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凤凰镇的故事,杜慎言是听弟弟杜慎行说的,因为觉得有趣,所以记得十分清楚,其实故事只讲了一半,原本还有下半截,只不过杜慎行看的那本《地方通史杂记》,后面的一部分缺失掉了,杜慎行还说,王氏就是个倒霉蛋,最后终不免一死,后人记载这段历史的时候,为了掩饰世人内心的丑恶和无耻,故意摆出迷魂阵,在前面铺垫了许多玄之又玄的情节,这是中国文人惯用的伎俩,情知在逻辑法理上讲不通,既缺乏科学认知的态度,又要保持道貌岸然的正面形象,便只好归结于神仙鬼怪,寻出一个替罪羊来,其实说到底,无非就是一场瘟疫罢了。
司晓曼身为凤凰镇人,这个有头无尾的荒诞故事,却是闻所未闻,心里头感到怪怪的,明知道是虚构,又好像故事里的事,真的曾经发生过,愣了一会儿,问道:“杜哥,我不相信王氏是鬼,这个故事你是从哪儿听来的!”
杜慎言如实说了,黄永泰哈哈笑了起来,说道:“有什么相信不相信,这种故事聊斋志异里多的很,你还当真了?”
何才贵手持酒杯,沉吟着说道:“要这么说,倒未见得不可信了,中国几千年的历史,解释不清的事情太多,怪力乱神虽不可全信,但也不可全不信,我认为孔夫子说得对,敬鬼神而远之,就算是远之,敬畏之心还是要有的。”
黄永泰是个无神论者,笑道:“老连长,你还这么迷信呀,人类几十年前就上过月球了,也没发现什么嫦娥和吴刚,人活着就是一口气,人死了就是一坯土,仅此而已,所谓的解释不清,大多是当事人故弄玄虚,掩人耳目,以达到自己真正的目的,这倒不是错,因为利益所在,手段无所不用其极,纵有牺牲取舍在所难免,加之年代久远,后人以讹传讹,真相自然扑朔迷离,就拿现如今说,我们的新闻媒体报道,难道一点不掺假吗?恐怕未必吧,说到底都是既得利益在作祟,古今中外,概莫能焉!”
何才贵若有所思,说道:“你还记得梁干事吗?你和慎言退伍的第二年,他也回了江西老家,我去赣州出差,就顺道去他家玩了两天,当时他的父亲刚刚过世,请了和尚在家做法事,有个和尚就对他讲,他家的房子起得不好,一间比一间大,呈一二三的格局,这是大忌,劝他推倒重新再盖,要不然恐有人丁之祸,你说梁干事哪儿会理这一套,只当那个和尚是危言耸听,你知道后来怎么样了?”
黄永泰问道:“他家出了事?”
何才贵点点头,又道:“也就过了不到两年,梁干事就在国道上,被一辆手扶拖拉机给碾死了,你想手扶拖拉机才多快的速度,这不奇怪吗?紧接着他妈伤心过度,也跟着死了,留下一个媳妇和一个儿子,听说改了嫁。”
黄永泰笑道:“这也不代表,就一定跟他家的房子有关呀。”
何才贵叹道:“永泰啊,可能是我年纪大了,看事情想问题也变得复杂了,尤其是这几年,全国各地到处跑,所见所闻不算少,心里头就有个‘怕’字,我不是迷信,而是的的确确深有体会,命理、风水、鬼神之说固然过于飘渺,但不能因为你没有见过,就此断定它并不存在,做人做事也是一个道理,小心驶得万年船,常怀畏惧之心,才能走得踏实,初生牛犊不怕虎,精神虽然可嘉,却终不免沦为虎口之食。”
黄永泰默不吱声,点了点头,他倒不是认同何才贵的说法,而是不想就这个话题,再继续争论下去,司晓曼见气氛略有沉闷,忙起身取过酒瓶,为众人斟酒,笑道:“老领导,您见多识广,过的桥比我们走的路都多,今天听您一席话,我是胜读十年书,来来来,我再敬您一杯!”
