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孟彪本人,如非必要,他是不愿意离开路州的,自从那日陆景登门问罪,他便有所察觉,有人已经盯上自己了,究竟是不是陆景派来的,还是另有其人,他却没有把握,不过他可以肯定,陆景不会轻易相信自己所言,之所以好生安抚,也是一种策略,只要自己露出马脚,随时可能招来不测,下午,孟彪坐在楼下的客厅里,端着茶杯细细品味,忽然,手机铃声响起,他扭头瞧去,是陆景的号码,想了想,接通笑道:“陆总!”
陆景的声音有些沉闷,问道:“你在哪儿?”
孟彪答道:“我在家里。”
陆景又问:“你没去西安?”
孟彪微微一怔,说道:“没有。”
陆景问道:“为什么不去?你不知道高斌靠不住吗?”
孟彪顿时起疑,说道:“陆总,你怎么知道高斌在西安?”
陆景并不隐瞒,叹道:“辛蓝告诉我的,她跟着剧组在西安找寻外景地,正好碰到高斌和杜慎言,阿彪,你是怎么做事的,这么糊涂,这不像是你的风格。”孟彪亦是吃了一惊,失声问道:“辛蓝撞见他们了?”陆景冷笑道:“她不撞见,我怎么会知道的?我早就跟你说过,用人要得法,虽然只是意外,但是也能说明,高斌就是酒囊饭袋,辛亏杜慎言没有敢说实话,否则,你派去的那些人,这会儿已经进了局子了。”
就在两个小时之前,黄永泰刚刚给孟彪来过电话,说是一切顺利,杜慎言也还算配合,只是提出与他见面的要求,孟彪没有立刻答应,但也没有回绝,他得考虑考虑,现在的这局棋子太复杂,陆景、李鹤年、杜慎言、殷南珊,还有那个躲在幕后,自始至终,未曾露面的神秘人物,所有的一切,似乎各有各的轨迹,又似乎存在某种联系,他越来越感觉到,危险就在不远处潜伏,像是一头饿狼,正在等待最佳时机,然后一击必杀。
事到如今,孟彪开始有些后悔,当初为了出人头地,为了所谓经天纬地的大事业,搭上自己全部的身家性命,实在不太明智,官场猛于虎,吃人连根骨头都不剩,那些道貌岸然的官老爷,又有哪一个,不是老谋深算,刻薄寡恩,陆景还算好说话,但是陆浩鹏的眼睛里,可是糅不得半点沙子,如果被他查实自己的那点儿小算盘,弄不好就会立刻死无全尸,家破人亡,不过越是如此,他就越不能不留一手,眼下这个时候,自己还有谁能相信呢?
孟彪苦思冥想数日,终于想出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他打电话到澳门,告诉周清河,陆家已经对他起疑,为求自保,他把陆家这些年的资金往来细册,复制成电子版,通过邮箱发到周清河那里,如果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内,他遭遇到什么不测,就要周清河将这份账目,全部公布于众,大家拼个鱼死网破,谁也别想好过,周清河大惊,一再追问孟彪,究竟发生什么事情,孟彪便将有人向陆景揭发他的经过,简略的说了,最后笑道:“老五,咱们走到今天这一步,也该是个头了,如果有幸继续走下去,那当然皆大欢喜,如果陆家两父子想要过河拆桥,上墙抽梯,你也得有个心理准备,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我这是不得已而为之,倘若真的如我所料,你办完这件事后,就有多远跑多远吧,不要再回溯江,咱们兄弟五人,只有来世再见了。”
周清河沉默良久,问道:“彪哥,有件事我一直想问问你。”
孟彪说道:“问吧!”
