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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海沉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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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老人三年任劳怨(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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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的路州,刚刚过了芒种,一场暴雨从傍晚开始下起,直至次日凌晨方才渐渐止住,佛晓时分,东方的天边依稀露出一丝光亮,团结路上传来几下尖锐的笛声,将一夜的宁静划破,一辆红白相间的120急救车从远处疾驰而来,在路州市第一人民医院大门前,华丽的转了半个弯,轮胎蹭着柏油路面,激起半尺高的积水,溅到路边几个早起的行人身上,立时惹来众人的喝声怒骂。

急救车驶进院内,停在医院主楼处的自动玻璃门前,几个护士打开后厢门,七手八脚抬下一位昏迷的老人,放在担架车上匆匆向楼里推去。接着,一个身穿警服的中年男子也跟着从车上跳了下来,他看上去三十四五岁的年纪,一张黝黑的圆方脸上,下巴和两腮布满了密密的青色胡渣,前胸和后背被汗水浸得透湿,手里拿着大盖帽,还在不停的扇着风。

他叫杜慎言,是路州市南埠区上兴派出所的片警,这个故事要从三年前的一桩入室盗窃杀人案说起,死者陈福来是路州当地远近闻名的企业家,夜里在自己家中被人割了喉咙,因为案情重大,所以破案工作由公安局刑侦支队支队长关淼亲自主持,经过短短几日的快速走访和排查,刑侦人员很快将目标锁定在一个叫冯坤的混混身上。

与其说冯坤是个混混,不如称之为惯偷,但他不是什么江洋大盗,平日里只会小偷小摸做一些鸡零狗碎的勾当,几次被抓进局子,又几次被放了出来,算是派出所的老熟人了。案发后有目击者称,当日曾看见冯坤,在陈福来家的附近鬼鬼祟祟游荡多时,而陈福来死后,家中的保险柜也被洗劫一空,据陈福来的妻子回忆,保险柜里应有五万多的现金和金银首饰若干,与此同时,案发现场的多处地方,均采集到陌生指纹,经过技术比对,这些指纹正是冯坤留下的,所有的证据都已表明,这是一起典型的入室盗窃杀人案,冯坤极有可能就是那个杀人凶手。

不过关淼的动作还是慢了一步,就在他们决定对冯坤实施抓捕前,冯坤已经不知去向,市公安局随即向全国范围内发出了通缉令,但为时已晚,冯坤自此人间蒸发,再也没有出现过,因为主要犯罪嫌疑人的畏罪潜逃,又缺乏进一步的破案线索,这件案子只好无限期的搁置下来。

冯坤的母亲过世早,一直是与父亲冯继昌相依为命,在他失踪后,冯继昌便成了不折不扣的孤寡老人,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冯坤杀人潜逃的消息一经传出,坊间立时炸开了锅,街坊邻里皆是议论纷纷,各种版本的传言层出不穷。

“冯坤那小子贼眉鼠眼,从小就是个坏东西,好事没有,坏事没他不会干的,以前还只是偷偷东西,现在倒敢杀人了。”

“是啊,是啊,我记得他上学的时候,还偷过王奶奶家儿媳妇的奶罩,啧啧啧!”

“冯先生是个好人啊,不知道前世作了什么孽,生了这么个儿子。”

“哼哼,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你怎么知道冯老头是个好人的?”

“哎,这种话不要讲,儿子是儿子,老子是老子,冯先生虽然是打外头来的,但在我们这儿这么多年了,那是一个厚道。”

“你知道什么,我听我三舅的亲家母说的,冯家早前就是在老家犯了事,呆不下去了,这才跑来路州。”

“啊?犯得什么事呀?”

“这我哪儿知道,反正不会好,哎呀,你们听听就算了,可别到处乱说”

总之说什么的都有,冯坤跑了路,冯继昌是百口莫辩,老人家心思太重,没几日就病倒了,尽管冯坤是在逃嫌犯,但本着人道主义精神,针对冯继昌的特殊情况,上兴派出所经过研究,决定委派杜慎言负责照料冯继昌的生活起居,这份差事吃力不讨好,杜慎言起初不太愿意,有过一点情绪,不过,一来这是组织决定,作为个人必须服从,二来他生性敦厚,又觉得冯继昌孤苦伶仃,确实可怜,心肠一软便接受下来。

昨天夜里,杜慎言接到冯继昌打来的电话,电话接通后,却没人说话,只隐约听见几声微弱的喘息,杜慎言心知不妙,连夜赶往冯家,见到冯继昌时,老人已是瘫坐在床边,出气还比进气多,杜慎言急忙叫来120急救车,又打电话给一直为冯继昌看病的主治医生夏姌,并在电话里简要的为夏姌描述了老人大致情形。

此刻夏姌就站在主楼门前的廊下,穿一身白大褂,乌黑顺直的长发拢在脑后,挽了一个髻,脸上戴着一副黑边窄框眼镜,两只手揣在兜里,正跟一个护士说着话,杜慎言将帽子扣回头上,快走几步,伸出手去笑道:“夏医生,不好意思,大半夜的还要麻烦你!”二人笑着握过手,一起随着护士往里走,杜慎言边走边问:“夏医生,冯大爷不要紧吧?”

