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慨敲了敲门,然后探进了半个身子,说道:“殷总,杜经理已经到了。”
殷南珊说道:“嗯,你先带他到对面坐一下,我这里还有点事。”
韩慨应了一声,又将门轻轻掩上了,指着对面一间办公室,对杜慎言笑道:“杜经理,殷总在说事,你先坐一下,我去给你泡杯茶!”杜慎言拦住了他,笑道:“不用,不用。”他举起手里的矿泉水:“我有这个行了。”
韩慨笑了笑,也不甚强求,便陪着杜慎言坐着聊了一会儿天,一番交谈之下,杜慎言才得知,韩慨是麋林本地人,比杜慎行还要小一岁,却是销售公司的老员工了,自从零四年进到公司以来,一直作为殷南珊的专职司机加助理,而韩慨听杜慎言说,他原来是在派出所里做片警的,也感到十分新奇,追着问他在派出所的一些有趣的人和事,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说了半天话。
眼见窗外的天已经黑了一片,韩慨起身开了灯,这才见到对面的门开了,从里面走出三个人来,走在前面的两个中年男人,转身对身后的殷南珊说道:“殷总,那没什么事,我们先走了,您请留步!”
待他们走得远了,殷南珊朝杜慎言这边看了一眼,然后走了进来,杜慎言连忙站起身,笑道:“殷总,您好,我是杜慎言!”站在敞亮的日光灯下,殷南珊一身体面的穿戴,看样貌也仅止三十多岁,面如满月,眼蕴波光,嘴角微微上翘,隐隐之中,给人一种无可名状的压力,她沉声说道:“不好意思,下午你打电话的时候,我的态度不太好。”
杜慎言忙道:“没什么,是我没挑准时候。”他本想轻松诙谐一下,殷南珊却面无表情的转对韩慨说道:“一会儿你带杜经理去吃个饭,晚上就安排在斜对面的快捷宾馆住一夜,费用由公司报销。”说着,她又看向了杜慎言:“你今天先好好休息,明天上午八点钟正式上班,有什么话我们明天再谈,我还有点事情,恕不奉陪了。”
听着殷南珊高跟鞋踩着地面,“塌塌”的声音由近及远,杜慎言不禁有些发愣,韩慨瞧出他的心思,笑道:“殷总一向就是这样,不喜欢和人寒暄,你慢慢就习惯了。”他朝杜慎言一招手:“杜经理,咱们走吧,我带你去吃麋林的糯米鸭。”
也不知是换了生床,还是有心事在身,杜慎言晚上和家里通了电话,又与杜林开了几句玩笑,然后一夜都是朦朦胧胧的,没有睡得踏实,早晨天色刚亮,他就起了床,洗脸刷牙后看了看时间,才六点半钟,便坐在床头看起了电视,直等到七点二十五分,方才收拾东西离了快捷酒店,过了街往销售公司而来。
进门的时候,他被前台的一个小姑娘叫住了,问他来这里找谁?杜慎言支吾了半天,想要说是找殷总,就听到背后传来韩慨的笑声:“小孙啊,这位是咱们公司的杜经理,昨天从路州赶过来的。”小姑娘打量了一下杜慎言,笑道:“难怪我说这一大早就有人上门来的,原来是杜经理啊,你好,我叫孙蓉蓉。”
“你好,我叫杜慎言!”彼此认识过后,韩慨领着杜慎言上了二楼,不断的有同事经过身边,韩慨一一笑着打过招呼,杜慎言边走边问:“不是说八点钟才上班吗?怎么这会儿人都来这么多了?”韩慨低声笑道:“八点钟上班是不假,但殷总正常七点半就到了,偶尔几次无所谓,你要是每天都落在她后头”说着,他眨了眨眼睛,杜慎言恍然大悟,心里暗自侥幸,好在自己没有老老实实等到八点,不然又要给人留下不好的印象了。
