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熙兰说的轻描淡写，杜慎言和杜林却都听得目瞪口呆，没想到她如此心直口快，身世又是如此可怜，虽然杜林对于舞女的概念，并不十分明确，但也知道那不是个好行当，本已噙满泪花的双眼中，顿时现出一丝同情的意味，下意识的往齐熙兰身上靠了靠，以示安慰，齐熙兰拍拍他的手，又笑：“nonono，我并不难过，我早就习惯了，没有人对我好，那我就对自己好，你不用安慰我的。”杜慎言依旧捏着鼻子，齐熙兰的这种性格，让他有些接受不了，他们彼此之间，虽不能说是萍水相逢，可也没有熟悉到这等坦白的地步，不由得更是尴尬，于是笑了笑，转移话题说道：“嗯，那个，杜林，快给齐老师拿点吃的，不好意思，这不是在家里，没什么可以招待你的！”
齐熙兰瞧见那包零食和饮料，笑道：“不用你们招待，我自己来。”说着，便伸手过去翻了翻，取出一盒曲奇饼干和一瓶可乐，拆开以后，坐到椅子上，大口大口的狼吞虎咽起来，一边吃着一边又笑：“我下午刚到的北京，晚上还没吃饭，谢谢你们！”杜慎言莞尔不已，也坐到了床边上，拉过杜林搂在怀里，笑道：“饼干不当饱，要不我去给你买盒方便面吧，或者楼下的餐厅，应该有卖夜宵的。”齐熙兰抹着嘴巴，摇头说道：“不用，我吃这些饼干就可以了，杜林，你要不要来两块，很好吃的！”杜林笑道：“我不饿，齐老师你多吃点，齐老师，你看了今天的奥运会吗？”
“奥运会？”齐熙兰愣了愣，摇头叹气的说道：“我知道北京奥运会，很好，很好，我就是为这个才来北京的！”杜慎言和杜林皆是一怔，不禁面面相觑，齐熙兰瞧着这对父子，知道他们没听明白，仰头喝了几口可乐，然后想了想，继续说道：“杰克，我是为杰克这个王八蛋来的，他骗我回去美国，自己却偷偷跑到北京，辛亏被我发现了，不对，不对，如果我没发现没发现的话”说话间，眼泪竟又流了出来，哭着笑道：“对不起，我不应该这样，我只是太难过了，我十六岁就跟着他，我们去过法国，去过日本，然后又来到中国，从来都没有分开过，他现在居然要跟我分手，他妈的，他妈的，混蛋！”
从齐熙兰的嘴里，蹦出这几句国骂，着实令人有些啼笑皆非，不过见她确实伤心过度，杜慎言和杜林谁也没有笑出来，杜林尚且年幼，对于男女之事，自是不能全然明了，杜慎言也不愿在儿子面前，过多涉及这些话题，正想着如何转圜，齐熙兰擦擦眼泪，又道：“实在对不起，杜先生，我今天的心情不太好，之前对你很不礼貌，请你原谅，杰克也是住在这间酒店，那会儿我刚刚和他分手，我也不知道，我该往哪儿去，我知道今天是你们中国人高兴的一天，可是当我来说，真是太糟糕了。”杜慎言略略点头，表示理解，笑道：“没关系的，就为了这么点小事，你还亲自跑过来道歉，完全没这个必要，哦，对了，你是怎么找到我们这个房间的？”齐熙兰将手里的饼干屑，拢成一撮倒进嘴里，说道：“我请这里的服务员，帮我查的入住记录，才知道你叫杜慎言，住在这个房间，我以前曾寄过邮件给你，所以印象特别深刻，不过在没见到你之前，我也不能确认，两个杜慎言是不是同一个人。”
杜慎言“哦”的一声，又笑：“那你这个老外，为什么取个中文名字？”
齐熙兰情绪恢复正常，笑道：“noway，我喜欢这个名字，觉得非常的酷，不过我不是很喜欢，你们总叫我们老外，老字太难听了，我今年才二十三呢，你们要是不习惯我的中文名字，也可以叫我原来的名字，我叫，iller是我妈妈的姓！”杜慎言的英文水平，却仅限于耶斯和漏，于是看了看儿子，杜林笑着解释道：“瑞秋米勒！”
