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倩拽了拽杜慎行的衣服,冲他摇了摇头,经她这么一提醒,杜慎行也觉得跑了题了,不由得“扑哧”一乐,笑道:“好了,好了,我们扯这些无聊的玩意干什么,大哥,我就直说了吧,我是这样想的,你看杜林已经五年级了,再一晃就要上初中,往后花钱的地方是越来越多,她既然是杜林的妈妈,她拿钱给杜林,算是人伦常理,咱们硬要拦着,好像也不太合适,你就算不肯收这个钱,是不是也得征求一下杜林本人的意见?”
杜慎言闭目沉思,重重的喘着粗气,良久方才睁开眼睛,叹道:“不用再去征求杜林的意见了,你说的也对,她要拿钱给杜林,谁都不能硬拦着,不过这笔钱我不会经手,该怎么处理,你替杜林作主吧。”
“不是,大哥”杜慎行拿着银行卡正欲再言,杜慎言冲他摆摆手,又道:“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当初她是怎样离开这个家的,你都是看见了的,我和她离婚三年,到头来还要接受她的施舍,你以为她的这些钱是哪儿来的?还不是那个男人给的,我要是亲手接过这笔钱,还有什么面目活在这个世上,慎行啊,请你为我保留最后一点自尊吧!”
杜慎行点了点头,叹道:“好吧,我明白了,那我明天就去替杜林把钱存起来,大哥,别的我也不说什么了,去了麋林你自己要保重,不用太惦记着家里,有我在这里,你只管安心的工作,有什么需要,打个电话给我就成。”
杜慎言拍拍弟弟的肩膀,两个人抱了抱,然后相视一笑,杜慎言说道:“时间不早了,你快送李倩回去吧。”杜慎行问道:“你明天什么时候出发,我送你去车站。”杜慎言摇头笑道:“谁都不要送我,我自己走就行了,就这样,走吧,走吧!”说着,他将杜慎行推着转了身,又朝李倩笑了笑,看着他们二人渐去渐远的身影,又是一声长长的叹息。
次日早晨,杜慎言离家的时候,杜禀实已经去了公园锻炼身体,在杜慎言一再坚持下,蒯秀英和杜林只送他到了小区外的路口,趁着等公交的当儿,杜慎言将儿子搂在怀里,亲了又亲,父子二人皆是泪眼婆娑,杜林拉着他的衣服,哭道:“爸爸,你要经常回来。”
杜慎言替儿子抹着眼泪,笑道:“傻儿子,爸爸要回来还不容易,你什么时候想爸爸了,就打个电话给爸爸,爸爸立刻赶回来见你,好不好?”杜林点着头,杜慎言又道:“杜林,今后可不准再和爷爷吵架了,还有记得要好好学习,你的学习成绩好,爸爸才是最开心的,好了,好了,跟奶奶回去吧,爸爸一会儿就要上车了。”
蒯秀英知道他不愿意再和杜林多说话,怕会更加勾起难过来,便又叮嘱了杜慎言几句,然后拉着杜林的手往回走,杜林三步一回头,杜慎言索性转身再也不看,却已是泪流满面,正自动情处,忽听几声汽车的喇叭声从街对面传来,杜慎言开始没有在意,只当与己无关,不想那喇叭声竟响个不停,这才抬眼望了过去,见是一辆崭新的普桑,驾驶座上坐了一人,正朝自己这边招手,他左右看了看,并无其他人在,再度定睛一看,居然是张茗,杜慎言吃惊不小,背起行李走了过去,张茗冲他笑道:“大男人,哭花脸,也不嫌害臊?”
