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那一家三口的事,齐振业连着数日郁郁寡欢。
阿发阿财并不清楚当夜究竟发生过什么,只以为他看不得人间疾苦,便试图宽慰,奈何收效甚微。
无奈之下,两人私下里来求秦放鹤。
秦放鹤便道:“放心,这是好事。”
孩子成长呢!
接下来几天,天气都不错,车队便加紧进程,一口气走了十数日,直至人疲马乏。
齐振业难得安静,又好似对外头百姓产生了极大的兴趣,每到一地,便要下车下马,细细地看,又问些日常,倒渐渐有些复原的意思。
这日众人去附近城里补给休整,听旁边几桌客人说起城外红叶寺赏雪,秦放鹤便道:“这些日子走得太急了些,身子也吃不消,既然出来游学,又遇到好所在,哪怕红枫已落,说不得也要去走一走。”
这话虽是对大家说的,可全程看的都是齐振业。
方才齐振业虽未开口,却也听得仔细,且他也确实有些累了,此时略一松弛,全身上下便都酸痛起来,故而点头,“也好。”
最近他脑子里乱得很,去名刹拜拜,静静心也不错。
便借着茶博士上茶,问了那红叶寺的概况,好不好玩。
茶博士乃是本地人,颇以此为豪,“怎么不好玩?处处都玩得!那红叶寺群山环抱,有溪有水,春赏桃杏,秋赏枫,又常有文人雅士来访,历代父母官捐了许多亭台在上面,又有名人题写的诗词字画,还常有秀才、举人乃至进士们上去文会哩!”
顿了顿又遗憾道:“可惜你们来迟了,没看着红枫,不然那漫山遍野火红一片,浑若一把火烧起来似的,哎哟哟,何等美丽……如今虽无枫叶,可前儿着实下了大雪,满山满眼都是白的,才刚几位老爷还约了去赏雪,叫鄙店准备吃食呢。
对了,那红叶寺的素斋十分有名,既然来了,贵客们万万不可错过了。”
齐振业顺着他说地想了一回,不由心驰神往,仿佛心头阴霾都散了些似的,当即决定往城外红叶寺去住几日。
秦山和阿发等人虽无太深感悟,但只要去玩,他们便也欢喜。
得了齐振业示意,阿发掏了一小粒碎银子与那茶博士。
那茶博士喜得浑身发痒,越发卖力讲解,将城内外一干好玩的所在都说与他们听。
因决意要去寺庙,众人便不要荤腥,只捡着油豆腐、素面筋之流吃了,又要一个烧得滚滚的菜叶儿粥,配着萝卜粉条包子下肚,身上倒也暖洋洋地舒坦。
冬日天黑得早,近来又不甚晴朗,才吃过午饭,天色便昏沉沉的起来。
秦放鹤担心天黑后山路难行,便催着结账。
稍后众人重新点起车马,买了些香烛,一路打听着往红叶寺去了。
出了城,道路两边都是白的积雪,只中间路上压出来两行车辙并一列行人足迹。
白日部分积雪略晒化了,可马上又会被冻起来,变成一道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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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地瓜耸起的亮闪闪的冰溜子,最容易打滑。
白云村跟出来的兽医见了,对秦放鹤说:“地滑,路也不熟,恐折了马腿,不如在蹄子上裹布。”
马腿一旦摔折,其余几条腿根本撑不住身体重量,唯有杀死一条路,所以大家都很珍惜,忙依言将蹄铁裹住,果然稳了不少。
又走了一段,果见前头一条河流蜿蜒,表面都上了冻。逆着河流来向走了一回,就能看见远处绵延起伏的群山,银装素裹。
那山已几乎是纯白色的了,只偶然山势起伏之间,露出一点黑色的冷硬的山脊,分外醒目。又有一点向阳处凹下去的松柏,零星翠色点缀其中,在冷冽冬日中蕴藏勃勃生机,煞是亮眼。
秦放鹤索性下车赏了一回,顺便试着作了一首诗,感觉不错。
齐振业被带起兴致,也跟着诌了两句,也还行。
山路崎岖,上不得车,众人便先找地方寄存了,只将贵重物品背负在身上,然后便开始爬山。
阿发和秦山等人依旧分前后开路、殿后,将秦放鹤和齐振业簇拥在中间。
“好大雪,”秦山难掩兴奋道,“我们那里从来没有这样大的雪。”
秦猛便笑,“你才活了几年?怎知没有?”
