明没有必要信口雌黄,凭空撒出这样的弥天大谎,那样与他与己,都无半分好处,自那日在会湘园吃饭,杜慎行亲眼目睹王希耀等人的做派后,他对王希耀的看法,已有了很大转变,本以为道不同不相为谋,最多今后少打交道,却无论如何想不到,表面上对自己呵护有加的王部长,背地里已经拿起了匕首,更让他为迷惑不解的是,自己扪心自问,并无得罪他的地方,他又何苦要对自己下此毒手?难道真是为了郝庆莲的事?
钱明明看着杜慎行一言不发,陷入沉思,心里也颇为忐忑,他今天是开弓没有回头箭,话已出口,再想退却是不可能了,只有一条道儿走到黑,想到这儿,反倒光棍起来,又道:“小杜啊,哥哥说句不谦虚的话,你是刚刚进入社会,不知道这个社会的人心险恶,我听说你现在住的房子,就是王希耀替你安排的,所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一定是什么地方碍着他了,他先用一点小恩小惠收买你,你可能没上钩,然后”
杜慎行忽然一抬手,打断了他的说话,将茶杯慢慢放回桌上,笑道:“钱哥,我想你一定是误会王哥的意思了,我就是个环检科科长,能有什么地方碍着王哥,就算他要陷害我,也总要有个目的啊,做这损人不利己的事情,王哥难道是纯粹图个开心?”
“不是,杜科长!”钱明明听他这么说,额头上的汗立刻就渗了出来,急道:“我可是什么都没瞒你,话说到这个份上了,你要再不相信,我我”
杜慎行笑道:“钱哥,我不是不信你,我只是说你误会王哥了,你放心吧,今天你说的这些话,我不会对任何人说的,咱们之间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他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像是要急着离开,又道:“钱哥,今天就到这儿吧,我也要早点回去了。”
钱明明见他即刻起身离座,刚想追着再解释几句,猛然间,似乎明白了点什么,轻轻点了几下头,说道:“那你等一下,我结了账送你回去。”
杜慎行摇头笑道:“钱哥,不麻烦了,我到我大哥家去一趟,就靠在这个附近,走过去就行了,哦,你明天别忘了收一下合同传真,签好了合同,最迟星期三,我会让财务把预付款给你打过去。”
钱明明朝服务员一招手:“结账!”
其实杜慎言的家,离着老埠口,还有相当长的一段路程,杜慎行也并非要去那里,他只是想尽快和钱明明分手,让自己冷静下来,杜慎行一向自诩每逢大事有静气,也有意学那将相王佐之才,喜怒不形于色,可不知为何,真有大事临头,一颗心却不争气的砰砰直跳,跳得他头脑两边的太阳穴生疼生疼,若再与钱明明聊上几句话,他担心自己会当场失态。
守在公交站台口,不一会儿,一辆夜班公交驶来,杜慎行看都没看车的班次号,就径直跨了上去,在后排靠窗的位置坐下,两眼失神的望着窗外。
杜慎行在心里一遍一遍的梳理着头绪,除了郝庆莲工作调度一事,他想不出任何理由,足以让王希耀如此针对自己,难道一个郝庆莲,对王希耀就那么的重要?还是他认为自己不愿与其为伍,才要除之而后快?这样的推断,不免太牵强了些,但若非如此,自己这个小小的科长,又何德何能,碍着他一个供管部部长的道儿?
杜慎行想得头昏脑胀,干脆闭起眼睛深呼吸,好不容易使得心跳渐渐趋缓,他又可耻的发觉,在自己内心的深处,竟还有着几分恐惧,这是对未来命运的恐惧,因为他知道,不管出于何种目的,作为供管部的部长,自己的顶头上司,王希耀想要捏死他,就和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至于他是怎样一个死法,其区别仅在于王希耀愿意付出多大的代价罢了。
此时,在杜慎行的脑子里,出现了两种声音,一种是怯弱的,听天由命,或者向王希耀俯首称臣,今后听其驱使,任其摆布,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而另一种就是死则死耳,宁折不屈,绝不为了五斗米弯腰,就算不做这个劳什子科长,甚至离开久保集团,凭他杜慎行的本领,难道还寻不出一个栖身之地?想到这儿,他瞿然开目,心中已然拿定了主张。
车窗外的街景,就像一副徐徐铺展的画卷,在杜慎行眼前缓缓流过,凝重而真实,又像是一场置身其中的3d电影,所载演员众多,每个人都在扮演属于自己的角色,诠释属于自己的故事,杜慎行靠在椅背上,思绪飞扬,他忍不住默默地揣度着,来来往往的芸芸众生,他们都是些什么样的人,会有些什么样的际遇,会不会和自己相同,正在人生的惊涛骇浪中,艰难执着的努力前行。
忽然,一个俏丽的人影跃入杜慎行的眼帘,这个人影他再熟悉不过了,在一家高档酒店的门口,李倩笑容满面的和一个陌生男人并肩走下台阶,两个人谈笑自若,显是相熟已久,杜慎行连忙起身,叫司机停车,司机冷冷回了他一句:“好笑了,没到站怎么停,年纪轻轻就这么懒,多走几步路不行吗?”杜慎行无言以对,等过了一个街口,终于到了站点,他急不可耐的下了车往回狂奔,再返至酒店门口时,李倩和那个男人已经不知了去向,杜慎行拿起手机,就拨通了李倩的电话。
“喂!”李倩的声调平常,并听不出什么特别,
杜慎行说道:“你现在在哪儿?”
“我在”李倩犹豫了一下,笑道:“我刚刚吃完饭,在同事的车上,他送我回家,怎么了?你有什么事吗?”
杜慎行“嗯”了一声,淡淡的说道:“哦,没什么事,我也是才在外面吃了饭,就是想打个电话给你的。”
李倩笑道:“那你早点回家休息吧,我也快到家了,拜拜!”
李倩挂断了电话,杜慎行却拿着手机发起了愣,以往他们之间通话,李倩都是使不完的亲热劲,每次都要杜慎行主动断线,她才肯罢休,今天李倩却是一反常态,似乎再和他多说一句,也是不能的,杜慎行的心揪了起来,莫名的就有一团怒火,直冲进他的脑子,他恨不得将手里的手机摔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