周清河叹道:“彪哥,咱们兄弟五个拜把子,一个头磕在地上,关二爷作证,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二哥气短,老四命薄,这些我都不说了,只是三哥究竟是怎么死的?我心里就是过不去,我求你给句明白话,三哥是不是你杀的?”孟彪轻轻叹了口气,说道:“老五,这件事你还是别问的好,确实是我太糊涂,我对不起你们。”周清河固执的说道:“这么说,三哥真是你杀的?你为什么要杀死他?他虽然酒后无形,喜欢胡说八道,但是罪不及死呀!”孟彪顿了顿,又道:“你以为我愿意?那个时候,老爷子去澳门跟我商量,回来溯江发展的事情,游老三也不知听得哪个乱嚼舌头,当着老爷子的面,就要我们及时抽身,别再掺和陆家父子的勾当,以免将来不得好死。”
周清河说道:“所以,你为了讨好陆浩鹏,就要杀死自己的兄弟?彪哥,现在看起来,三哥没有说错,他是为了咱们好。”孟彪叹道:“要不然,我怎么说是糊涂呢,利欲熏心,害人害己,我嘴上虽然不承认,但是杀了游老三,我这心里没有一天好受的,老五,你想骂就骂吧,不认我这个大哥也行,总之我有愧与你们,不过无论如何,你现在都要帮我,除了你以外,我没有人能够相信。”周清河想着说道:“彪哥,你是知道的,我这个人从来不管闲事,也怕担上责任,这份账目你还是交给嫂子吧。”
孟彪急道:“你就这么狠心?不管我的死活?”
周清河说道:“不是我狠心,实在是我的能力有限,这么重的担子,我怕我承受不住,我也已经想好了,无论你那边怎么样,过段日子,我都会离开澳门,然后找个谁也不认识我的地方结婚生子,我真的很害怕,怕的要死,我怕我赚了再多的钱,也没命去花,看在咱们兄弟一场的份上,你不要害我好不好,我只是个跑腿办事的,我什么都不知道。”孟彪颤声说道:“周清河,你是窝囊废,你不是男人。”周清河再度沉默,良久突然爆发,扯着嗓子吼道:“我不是男人,你是男人,你把自己的老婆孩子送给别人当人质,你亲手用刀子捅死自己兄弟,就为了你那点儿荣华富贵,还说我不是男人,现在知道后悔了?晚啦,太晚啦!你早干什么的?”说着,他情不自禁的哽咽起来,渐渐泣不成声。
孟彪仰天长叹,亦是捶胸顿足的说道:“是是是,我该死,我早就该死了,当初刁志祥一刀没有砍死我,我这二十几年,就是白白捡回来的,但是老五,我求求你,我跪下来求求你,请你帮帮我,如果我这个做大哥的,曾经对你还有过一点点恩惠,你一定要帮我,帮我对付陆家父子俩,我可以答应你,只要这件事情解决掉,我立刻跟他们脱离关系,从此老死不相往来,咱们兄弟俩结伴同游,满世界的逍遥自在去。”周清河冷笑道:“满世界的逍遥自在?你觉得可能吗?”孟彪说道:“那我就跟他们同归于尽,送他们两父子把牢底坐穿,也算我对你们兄弟的补偿,真要走到那一步,我别的没有什么愿望,只求你能替我照顾好,你的嫂子和侄子,老五,我求求你啦,我求求你”
电话那头,半天没有回应,孟彪追问道:“老五,老五,你听见我说的话吗?”周清河似乎情绪略略平静,轻轻吁了一声,说道:“我听着呢,彪哥,其实我刚才说的也是气话,我怎么可能不管你的死活,你放心好了,账目放在我这里,凭谁也别想拿去,只要有人敢对你不利,我一定把这本账目送到中纪委,咱们是瓦罐,他们才是瓷器,赤脚的不怕穿鞋的,大不了一拍两散!”孟彪激动万分,说道:“谢谢,谢谢!”周清河又道:“只是你自己要小心,不到万不得已,我可不希望替你收尸!”
挂断电话,孟彪坐在路人酒吧的单间里,脸色变得冷峻起来,周清河的态度,并不出乎他的意料,自己的这番苦情计,能不能起到效果,他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同时,心情又是极其矛盾,倘若他猜对了,那么他就可谓众叛亲离,彻底落入孤家寡人的境地,但倘若不是周清河泄密,那么又会是谁呢?还有什么地方,是自己疏忽掉的?