阿财也顺势道:“这算什么?饿们那里多的是大雪。记得有几回跟着饿达去关外,天爷咧,那才叫雪!冬日若下起来,呼啦啦妖精下山也似,站在眼前都找不着家,是万万不敢出门的。”……
阿财也顺势道:“这算什么?饿们那里多的是大雪。记得有几回跟着饿达去关外,天爷咧,那才叫雪!冬日若下起来,呼啦啦妖精下山也似,站在眼前都找不着家,是万万不敢出门的。”
众人便都笑起来。
山路崎岖,又有落雪湿滑,爬完几十级台阶,转过去一看,又是几十阶,起起伏伏似望不到头。
渐渐的,大家也都住了口,将力气积攒在腿上,全力登山。
也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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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地瓜北地人自然也可以写南物,但人的第一反应做不得假,若果然是故意混淆的,字里行间难免多匠气,多半也分辨得出来。(touwz)?(net)
这亭子虽四面透风,然视野开阔,景色极佳,从这里放眼望去,大半座城池都尽收眼底,巍峨万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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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发指着下头黑蛇一般的蜿蜒山路,对秦山笑道:“那几位师父却也不曾糊弄你我,若照直了说,确实快了快了……”
奈何山路不直呀!
一群人复又哈哈大笑起来。
说笑间,竟有个本地货郎挑着担子从上面下来,见了他们便上前来问可要吃点心。
秦放鹤因问有什么,那货郎便放下担子,掀开上面的盖布与他们瞧,不过是些素包子、炸面果子等物。那倒不希罕,所喜竟还挑着小茶炉和一点木炭,可以就地煮茶吃。
于是秦放鹤便叫秦山给钱,让那人煮滚滚的茶来。
众人避着风吃了茶点,身上渐渐热乎起来,也不觉得那么累了。
又爬了约莫两柱香,便隐隐看到一角斜飞的青黑色屋檐,众人顿时精神大振,腿上似有无限动力传来,齐齐加快脚步,一鼓作气登上去。
但见好大一座平台,往里便是黄的墙黑的瓦,门口两株粗壮古松,也不知多少岁了,斜斜伸出两角,便似迎客。
时候不早,众人不好多耽搁,急急入内,就见有个小沙弥在扫雪,便说了来意。
那小沙弥一听,笑道:“可是赶巧了,老爷们同贫僧来吧。”
秦放鹤听得有趣,“怎么个巧法?”
小沙弥提着扫帚,边带路边道:“几个时辰之前,也有几位南来的老爷们来住下,都是进京赶考的,您说巧不巧?”
红叶寺有名,却也不那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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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地瓜也是,若果然真修行,何必拘泥于形式?便是那心口不一的,才是要命。
此时天已完全黑透了,浓重的夜幕自四面八方低垂下来,白日的壮丽雪景悉数埋葬,只剩下影影绰绰的山的轮廓。
远处传来沉沉鼓声,合着刷刷作响的山风,别有一番意趣。
外头黑漆漆的,众人又疲乏,也不敢乱走,用过白菜萝卜浇头的素面后便各自回房去了。
秦放鹤和齐振业的屋子挨着,没一会儿,后者便来敲门。
进来后,也不说做什么,只坐在凳子上发呆。
秦放鹤也不催,自顾自整理被褥,又捡了案头上一卷《妙法莲华经》来看。
他之前从不看这个,如今身处寺院,细细读来,竟也渐渐品出一点味道来。
过了许久,才听齐振业问:“那样的人,很多么?(touwz)?(net)”
秦放鹤知道他问的是哪样的人,当下也不换姿势,反而将经书翻了一页,继续看下头的,“多,超乎你想象的多。▎[(touwz.net)]▎『来[头文字?小说]?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touwz)?(net)”……
秦放鹤知道他问的是哪样的人,当下也不换姿势,反而将经书翻了一页,继续看下头的,“多,超乎你想象的多。▎[(touwz.net)]▎『来[头文字?小说]?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touwz)?(net)”
齐振业张了张嘴,似乎被这个答案惊住了。
“我之前几次随你去白云村过节,瞧着大家……”
他忽然想起来,他看到的几次大家吃肉,要么是秦放鹤自掏腰包为全村杀猪,要么便是他带去的羊。
况且秦放鹤乃是秀才,可以帮村民们免除一部分赋税,总比外头轻快些。
可即便如此,白云村村民们平日也不大能见到荤腥。
由此可见,那些无人庇护的村落和百姓,又该是怎样的日子?
便是那一家三口那样的吧。
秦放鹤平静道:“天下很大,百姓也很多,但粮食产量有限,这些都是没法子的事,急也急不来。”
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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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地瓜怕死,我奉行的,乃是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所以在绝大多数情况下,我都会将自保作为第一要务。”
齐振业的眼睛一点点睁大。
他觉得秦放鹤这话说得没毛病,但结合他的身份,就很有毛病。
自古以来,圣人便教导大家要家国天下,读书人们更是口口声声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舍生取义,为朝廷肝脑涂地云云,可你秦放鹤,竟在佛门清净地说自己贪生怕死?
真是,真是好汉子!