杜慎言跟着韩慨走进总经理办公室,只见殷南珊正在窗前徘徊,手里拿着电话,一边指了指办公桌前的椅子,示意杜慎言坐下,一边说道:“鸿辉啊,你是个大男人,怎么能老婆说什么你就听什么呢?你自己没有主见吗?姐姐在麋林,一年都回不去几次家,你好好的公务员不做,非要跑出国去,你让爸妈在家怎么办?真亏你想得出来的你是当儿子的,能和我一样吗?我老实告诉你,你要是敢出国,我回去就拿你好看,好了,好了,我这边还有事,不跟你废话了,就这样!”说罢,她摁断了电话,站在原地想了一会儿,又轻叹了一声,这才回到办公桌后坐了下来。
“杜慎言!”殷南珊缓缓说道:“首先欢迎你的加盟,李你是总公司派遣过来的,我自然会委以重任,我们在麋林的销售公司,除了商超专柜外,目前下属共七个直营门店,包括两个旗舰店和五个营业部,其中北九里联浩路的营业部,是刚刚开辟的,我希望你能去那里担任经理,如果你觉得有什么困难,现在可以提前说。”说着,她的两只眼睛紧盯过来,杜慎言只觉心里一阵发毛,却还是硬着头皮摇了摇头,殷南珊点头继续说道:“关于营业部的工作规范和考核标准,我不可能安排你单独参加培训课程,只能以后等机会再说,不过会有详细资料给你,你需要尽快熟悉,有不懂的地方,可以直接打电话向我询问,你的试用期有三个月,试用期内不参与业绩考核,但是只发放基本工资和满勤奖金,试用期满正式录用后,则参照业绩考核标准执行,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其实殷南珊洋洋洒洒说了一大堆,什么旗舰店、营业部,什么业绩、考核,杜慎言都如坠云里雾里,完全搞不明白,不过心里他知道,自己是弟弟杜慎行托了关系找过来的工作,如果立时就现了原形,面儿上实在不好看,好在听说有详细资料给自己回去研究,总算略略放了心,想了一下,问道:“那我住在哪儿?”
殷南珊看着他,忽然难得的笑了起来,但很快就敛去了,说道:“一会儿我送你去北九里的联浩路营业部,你还有几个同事要见见面,仓库那边也要带你看一看,工作上的细节,路上我会尽量和你交代清楚,至于你的住在什么地方,那是你自己的事情,原则上公司会每月补贴你三百元的租房津贴,这已经是最高标准了,你就是天天住五星级宾馆,公司也只能给你这么多。”
杜慎言略一沉思,点头说道:“行,我知道了,谢谢殷总!”
殷南珊即刻起身,对坐在沙发上的韩慨挥了挥手,说道:“我们走吧!”
北九里是一个区域统称,位于麋林市高岭区的北部,离高岭古城北城门,大约九里左右的距离,故而人称北九里,当然,随着现代化社会的高速发展,高岭古城早就不见了踪影,只在西北角上还有一段断壁残垣,现如今已成了观光景点,倒是围着高岭古城的那一条宽宽的古城河,经过数百上千年的沧桑演变,至今依然奔流汹涌,焕发着勃勃生机。
在过去相当长的岁月里,北九里在麋林人的眼中,是贫穷、落后甚至恐惧的代名词,早在明清两代,北九里就是一片乱葬岗,砍了头的死囚、冻死饿死的乞丐,以及穷得连个葬身之地都没有的人,这里就是他们最后的去所,建国之后,虽然在各级政府的努力下,北九里经过多次的开发和平整,但是麋林人还是不愿意轻易涉足此地,以免沾染了晦气,老人们说起北九里,总有太多的传闻和故事,大多赋以惊悚、离奇的色调,各种狐仙鬼怪层出不穷,以至于大人吓唬孩子,都喜欢藉着北九里,孩子但闻此名,大多乖乖的听了话。
如此情形,一直持续到南水北调工程的开挖,当一条浩浩汤汤的引江河,从这里经过,将高岭城河与长江彻底连接了起来,这才真正为北九里迎来了前所未有的发展契机。