今天接到黄永泰的电话,说杜慎言要与他亲自见面,孟彪更是疑窦重生,难不成杜慎言也学会调虎离山,不把自己诓离路州誓不罢休?正自踌躇不定,陆景的电话紧跟着打进来,开口便是质问自己,为何不亲自赶赴西安主持大局,陆景的用意又是何在?而且那个辛童童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这个节骨眼上,出现在西安,这是不是太巧了点儿,想到这儿,孟彪十分讶异的问道:“不是这么巧吧?”陆景叹道:“不管巧不巧,看来你都得跑一趟,杜慎言既然没把事情抖露出来,就代表你们之间不是没得商量,另外,我还要提醒提醒你,我的那个堂妹,可是说得出做得到,无论如何,你都不能因小失大,不管你和杜慎言交涉的怎么样,到了咱们约定的期限,你都必须放人,明白吗?”
孟彪笑了笑,说道:“那是当然,那是当然,哦,对了,陆总,我”说着,他犹豫了一下,陆景问道:“嗯?还有什么事?”孟彪说道:“是这样的,陆总,关于那个账本的事情,我可能有些眉目了。”陆景说道:“什么眉目!”孟彪想着说道:“我还只是猜测,有人通过造谣诽谤,蓄意破坏我们之间的关系,目的不仅针对我,也是针对你。”陆景接着问道:“你知道是什么人?”孟彪笑道:“我已经说了,我只是猜测,没有把握的,所以我安排了一下,打算引蛇出洞,如果我没有猜错,接下来的这段时间,会有人主动跟你联系,拿着这本所谓的账本,对你进行要挟。”陆景“哦”了一声,没有立刻发表意见,孟彪踌躇着又道:“陆总,该说的话,我已经说过不止一遍,我孟彪对你忠心耿耿,我相信,你都是知道的,你要是还有什么疑虑,我希望你能坦白的告诉我,咱们之间互相打哑谜,只会留给别人可乘之机,对咱们的大局无利!”
陆景思忖片刻,说道:“嗯,我知道了,但愿你的办法可行。”
下了班,陆景回到住所,推门进屋,就见地上多了一双皮鞋,客厅的桌子上,摆着几碟下酒菜,正自诧异,陆浩鹏系着围裙,端着一盆酸菜鱼,从厨房走出来,将菜盆放至桌上,然后吹吹手指,慈祥的瞧着儿子,呵呵笑道:“回来啦?”
陆景笑道:“爸,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给我打个电话?”
陆浩鹏用揩着手,解开围裙,说道:“你工作忙嘛,我就不打扰你了,来来来,坐吧,坐吧,你这儿有酒没有,咱们爷儿俩喝两杯!”陆景换过拖鞋,赶忙跑去里间,拿出来一瓶五粮液,一边分着杯筷,一边笑道:“爸,你是怎么来的,我好像没看见你的车。”陆浩鹏在一碟花生米上,洒着椒盐,然后尝了尝,笑道:“我做长途大巴过来的,顺便到旁边超市买了点菜,没事就不用整天开车,人老了,得多活动活动腿脚,嗯嗯,你尝尝这个,酸菜鱼还不错,腰花也很新鲜,我看你这厨房里头,冰锅冷灶的,还有几包方便面,平时大概都不怎么自己做吧。”陆景笑道:“方便面我只是备着,其实吃的很少,平时外头应酬多,所以也没什么机会自己开伙,爸,我听妈说,你前几天咳嗽的厉害,现在好些了吧!”
父子俩嘘寒问暖,看着儿子面容略显憔悴,陆浩鹏的心中,又是怜惜,又是感慨,当年陆景大学毕业,为了所谓的理想和现实,父子二人曾经几度争执,直至面红耳赤,陆景无法容忍父亲的霸道和蛮横,离家出走长达半年之久,但是最终还是拗不过父亲,乖乖的又回到麋林家中,对于陆浩鹏而言,他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儿子身上,也正因为如此,所以他要亲自为儿子规划未来,铺平道路,尽管这个未来,如今已经走得太偏,已经距离他的初衷越去越远,陆浩鹏拉着儿子坐下,然后端起杯子跟他碰了碰,想着笑道:“我今天来路州,就是在家闲不住,总没个说话的人,人上了年纪,就有个毛病,喜欢琢磨从前的那些事情,这越琢磨呀,就越觉得闹心,连觉都睡不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