杜慎言纵了纵肩上的包,也不理会她的揶揄,笑道:“你怎么在这儿的?”张茗指了指副驾驶的位置,说道:“上车吧,我送你去车站。”杜慎言连忙摆手,说道:“不用,不用,你忙你的。”张茗又是一笑,说道:“我忙什么呀?我是专程来送你的。”
杜慎言不禁纳闷,自己去麋林的事情,并没有告诉她,她又怎么会知道的,随即一想便明白了,大概也是从郑红娟那里得到的消息吧,他对别人谦恭礼让,对张茗倒是放得开些,也不甚推辞,绕到汽车的另一边,先将行李放到了后座上,然后回前排坐好,张茗笑着扯了一张面纸扔给他:“把脸擦一擦,鼻涕都流出来了。”
杜慎言使劲的擤了一下鼻涕,又擦了泪痕,将面纸扔出窗外,笑道:“活神仙,什么时候买车了?”张茗一皱眉:“你叫我什么?”杜慎言笑道:“活神仙啊,连我什么时候走,在什么地方等车你都知道,你还不是活神仙啊?”张茗哑然失笑,一边看着左侧倒车镜打着方向盘,一边说道:“车我是刚买的,驾驶证也是刚考的,新鲜出炉的女魔(磨)头,正好拿你练练手,你最好把安全带系上。”杜慎言哈哈笑道:“那我是荣幸之至啊!”
说着话,汽车已经拐出了支路,驶入滨河大道,九月清晨的阳光,已经没有那么炙热,杜慎言打开车窗,劲风呼呼的吹了进来,甚是爽快,张茗看了他一眼,从身侧的储物格里,取了一本小册子递给他,说道:“诺,这个是给你的。”
杜慎言接过来翻了两翻,只见满篇都是毛笔篆成的蝇头小楷,第一页写着,道可道也,非恒道也,名可名也,非恒名也。无名,万物之始也;有名,万物之母也。故恒无欲也,以观其眇;恒有欲也,以观其所徼。两者同出,异名同谓。玄之又玄,众眇之门。
他挺直了身子坐好,惊道:“这是什么?老子吗?”
张茗笑道:“我闲暇无事,抄来玩玩的,既然抄完了,就送给你了,怎么?不想要啊,不要还给我。”听她这么一说,杜慎言更是吃惊,且不说这本册子里的字,娟秀挺拔、酣畅潇洒,足有十二分的功力,就凭这横平竖直、工工整整,写下来的几十张纸,再装订成册,已是一番了不起的耐性,不由得佩服不已,忙笑道:“那哪儿能啊,你既然送我了,怎么好收回去。”他扭头看了看后座的行李,取过一只包来,恭恭敬敬的塞进去放好了。
张茗说道:“我送给你是送给你了,你没事就多看看,你的心太浮躁,容易大喜大悲,这本道德经对你益处不小,静心才能静气,静气才能经事,能经事者方有大成。”
杜慎言点头笑道:“谢谢活神仙的指点,我一定仔仔细细的读它个十几遍。”
张茗微微一笑,知他还未能参透,便不再说,不一会儿,路州长途车站已是在望,张茗将车驶进停车场,杜慎言拿了行李下了车,张茗也不送他,坐在车里叫道:“杜慎言,记住我的话,你到了麋林,就算千难万阻也要撑下去,你前面的路还长着呢。”
杜慎言回头,冲她一拱手,笑道:“谢谢你了,咱们回来再见!”说罢,背起行李转身离去,张茗凝视着他的背影,忽然笑了起来,自言自语说道:“杜慎言,咱们回头见。”
七个小时的车程,颠得杜慎言昏昏欲睡,除了接过黄永泰等人的几个电话,其余时间皆是在半梦半醒中度过的,直至一轮红日落到了西头,客车才缓缓进到了麋林南站,下了车,杜慎言背起沉重的行李,顺着人流往外走,忽觉口渴难忍,便在一处便利店买了瓶矿泉水,他给了售货员五元纸钞,一边拧开矿泉水猛灌了两口,一边等着售货员找零,售货员却看都没看他一眼,根本没有找零的意思,他微微一愣,心道,虽说这里是长途车站,但一瓶矿泉水五块钱,麋林的物价未免也太贵了。