齐振业突然重新对这位异姓兄弟生出一点崭新的敬佩来。
敬佩他爽朗豁达,潇洒不羁。
看着齐振业目瞪口呆的样子,秦放鹤放声大笑,十分畅快。
来这边几年了,除了偶尔去上坟时,跟那些永远不会有回应的听众们吐露点心声,其实他也很少有机会像这样剖白内心。
他去齐振业对面坐下,饶有兴致地摆弄着桌上的粗瓷小茶碗,“齐兄,知道为什么你我投缘么?”
这会儿齐振业已经有点懵了,完全猜不到秦放鹤接下来会口吐何等惊人之语,只是乖乖摇头,“为什么?”
秦放鹤指指自己的鼻尖,笑了下,流露出几分自嘲和狡黠,“其实我有时候觉得自己也像个商人,凡事讲究回报,从来不做亏本买卖。之前如此,现在如此,以后也会如此。”
红叶寺财力一般,香客们留宿的屋子也不甚周全,门缝里甚至还能漏进来细细的风,吹动烛火。
摇曳的火光映在秦放鹤身上,将他的大半张脸都笼罩在阴影之中,昏暗暗看不清表情。
“所以万般危急之际,若果然回报远超投入,或许我也会奋不顾身……”
他淡淡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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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地瓜西也瞧不上眼了。
等什么时候惹恼了上面的人,直接断了,不送了,那么那些人就只有死路一条。
但如果教给赚钱的法子,他们就会感觉到赚钱的不易,体会到成就感的同时,也会珍惜得来的每一分收获。
哪怕上位者或是这批人死了,可谋生的法子留下来,便如同埋下一枚火种,生生不息。
当然也不排除有冥顽不化者,但总归整体是好的。
齐振业看着他并不算强壮,甚至在厚重的冬衣包裹下越加消瘦的身体,不禁肃然起敬。
“但想做到那一步,必须要做官。”
“是,”秦放鹤毫不犹豫地点头,“要做官。”
只有做了官,才能最大限度保全自己和家人。
哪怕会面临新的风险和危机,但同样的,也能带来新的机遇。
做平民,做商户,确实也能救济四方,但还是那句话,个人的力量是有限的……
权力,只有手中掌握了权力,才能催动别人替你去办事,顺势平衡四方。……
权力,只有手中掌握了权力,才能催动别人替你去办事,顺势平衡四方。
从出生到现在,齐振业从未经受过如此直白而猛烈的洗礼。
他下意识抬手摸向自己的胸口,只觉得掌心下“噗通、噗通、噗通”一下下跳得厉害,直叫他血气上涌,头脑发涨。
“齐兄,”秦放鹤终于推了一盏茶过来,“我并非,也不能叫你一定去做什么,但你我相识一场,总有点真心话要说。举人,至少一个举人,你该拿下来。”
以他自身为例,秀才和举人,不亚于天壤之别。
前者,尤其是齐振业这种非廪生,也没入地方父母官的眼的寻常秀才,真的不算稀罕,处境也只会比普通平民好一丁点儿罢了。
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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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地瓜搓洗起来。
洗完脸的齐振业看上去清醒极了,也精神极了,顶着被冻得通红的面颊对秦放鹤大声道:“早啊!”
秦放鹤:“……”
良久,秦放鹤才幽幽道:“极冷极热,当心中风。”
这家伙是真虎啊!
齐振业:“……”
难道你不该夸饿重振旗鼓了吗?!
早饭有豆腐粉条的素包子,还有一锅不怎么浓稠的小米粥,并两样看不出原貌的小酱菜,齐振业吃了,私下里跟秦放鹤叫苦,“果然白给的不好。”
真是一点儿油水都没有啊!
就这么两顿,他就吃得眼珠子都要绿了。
红叶寺的素斋好吃,但得额外加钱买,跟这个不是一回事。
秦放鹤忍俊不禁。
得了,知道吃好的了,便是彻底恢复了。
齐少爷终究吃不了这个苦,转头就找了负责的和尚,将一应素斋席面都订上了。
晌午便在西面院子里用饭,里头有个小小暖阁,分了几个包间,临窗而坐还能看见一截挂着悬松的断崖,截面险峻巍峨,另有重重积雪,自有一番动人。
秦放鹤和齐振业来时,半路时遇到另一群穿长袍的,便立刻想起昨天那小沙弥说的,想必便是这些人了。
对方一行六人,年纪多集中在一三十岁,看见秦放鹤和齐振业后,略吃了一惊,显然也没想到这样的鬼天气,竟还有别样傻子爬山。
双方都短暂地沉默片刻,然后就齐齐上前,相互见礼,又介绍起来。
那群人来自湖广一带,乃是今年乡试刚中的举人,此番是要进京赴会试来的。
他们隔得虽然远,但鹿鸣宴次日便启程了,又因是赴试,可走官道,又直又快,饶是中途也频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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