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二十,白云村。
昨儿才下了点雨,地上水渍未干,天儿就不那么热了。好些村民吃过晌午饭,便都去村口大柳树下乘凉,讲些家长里短。
说起近来的大事,自然非十一郎高中莫属,自打那日捷报传来,大家伙儿脸上的笑意就没散过,日日说都说不腻。
老村长兼族长亲自带人开了祠堂,将那捷报正正经经供奉了,又破例放鞭,当场激动得老泪纵横。
想着秦放鹤一时回不来,老村长还打发人去城外他父母坟上洒扫了一回,烧了纸钱告知。
一干女眷都在树荫下做针线活,叽叽喳喳赛过树上鸣蝉,好不热闹。
“十一郎那孩子,打小就聪明,一举一动很是不凡!”秀兰婶子说着,将针尖往头皮上蹭了蹭,继续眉飞色舞道,“我老早就看出来了!”
龙生龙凤生凤,他爹就会读书,当儿子的自然更会读书,这都是天注定的!
因秀兰两个儿子都跟着秦放鹤去过府城,如今在白云村俨然是不一般的人家,众人都十分热切。
分明是絮叨了许多遍的老话,可大家仍像听了什么大新闻似的,俱都惊叹起来。
人在成名之后,往往会被周围的人赋予某种奇幻色彩,许多莫名其妙的传奇也由此而来。
就好比现在,村民们甚至觉得秦放鹤每次右脚先迈门槛都另有深意。
有人扭头向旁边纳鞋的杏花说:“他婶子,如今松哥儿跟着十一郎读书,你也算熬出来了。”
杏花话不多,心里却明白,“亏得他不嫌弃,我跟松哥儿如何敢想旁的?日后能像大海那样出息,有个正经活计就烧高香了。”
一句话,既奉承了秦放鹤,又奉承了秀兰,分外妥帖。
秀兰婶子却也不是那等轻狂人,闻言便笑:“大海哪算甚么,依我说,你家松哥儿才是正经读书的苗子,字儿写得那样好,人也踏实。只管好生跟鹤哥儿学,保不齐哪天啊,你也就成了秀才娘喽!”
自己生的自己清楚,不管老大还是老二,都未必有那个心沉得下来。日后鹤哥儿不嫌弃,能叫他们跟着混碗饭吃,她这个当娘的也就知足了。
杏花闻言只抿嘴儿一笑,谦虚两句,也不敢想日后,又低头专心纳起鞋来。
十一郎说过,最爱穿自己做的鞋了。
听说日后他就要去县里上学,自己得抓紧点,多做几双给他带着。
这年纪的孩子,费鞋。
正说着,忽有一辆牛车吱嘎吱嘎从道路尽头驶来,有眼睛好的后生见了,立刻冲出去喊,“是十一郎回来了不?”
秦山便举起鞭子,往虚空中打了个响儿,大声笑道:“是,是鹤哥儿回来啦!”
其实昨儿就到了镇上,因天色已晚,又连着赶了三天路,十分疲惫,便照例在秦海家休息了一夜才回。
这话便如凭空加了一把柴火,叫本就翻滚的白云村这锅水立刻沸腾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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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地瓜那后生立刻爬上大磨盘,抓住大柳树上垂下来的粗麻绳,用力晃起来,“十一郎回来啦,十一郎回来啦!”(touwz)?(net)
“当~当~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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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朴的钟声回荡在小小村落的上空,几乎所有人都从自家门口走了出来,兴致勃勃来瞻仰小秦相公的风采。
牛车进村,秦山先下来,紧接着便是秦放鹤。
去过府城的人好似自带结界,众乡亲一时不敢上前,都在一步开外,直勾勾瞅着。
秦放鹤理了理衣裳,朝三四个月不见的乡亲们作了个揖,“十一郎幸不辱命,得胜归来。”
结界破了。
震天的欢呼声炸开,乡亲们如得了讯号般争着抢着上前,拉他的手,摸他的肩膀,口中赞个不停。
有男人直接把自家毛头小子提溜起来,“快,摸摸你十一哥,沾沾聪明气!”
秦放鹤瞬间被热情的人群淹没,他笑着回应,很有耐心,一步一步走得极慢。
几十号人,听着不多,但如果在同一时间围上来,实在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眼见秦放鹤被挤得东倒西歪,突然脚下一空,竟是秦猛不知从哪里钻出来,将他整个人扛在了一侧肩上!……
眼见秦放鹤被挤得东倒西歪,突然脚下一空,竟是秦猛不知从哪里钻出来,将他整个人扛在了一侧肩上!
“都散开散开!”
秦猛一手扛着秦放鹤,一手非常有气势地在身前画了几个大圈,声若洪钟,“又不是以后见不着了,都散开!没见着要把十一郎挤坏了么!”
众人便都哄笑起来,虽不往前挤了,却也不舍得就此散去。
老村长终于气喘吁吁地钻进来,直接用拐棍儿挨个戳人,“我的话不好使了?都退开退开,去去去!家去家去!”