夏姌说话的声音很轻:“嗯,情况不太好,初步判断是脑溢血,不过详细情况要等片子出来才能确诊,一会儿我跟老主任碰个头,一旦确诊就要立刻动手术!”

杜慎言一惊,问道:“真有这么严重?那如果动手术,有多大把握?”

夏姌说道:“这个不好说,而且手术就算成功,留下后遗症的概率也是相当大的,老人家年事已高,你要有心理准备。”她停下脚步,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还有一件事,手术之前要有病人家属的签字,你看由谁来签?”

杜慎言苦笑一声:“只有我来签了!”

夏姌看了看他,说道:“你是冯继昌的帮保人,原则上可以签字,不过你要考虑清楚,万一手术不成功,你的责任不会小!”

医院最头疼的,莫过于医闹,不论什么缘故,只要手术台上死了人,死者家属照例都要闹一闹的,轻则院方赔钱了事,重则双方对簿公堂,夏姌的言下之意,杜慎言自然明白,他今天签字容易,倘若冯继昌有个三长两短,无人追究还则罢了,真要有人追究起来,他就脱不了干系。

杜慎言笑道:“那没人签字,你们肯不肯先做手术?”

夏姌摇头说道:“当然不行,这是医院的规定!”

杜慎言两手一摊,又是苦笑:“冯坤是死是活我都不知道,这个节骨眼上,让我去哪儿寻他,算了,算了,就我签字吧,我这人一向倒霉,再倒几次也没什么打紧的。”

夏姌看看他,憨直中带着几分洒脱,于是笑了笑,正欲再说,忽然一个护士高声叫道:“夏医生,请您过来一下!”“知道了,我这就来。”夏姌应了一声,转对杜慎言说道:“那好吧,你在这儿等等,一会儿我让小杨过来叫你。”

医院三楼手术室外的大厅里,并列放置着七八排钢制座椅,由患者家属休憩使用,手术室门顶上的红灯依然亮着,因为时间尚早,这会儿除了杜慎言,和偶尔几个护士推着医护车进进出出外,并无其他人在,杜慎言来回踱步,心中忽觉烦闷,随手推开一扇窗户,此时天色已是大亮,外面的街道上人来车往,渐渐嘈杂起来,远处一轮红日正冉冉升起,阳光洒在楼下的草地上,折射出点点光亮,一阵凉风吹来,打在杜慎言的脸上,竟微微略带寒意,使得折腾了大半夜甚是疲倦的他,一时清爽了许多。

站了一会儿,杜慎言摸了摸口袋,刚把红塔山的烟盒掏出来,一个护士恰好经过,用手指着墙上大幅的禁烟宣传海报,呵斥道:“哎哎哎,说你呢,这里不准抽烟,你不识字还是怎么的,这么大的禁烟标志看不见?”杜慎言急忙把烟收起,陪着笑脸:“对不起,我给忘了,下次一定注意!”护士从鼻孔里哼出一声:“哼,下次?下次就该罚你款了。”说完又瞪了他一眼,这才肯离去。

忽听“叮”的一声,三楼走廊的电梯门打开了,一个二十出头,留着齐耳短发,同样身穿警服的年轻女子从电梯里走了出来,她叫徐鹏,和杜慎言一样,都在上兴派出所工作。

“小姑奶奶,你终于来了。”杜慎言迎上前去,说道:“冯大爷脑溢血,夏医生在里头给他做手术,我得赶紧回家送杜林上学,你先顶会儿,有事情打我电话。”

徐鹏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埋怨道:“杜哥,我昨天夜里三点才睡觉,没见着周公长什么模样,就被你催命鬼似的催起来,你怎么不打电话给虞振伟?”