要致富,先修路,这是一句颠簸不破的至理名言,水路也是路,自从有了这条引江河,北九里沿着河道的两岸,工厂、物流、商贸以及散落各处的居民区,开始逐渐增多了起来,虽然还没形成太大的气候,但比之往日衰草遍地、鬼影幢幢的破败景象,实有天壤之别。
杜慎言坐在黑色帕萨特里,一边听着殷南珊介绍工作上的诸多细节,一边把目光投向了窗外,车子一经驶入北九里的地界,他还是立刻感受到了一丝荒凉,与繁华喧闹的麋林市区形成鲜明对比,这里满眼望去,几乎见不到太多的人影,有的只是一座座的建筑工地,和大块大块已平整未开发的荒地,道路虽然又宽又直、四通八达,往来其上的,却已各式重卡和渣土车居多,他们这辆小车穿梭其中,倒有几分格格不入。
黑色帕萨特在一个路口拐了弯,经过三五个工厂区之后,又开了大约不到十分钟,这才见到了一个稍具规模的市镇,两条主干道呈十字形交叉,在市镇的东南角,一座新建的现代化居民区住宅区拔地而起,虽然空置率依然很高,只有靠南的两栋楼上,有几户人家晾出了衣服,但多少有了一丝人气的迹象。
韩慨在路边停了车,杜慎行从车上下来,举目四顾,面前不远处,一排门面房向西延伸,东首的两间门面,门头上大大的蓝底白字招牌,上面写着“新华美专属直营店(联浩路店)”一行字样,见他们到了,即从门店里迎出四个人来,一男三女,朝着殷南珊一齐躬身:“殷总好!”殷南珊微笑着点头,将杜慎言叫至身旁,介绍道:“这位就是你们联浩路营业部的经理,他叫杜慎言,是路州人,由总公司直接派遣下来的,你们彼此认识一下,以后大家就是同事了,希望大家精诚合作、团结一致,共同创造联浩路营业部的美好未来。”殷南珊在说到“总公司”三个字的时候,尤其加重了语气,似乎想要确立杜慎言的权威,四人再次朝杜慎言一躬身:“杜经理好!”杜慎言紧张的手足无措,额头上渗出密密的汗珠,结结巴巴的说道:“好好,大家好,我是杜慎言。”
殷南珊抬脚往店里走去,众人跟在她的身后,韩慨揽住杜慎言的肩膀,笑道:“你这么紧张干什么,你是营业部的经理,他们都得听你的,你不要小看这一点,殷总的级别观念很重的,在咱们公司里头,只要谁敢不服从上级领导的指示,就得立刻走人。”杜慎言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没有说话。
其实在新华美所有麋林门店当中,联浩路店的规模,算是最小的,虽然占了两间门面,也不过一百来平米,门店装饰是依照公司统一标准,倒没有太大出入,只因空间有限,隔出一小间办公室后,便难以在内安置周转货物,所以才另外租了仓库,殷南珊迅速的在店里走了一转,指出有两处货架的摆放位置不妥,然后就坐到了办公室里,和众人谈了一些正式营业后,所需注意事项,这时杜慎言才了解清楚,四名店员皆是从其它门店调配过来的,入职时间最短的一位,也已有一年以上的工作经历,相比之下,倒是他这个营业部经理是两眼一抹黑,心里越发的惴惴不安。
四个人中,那个男的叫陈进步,和韩慨一般大的年纪,浓眉大眼厚嘴唇,看上去墩墩实实的,似乎没什么心机,三个女的中,最年长的那个叫做谢春芳,大约三十一二,可能是出于对自身年龄的不自信,脸上化了很重的妆,不需要走得太近,就能闻到她身上散发出的浓郁香水味道,另外两个女的倒是年纪小得很,一个叫范诗洁,一个叫潘怡馨,都只二十一二岁上下,一脸的天真烂漫,待人处事也少了几分隔阂和防备,没过多一会儿,便与杜慎言攀谈起来,却碍及殷南珊在场,并不敢过于说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