黄永泰也起身端了酒杯,笑道:“是啊,老连长,我们一起喝一杯,来个满堂红,慎言这个故事说的不错,明天就让他开车带您去凤凰镇走一走。”
“算了,算了,还是下次吧!”何才贵挺了挺肚子,笑着摆手道:“人只要一上岁数,玩心就没年轻那会儿重了,要是早个十年,我说不定今天晚上就去。”
司晓曼笑道:“您上什么岁数呀,不都说男人四十一枝花,五十还要顶呱呱,您还不到五十,早的很呢。”
何才贵故作惊讶,调侃道:“是吗,司经理,看来我还能再顶几年嘛!”
黄永泰和杜慎言纵声大笑起来,司晓曼啐道:“呸呸,不跟你们说了,你们这些男人,说着说着就没正经了。”
这一顿饭,说说笑笑,直吃到九点半钟,方才散席,司晓曼亲自将三人送至门外,握手作别,何才贵有些醉了,蹒跚着脚步,杜慎言和黄永泰打了一辆出租,送何才贵回了宾馆,再出来时,街面上已是冷冷清清,见不到几个人影,夜风徐来,二人酒意渐消,黄永泰提出散步回去,杜慎言也觉得腹中赘赘,于是欣然同行。
两个人沿着路边缓缓而行,天南海北的说着话,黄永泰问杜慎言:“林凡最近来看过杜林吗?”杜慎言双手插在裤兜里,踢走一块石子,说道:“她有一阵子没来了,杜林现在渐渐大了,好像对我们之间的事情懂了不少,林凡最近几次来看他,他都有些爱理不理,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黄永泰笑道:“孩子大了,这是必然的,你就顺其自然吧,说起来,林凡也有林凡的难处,你们离婚以后,她打过我几次电话,说她这辈子最对不起的”
杜慎言将手一抬,截断了黄永泰的话头,笑道:“你不用说了,她说些什么与我无关,我也没兴趣知道。”
黄永泰笑道:“你呀,越是这样,就越说明你还在乎她。”
杜慎言捏捏鼻子,声音有些低沉:“永泰,说句心里话,我现在只在乎杜林,只要杜林能够好好的,我就很开心了,其他的都无所谓。”他笑了笑,又道:“别光说我呀,你和嫂子现在咋样了?郑阿姨今天上午带她去医院,说是身体不舒服,可我看着不像,不会还是为了那件事吧。”
黄永泰和刘沁结婚,还在杜慎言之前,两个人一直没有生育,上海、北京各大妇科医院几乎跑了个遍,诊断结果都是一样,刘沁属于先天子宫发育不全,怀孕几率不足百分之一,黄永泰虽然着急,但很少在脸上表露出来,倒是刘明山和郑红娟夫妇,为了女儿的病,没有少担心事,正规医院行不通,就到处找偏方,寻专家,甚至占卜问卦,求神拜佛,只要能试的通通试过了,可惜还是一点动静没有。
黄永泰叹道:“老人家盼孙子,也是人之常情。”
杜慎言笑道:“我看你好像一点都不着急!”
黄永泰耸了耸肩,说道:“谁说我不急的,前几年我真是挺着急的,做梦都想有个孩子,不管男的女的,有一个就好,不过现在想开了,这是没法子的事情,急了也没用。”他沉默了一会儿,对杜慎言笑道:“再说我还有个干儿子呢,干儿子不也是儿子,等我老的不能动了,还怕他不给我养老送终?”
“哈哈哈!”杜慎言大笑:“这怎么可能一样,这种事情上,你还是要积极组织自救,自力更生的好!”
黄永泰笑道:“一说到我的干儿子,你就舍不得了?我又不是跟你抢,我们两个资源共享不行吗?”
杜慎言笑道:“越说越不像话了,有你这么资源共享的吗?我跟你说呀,现在的医疗技术越来越发达,这两年治不好的毛病,说不定过两年就可以了,只要有一线希望,你就不能放弃,你和嫂子都还年轻,有的是时间,慢慢来!”