杜慎言将她摁坐在椅子上:“那个王八蛋的电话要是能打通,我还找你干吗,你就辛苦辛苦,算哥哥我欠你的,回头请你吃顿大餐。”

徐鹏挥了挥手,无奈的说道:“走吧,走吧,这顿大餐我先给你记着。”

一条路水河九曲十八弯,绕过仙子山北麓,向东南贯穿整个路州市,最后在一片平坦茂盛的双桥国家级湿地公园中汇入了长江,算是长江的一条支流。路州市因路水河而得名,根据现存文献记载,路州的历史最早可以追溯到汉初,因其地理位置偏安一隅,又非南北交通要冲,故外省人熟知者十不足一,也许正因为如此,两千多年来,路州极少为兵灾人祸所累,每逢天下大乱之际,这里往往倒是一副太平景象,兼之地势依山傍水,龙盘虎踞,实不失为一方福地。

新中国成立后,路州市曾历经数次行政区域调整,或为市或为县,直至上世纪末,才正式划定为三市四区,分别为宁海市、兴阳市、路水市、洧化区、下城区、西埠区和南埠区,近年来,路州市的几届领导班子,锐意改革,除弊立新,集中力量打造城市的两张名片,一张名片是西埠区的制造业和货运业,另一张名片就是南埠区的旅游业和商贸业。

南埠区位于路州东南方向,既是双桥湿地公园所在,又坐拥老埠口、青桥和凤凰桥这样的历史古镇,地理条件得天独厚,每逢春秋两季,游人蜂拥而至,各大景点皆是人满为患,踏青赏卉的,观瞻古风的,走亲访友的,不一而足,就连周边的商家,也是客如潮涌,赚得是钵满盆满。

路水河畔的滨河大道上,一辆蓝色出租车正在往前行驶,其时虽已入夏,过了旅游的黄金季节,但雨后的湖光山色还是格外的清新怡人,只是坐在出租车内的杜慎言却无心欣赏,望着远处笼罩在云烟雾海中的仙子山打起了盹,不知过了多久,有人推了他一下,这才惊醒过来,定神看去,原来出租车已经停在他家小区的大门外,司机拍拍他的肩膀,笑道:“哥们,夜里头没睡好?看来你们当警察的,也挺不容易,瞧你这两只眼睛,跟两只大红灯笼似的。”

杜慎言不好意思的冲司机笑了笑,然后付钱下车,顺道买了豆浆油条,刚走到家门口,就听到屋里传来儿子杜林的读书声,进门一瞧,杜林正坐在阳台上,捧着课本摇头晃脑,杜慎言将豆浆油条搁到桌上,从壁橱里取出碗筷放好,打趣的笑道:“哟呵,今天太阳是从西边出来的吗?”

杜林今年十岁,在南埠中心小学读四年级,学习不算好也不算坏,杜慎言人本随性,平日对儿子的功课逼得不是太紧,今天见杜林一早起来用功,倒颇感意外。杜林见父亲回来了,忙把课本撂到一边,起身伸了个懒腰:“老爸,从现在开始,我好好学习,争取期末考个好成绩!”

杜慎言手里倒着豆浆,笑道:“真的假的?你可别骗我。”

杜林说道:“当然是真的,老爸,你不相信呀?”

杜慎言连连点头:“相信,你只要肯好好学习,我高兴还来不及呢,现在先过来吃饭,抓紧点时间,再晚就要迟到了。”

杜林坐过来桌子旁,喝了一口豆浆,又拈起油条,撕了半根往嘴里塞,一边嚼着一边问道:“老爸,你昨天夜里干吗去了?”

杜慎言说道:“你冯大爷得了急病,我送他去医院了。”

杜慎言照料冯继昌的事情,杜林自然是知道的,不过半夜三更出门,倒也不常见,杜林却没有多想,吃了一会儿,忽然说道:“老爸,如果我这次期末考试,能考进班上前十名,你就给我买台电脑呗。”

杜慎言先是“嗯”了一声,随即反应过来,用手推了一下杜林的脑袋,笑道:“我就知道你这小子葫芦里没卖好药,难怪今天一反常态,大清早起来读书,以前都是不叫三遍不起床。”

杜林脸一红,讪讪笑道:“行不行呀,我确实想要好好学习,不过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你是不是也得鼓励鼓励?“

虽然与前妻林凡离了婚,一个人带着孩子生活,经济上难免拮据,但就物质条件而言,能满足儿子的地方,杜慎言都是尽量满足,他想着说道:“买电脑不是不行,不过班上前十名太差劲了,你好歹考进前五名吧。”

杜林面泛难色:“前五名?你这个要求太高了吧?”

杜慎言笑道:“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想要得到就要付出,很公平合理呀,你要是认为有难度,可以”未及他把话说完,杜林已是抬手打断了他的话:“你不用再说了,杜慎言同志,我们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不许反悔!”杜慎言哈哈大笑,屈起手指在杜林的脑壳上,又轻轻敲了一下:“没大没小的,杜慎言是你叫的吗?我不会反悔,我倒是怕你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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