杜慎言颇为难堪，笑道：“哎呀，现在再不懂英文，简直就是个文盲，齐老师，你中文这么好，是这几年刚学的？”齐熙兰摇头说道：“我已经不做老师了，你们别再这么叫我，就叫我齐熙兰或者瑞秋，我和杰克来到中国以后，他找到一份路州大学的工作，所以我们就留了下来，学校里的老师和同学们都很友好，在他们的帮助下，我的中文水平，才能提高的很快，杜先生，我相信你将来到了美国，过个一两年，英文也会说的非常好！”杜慎言笑着摆摆手，说道：“我跑那么远干什么，我没有你们这种勇气，背个背包，就敢周游全世界，我连中国还没跑全呢！”齐熙兰耸耸肩膀，说道：“这可不一定，谁又能知道以后的事呢，我在家的时候，也没想过能留在中国。”
杜慎言想着问道：“那你现在还打算回去吗？”
齐熙兰笑了笑，无奈的说道：“不知道，我连明天该去哪儿都不知道。”
杜慎言又问：“你和杰克还在路州大学教书？”
齐熙兰叹了口气，看着杜林说道：“杰克前年已经被学校正式聘用，我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所以才想着出去也找份正式工作，到杜林那个小学做个英语教师，本来每个月三千块的工资，我还是挺满意的，可惜”杜林忽然说道：“齐老师，其实我们大家都很喜欢你，你走了以后，好多同学都哭了！”齐熙兰笑道：“那你哭了没有？你一定也哭了，是不是？咱们现在又见面了，以后我不做你的老师，做你的朋友好不好？”杜林咧嘴笑道：“好好好，齐老师，我还要跟着你学英语，把英语学得棒棒的，将来就可以到美国去工作！”
齐熙兰问道：“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到美国工作，中国不好吗？”
杜林说道：“中国好是好，不过我想去华尔街，他们说美国的华尔街，是全世界最有钱的地方，如果能在那里工作，能赚到好多好多的钱！”齐熙兰一惊，说道：“纽约华尔街？不，不，那里不好，那里全都是魔鬼，我就住在纽约，我知道那是个什么地方，你千万不要去那里。”杜林顿时怔住了，齐熙兰的这番话，彻底颠覆了他的惯有思想，华尔街上全都是魔鬼？如此的论述和定义，无疑大大超出他的理解能力，杜慎言虽然也不清楚齐熙兰为什么要这么说，但他却知道，杜林的这种理想，简直就是天方夜谭，故而笑道：“杜林，华尔街不是你想去就能去的，起码你得清华北大毕业，然后出国留学，再读个什么硕士博士，只是英语学得好，那是远远不够的。”杜慎言的见识，其实也就这么多，张口清华，闭口北大，别的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远处传来零点的钟声，窗外又是一阵礼花绚烂，齐熙兰这才意识到，时间已经太晚了，连忙起身告辞，杜慎言和杜林送她走出门外，杜林拉着齐熙兰的手，问道：“齐老师，咱们明天还能见面吗？”齐熙兰似乎有些犹豫，说道：“明天？明天可能不行，我要乘火车赶回路州，咱们还是回路州再见吧！”杜林不解，问道：“为什么呀？齐老师，明天我和我老爸去玩故宫，你也不要回去，你就和咱们一起，留在北京多玩几天好不好？”齐熙兰轻轻叹了口气，摇头说道：“真的不行，我已经没有钱了。”杜林不禁一愣，便对父亲说道：“老爸，要不我们借点钱给齐老师吧！”齐熙兰连忙说道：“不，不需要，杜林，谢谢你，祝你们玩得愉快，我该走了！”杜慎言见齐熙兰神色窘迫，心道，看来她还真是个马大哈，不仅做事粗心大意，顾头不顾尾，而且财务状况似乎也很拮据，竟比自己还要落魄几分，想来她以前都是不管钱的，现在刚和男友分手，所以才这样的穷困潦倒，想着说道：“杜林，你先回去房间，我送齐老师下楼！”杜林不愿意，杜慎言摸摸他的脑壳，推着他转身，又笑：“听我的话，去吧，我一会儿就回来！”