黄永泰“哦”了一声,呵呵笑道:“舍不得就舍不得吧,说得这么冠冕堂皇?”说完他顿了一下,二人相视大笑起来。
过了一个路口,二人来到清塘二号区的大门外,这里是公务员家属集中居住地,门口的保安二十四小时不断岗,他们是认识黄永泰的,老远笑着打起了招呼:“黄所长,工作太辛苦了吧,这么晚才回来?”
“是啊,是啊,你们也很辛苦呀!”黄永泰散了一圈烟,回头看见杜慎言要走,又叫住了他:“慎言啊,等等,陪我抽根烟!”
两个人站到了一边,黄永泰低头点着香烟,似有意似无意的问道:“你是不是知道,我要调到分局去的事?”
杜慎言猛然一惊,刚把打火机掏出来就愣住了,他想起酒桌上自己说的话,那会儿纯属胡诌,乃至有几分奉承的意味,此时听黄永泰问起,知道必定有事,也不点火了,夹着香烟的手捏了捏鼻子,笑道:“我是瞎蒙的,你真要调走?”
黄永泰点头说道:“上个月我去市局开会,朱局告诉我,南埠分局的钱副局长后年就要退休了,他的意思是让我先到分局经侦科做个科长,顺便熟悉一下分局环境,等钱副局长正式退休,说不定能有机会接班。”
杜慎言笑道:“那你是太不厚道了,口风把得这么紧,连兄弟也不知会一声。”
黄永泰摇着头:“八字还没一撇呢,说了干什么,再说哪儿有那么容易,朱局虽然是这个意思,但也不是他一个人就能说了算的。”
杜慎言问道:“朱局不是一把手吗?他说话都不算?”
黄永泰看了看他,意味深长的说道:“这里头的关系复杂着呢,你别看朱局是一把手,但是下面的小圈圈有好几个,各是各的势力,各有各的人马,平时表面上和和气气,真要有了事,背后捅起刀子来,可是一点都不手软!”说着他想了想,觉得和他说起这些话,有些太没来由,不自觉的又摇了摇头:“总之钱副局长的这个位置,盯着的人不会少,到时候究竟是个什么状况,现在都很难说,走一步看一步吧。”
黄永泰和杜慎言不同,派出所所长只是他人生仕途的一块跳板,自从进了公安系统,凭藉老丈人刘明山的故旧关系,黄永泰紧跟市局一把手朱汉成,甘为其马首是瞻,目的就是有朝一日平步青云,眼见机会来了,面儿上看似冷静,其实心里早已翻江倒海,杜慎言酒桌上的一句无心之言,着实将他吓了一跳,本想着装装糊涂,就这么过去的,但一路上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有必要问问杜慎言,难道消息提前透露出去了?见杜慎言确实一无所知,而且以他和自己的交情,必然不会说谎,这才放了心。
杜慎言不善钻营,懒得理会杂七杂八的人际关系,对官场之道更是一窍不通,但是他知道黄永泰看似豪迈,骨子里是极谨慎的,若非信得过,不会随随便便吐露心声,他不想牵扯进去太多,以免担了干系,便打了个哈哈,笑道:“你说的我也不懂,又帮不了你,不过你放心,我不会对外说的,只是经侦科科长的位置你是坐定了,必须要请客。”
黄永泰莞尔笑道:“我去经侦科属于平级调动,又没有升官,请什么客呀?”
杜慎言点了烟,吸了一口,笑道:“不请客也行,那下次我来你这儿,你得让老刘把他那两瓶七二年的茅台拿出来。”
黄永泰哈哈笑道:“你做梦吧,我可没这本事,上次朱局来家里,他都没舍得,你要是想喝,自己跟他要去。”
杜慎言叹了口气:“算了,你都不敢说,我又怎么好意思开口。”他瞅见左手边有一座花台,便跳了上去,叼着香烟扯开裤子拉链,扭头问黄永泰:“你不来一泡?”黄永泰见状,童心顿起,也站上了花台,与杜慎言并排而立,笑道:“比一比?好久没比了,让我看看你是进步了,还是退步了?”杜慎言“切”了一声,歪着嘴笑道:“比就比,难道我还怕你呀,你别搞错了,这玩意可不讲究官大官小。”
说着话,二人挺直了腰板,“嗷”的发一声喊,两道水柱哗啦啦的就直射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