老族长的话还是颇有分量,大家伙儿再舍不得,也还是空出一条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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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地瓜对,说正经事,”老村长一拍额头,“老了老了,净扯闲篇,险些误了正事。”
秦放鹤笑道:“您可不老,村里还指望您主持呢!”
老头儿除了掉了几颗牙之外,腿脚还真就挺利索的,前几天还拿着拐棍满村撵着重孙打屁股。
众人笑了一回,老村长才把来意娓娓道来。
“鹤哥儿,如今你中了秀才,依朝廷的规矩是免税的,我琢磨着,把村里一部分上等田过到你名下,你怎么看?”
这是时下最常见的做法,秦放鹤也不意外,当即点头,“自然可以,乡亲们帮我良多,能尽力的地方,自然要办。”
老村长欣慰地笑了,又细细说了每年给秦放鹤的抽成。
没了田地税之后,每年大家就能多进好些粮食,自然不能叫主事人白担虚名。
秦放鹤却不在意这个。
这年月的亩产量真的太低了!
哪怕乡亲们给他抽成,每年也就多个一二百斤,折算成银子不过二两上下,对现在他的年收入而言,无足轻重。
但这些粮食分给各家各户,却能顶大事。
老村长却道:“哎,那话怎么说来着?礼不可废……”
秦放鹤就笑,“这么些年来,我也没少吃乡亲们的,穿乡亲们的,如今朝廷月月给银子,又有粮米,我一人如何吃用得完?况且来日我进城上学,家里少不得左邻右舍照应,便是回来,一时不开火,难不成就不去叔伯家里蹭饭了?权当我提前交的伙食费吧。”
现在他手头足有将近六十两银子,日后月月还有廪生的一两和若干粮食,县学又管吃管住,还给一年四季的长袍,便是只进不出。
再者书肆那边也有进账,根本花不完,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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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地瓜再收回来便是。”
他想给的,谁也无权反对;他想收回的,谁也挡不住。
若白云村上下齐心也就罢了,若来日果然谁有了坏心思,那就别怪他翻脸不认人。
至少他秦放鹤活着一天,白云村就必须团结。
接下来几天的热闹不消细说,突然多了好些孩子想跟着秦放鹤读书,都被秦山和秦松拦下。
秦松是个闷葫芦死心眼儿,也不吭声,就是张开双臂堵在门口,没有秦放鹤的话,谁来了也不叫进。
十一郎读书呢,一定不能叫他们进去打扰了!
“早干甚去了?”秦山说得毫不客气,“你们这会儿来,未必不是一时脑热,还指不定熬几天,先跟我和老八学两天再说!别有什么事都去扰得鹤哥儿不得清净。”
带着孩子来的家长们听了,便都有些讪讪的。
当初谁想到鹤哥儿这样出息?
谁又能想到,书读得好,朝廷竟还真给银子呢?
秦山对他们的小心思门儿清,你要说坏心眼儿吧,也不至于,多少有点眼皮子浅,不见兔子不撒鹰。
早前自己那都是挨家挨户跑到门上撵着孩子们念书,除了老八,那都没一个能坚持下来三天的!
如今眼见鹤哥儿有了功名,又是廪生,月月有银子拿,哦,眼馋了?
看花容易绣花难,你们没见私底下鹤哥儿吃的那些苦,我可见过!铁打的汉子都未必熬得住!
门外的骚动秦放鹤都听见了,只是一笑,也不出面,依旧稳稳坐着。
方知府发给的几本书甚好,涉及到许多以前他不知道的朝廷要事,正是如今他欠缺的,自然要专心研究。
秦山跟着自己走了不少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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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地瓜,就被众白云村村民撵出去了。
还有人大口啐她,“真是癞□□也想天鹅屁吃,如今十一郎是何等尊贵人物,俺们自己村的都不敢巴望,你们倒是想来摘果子了,门儿都没有!”
秦放鹤听了,一时啼笑皆非。
不过眼下,他确实还没有那方面的心思。
十一岁哎,后世才上小学!大好年华谈什么恋爱,都去读书!
七月初,老村长整理出各家过户给秦放鹤的田产,又都立了文书,按了手印,然后去县衙办了更改手续。
秦放鹤也去了,顺道去白家书肆取了三月到六月的稿费,一共是六两三钱。
可拿到手的,却足足十两。
孙先生笑容可掬,“多的都是小人孝敬的。”
他原本以为秦放鹤小小年纪中个秀才就算了不起了,万万没想到啊,乖乖,小三/元!
秀才和秀才,那是真不一样。这可是吃公家饭的!
消息传回章县时,他跟浑家人都傻了!
小秦相公才多大点儿人?哪怕日后花二十年考举人呢,也才三十出头!
前途无量啊!
秦放鹤笑笑,却把多余的银子丢回去,“该多少是多少,你们也不容易。”
见孙先生有些忐忑,他又道:“是好是歹的,我自然心中有数。”
来这里几年,除了白云村人之外,可以说帮自己最多的就是孙先生了,他不是那等没良心的。
听了这话,孙先生才又重新快活起来。
“对了,听说你可能回县城做事?”秦放鹤问道。
“哎,说起来,也是托了小秦相公您的福……”说起此事,孙先生也是满脸喜色。
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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