杜林无奈，这才冲着齐熙兰挥挥手，说道：“齐老师再见！”
杜林回了房间，杜慎言送齐熙兰下楼，来到电梯里，杜慎言说道：“齐小姐，我没别的什么意思，谁都有个周转不开的时候，我能力有限，帮不了你太多，但是临时救救急，还是能够办到的，你是不是最近不太方便，我可以先借点钱给你，不知道你需要多少？三千块钱够不够？”齐熙兰靠在电梯壁上，长长的吁了口气，瞧了瞧杜慎言，问道：“你真的肯借钱给我？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杜慎言笑道：“因为你是杜林的老师呀。”齐熙兰双手使劲的磋着头发，懊恼的说道：“我我我不该这样的，我怎么会变成这样？”
杜慎言笑道：“咱们中国人有句老话，人走起霉运，喝口凉水都能塞牙缝，我以前比你还磕碜呢，不过没有关系，再难过的坎儿，挺挺也就过去了，你要是不介意，咱们现在就去柜员机取钱，你先拿着用，等你什么时候手头宽裕了，再还给我不迟！”齐熙兰掀起体恤衫的下摆，擦擦鼻涕，说道：“杜先生，我知道我很faire，没有教养，也不体面，就像我的妈妈那样，但我不想骗你，我现在没有工作，没有朋友，连住的地方都没有，我都不知道，我还能留在中国多久，所以你要是借钱给我的话，我可能没办法还给你。”杜慎言点点头，笑道：“还不上那就不还。”齐熙兰怔怔的望着他，良久说道：“那么，你借给我五千块，可以吗？”杜慎言不假思索的笑道：“没问题，当然可以，其实我还得谢谢你，谢谢你那天在浮云崖，帮我们拍下那几张照片！”
电梯停在底层大厅，二人走出酒店门外，在马路斜对面的拐角处，找到一家农业银行，杜慎言取出五千元的现金，交到齐熙兰的手里，齐熙兰捧着那沓钞票亲了又亲，开心的大笑起来，心情大为好转，刚才那副落拓模样顿时消失殆尽，说道：“谢谢你，杜先生，你这么的善良，上帝一定会保佑你的，我可以不用急着回路州了，你和杜林明天去故宫吗？我也想去看看，那咱们就做个伴儿吧，我知道北京有很多好玩的地方，除了故宫还有长城、颐和园、王府井，啊！还有北京全聚德的烤鸭，来北京必须要吃烤鸭的，ohygod，我几乎都已经闻到烤鸭的香气了！”杜慎言看着她兴高采烈的说个不停，不禁愣了愣，问道：“齐小姐，合着你拿这钱，就准备在北京全花了？”齐熙兰亦是一愣，这才发觉到杜慎言的不悦，想着摇摇头，说道：“不，不，我不全花掉，我就只花一点点钱，杜先生，你是不是不愿意我跟你们在一起？”杜慎言暗自思忖，这丫头也太缺心眼了吧，难怪疯疯癫癫的，张了张嘴巴，刚要再说什么，转念又想，算了，算了，既然把钱借给她，怎么花那是她的事情，自己若是过问太多，好像也不合适，说不定还要好心办坏事，于是笑了笑，说道：“没有，我没这个意思，你愿意跟着咱们一起，我想杜林会很高兴的。”
齐熙兰咧嘴笑道：“我也很高兴！”
杜慎言苦笑不已，跟着说道：“是是是，我也很高兴，那咱们回去吧。”
走出银行柜员机营业间，虽然此时零点已过，大街上却还是人来人往，丝毫不见冷清，齐熙兰瞧见路边有个卖糖葫芦的摊点，撒腿就跑了过去，然后买来三串冰糖葫芦，分出其中两串，递到杜慎言的手里，笑道：“你和杜林一人一份，算我请客！”杜慎言拿着两串冰糖葫芦，晶莹的糖衣下面，裹着红彤彤的山楂果，在满街灯火的照耀下，反射出绚丽的色彩，煞是好看，点头笑道：“谢谢，谢谢！”齐熙兰左手攥着糖葫芦，右手搭在他的肩上，伸出食指摇了摇，说道：“杜先生，我们已经是朋友了，你不用太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