杜慎言没好意思再问,拎起行礼继续往前走,不料刚走了两步,就听到身后有人说话:“矿泉水多少钱一瓶?”“三块五一瓶,十块钱三瓶!”售货员熟练的答道,杜慎言明白自己挨宰了,想要回去理论,又觉得为了块把钱的事情,太过小题大作,自己还是个外地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好自嘲的笑了笑算了。
麋林南站是零六年刚建成不久的麋林新车站,整体结构分为上中下三层,最上面一层是火车站,中间是汽车站,最下面则是公交和出租,并且预留了相当大的空间,以留备将来地铁工程的建设和开通,作为省会城市的门户工程,麋林南站代表了整个溯江省的第一形象,故而占地面积十分宽广,且功能设施相当完备,远远望去,端的是气势恢宏,雄伟壮观。
杜慎言从汽车站内,一路循着标识路牌指示的方向,足足走了十来分钟,才走出了南站的大门,望着眼前茫茫的人海和交错纵横的立交桥,他不禁怔了好一会儿,这才掏出手机,按照人事部所给的电话号码拨了过去,接电话的是个女人,好像在和人谈着什么事情,很不耐烦的报给了他另一个手机号,便挂断了电话,杜慎言无奈,又拨通了那个手机号,这次接电话的是个小伙子,杜慎言还没开口说话,他就已笑道:“杜经理,你已经出站了吗?你现在什么地方?”杜慎言看了一下身后的麦当劳,报出了自己的位置,小伙子笑道:“那你稍等一下,我正在停车,一会儿就到了。”
挂断了电话,杜慎言面对着手机发愣,“杜经理”这个称呼,他还是与生第一次听见有人这样叫他,既有些不习惯,又有些好笑,心想,估计在他们的圈子里,但凡是个人,都会称之为“经理”吧,所以也不多想,站着抽了一根烟,待到香烟燃尽,刚想顺手弹出,却见一个身穿“黄马褂”的老太太,骑着清洁小三轮,正盯着他看,于是笑了一笑,走到不远处一个垃圾桶旁,将烟头摁了下去。
又过了不大工夫,一个二十来岁,剃着平头的年轻人,快步朝他走了过来,笑着问道:“你就是杜经理吧?”待杜慎言点头,他又是一伸手:“我叫韩慨,韩非子的韩,慷慨的慨,是殷总让我来接你的。”在来麋林之前,杜慎言就已经了解过,新华美麋林销售公司的负责人叫殷南珊,韩慨所说的殷总,大概就是她了,二人握过手,韩慨替杜慎言拿了两件行李,一边引着他往停车场的方向走,一边笑道:“杜经理,殷总让我先带你回销售公司,你应该的知道吧,就在大庆路那边,今天时候不早了,又是星期天,等明天星期一正式上班,殷总会亲自送你去北九里的门店。”
杜慎言纳闷的问道:“什么北九里的门店?我去那儿干什么?”
韩慨扭头看着他,怔了一下,笑道:“殷总没告诉你吗?你现在是北九里联浩路营业部的经理,你以后就在那儿上班了。”
“经理?”杜慎言更加奇怪了,又问:“没人告诉我呀,营业部经理是做什么的?”
韩慨莞尔一笑,说道:“你就别问了,回头殷总会和你说的。”
杜慎言点了点头,二人一路无话,大约过了半个钟头,韩慨开车载着杜慎言,来到东进区的大庆路上,因为只是路过,所以韩慨让杜慎言将大部分的行李留在车上,他便带了随身的挎包下了车,跟在韩慨后头,走进了销售公司的大门。
今天是星期天,公司楼下的接待处空无一人,办公室也大多门锁紧闭,只有二楼最里头一间的总经理办公室,房门虚掩着,一个女人声音,沿着静幽幽的走廊,纤毫可辨的传了过来:“中秋节和国庆节的优惠力度,只能这么大了,商超部和你们门店都是一个样,你们不能总想靠着公司降价来吸引客户,特别是你,宋亮,你的广州路门店,占据着全市最繁华的地段,我老实告诉你,你上半年的业绩,我很不满意,下半年这就过去一半了,还是不见起色,你要是干不下去,年底我就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