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晗冰独自坐在客厅的电脑桌前,端着一副老花镜,看着自己qq好友里,女儿的名字始终都是灰色的,她已经好些天没能联系上夏姌,就连过端午节,夏姌都没打个电话回来,实在有点反常,夏姌素来孝顺,就算工作再忙,也不至于忘了她这个妈,老人家越想越觉得心里放不下,正在犹豫要不要联系杜慎言,问问夏姌的情况,杜慎言已经上门来了。
听到“笃笃”几声门响,于晗冰打开门,杜慎言拎着两袋水果,脸上的笑容颇不自然,微微躬身说道:“妈,我来看你了。”于晗冰听他这么称呼自己,不觉很是意外,心里却没多想,将杜慎言让进屋,笑道:“慎言,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还寻思着打电话给你,夏姌怎么回事啊?这都已经多少天了,连个音信都没有,她跟你联系过吗?哎呀,你瞧我这人,光顾着说话,你先坐,先坐,我去泡茶!”
杜慎言放下手里的东西,连忙拦住于晗冰,说道:“妈,我不喝茶,你先请坐,我有话跟你说。”于晗冰微微一愣,她是何等的聪明,听杜慎言这么说,已觉不甚对劲,犹犹疑疑的坐到椅子上,问道:“慎言,不是夏姌出什么事了吧?”杜慎言踌躇半晌,终于还是点了点头,于晗冰顿时像是掉进了冰窟窿,浑身生出寒气,颤声问道:“夏姌夏姌她她到底怎么了?”杜慎言极力控制住情绪,不敢再看于晗冰,低头说道:“妈,如果你不嫌弃,以后我就是你的亲儿子,你就是我的亲妈,无论如何,我我会替夏姌照顾好你,让你颐养天年,为你养老送终”“扑通”一声,未及杜慎言把话说完,于晗冰已是昏厥过去,杜慎言连忙扶住她,用手掐着她的人中,大声叫道:“妈,妈,你快醒醒”可是于晗冰哪里还能听到,杜慎言知道事不宜迟,慌慌忙忙掏出手机,拨通120的急救电话。
次日上午,在市委领导的直接指示下,经过医院不惜一切代价的极力抢救,于晗冰总算悠悠醒转,稍稍恢复了神智,市委书记孙其良闻讯,百忙之中,亲自赶来探望,不吝辞色,慷慨激昂的盛赞夏姌,是优秀共产党员,是全体同仁的楷模,是路州人民的骄傲,更是中华民族的好儿女,并且亲口承诺,除了国家所规定的抚恤金外,路州市地方政府,另外再拨出三十万元,作为于晗冰的赡养费用,望着自己病床前面,站着认识的,不认识的,大大小小各级领导干部,自始至终,于晗冰都没说过一句话,孙其良知道她是伤心过度,也不觉眼眶湿了一圈,说道:“老人家,夏姌同志是为国家和人民牺牲的,面对无情的天灾,夏姌同志表现出大无畏的革命精神,她的死重于泰山,她的名字也将永垂不朽,我们感谢夏姌,同样也感谢你,只有伟大的母亲,才能教育出这样伟大的女儿,你现在的心情,我们十分理解,不过无论如何,你都要保重好自己的身体,如果有什么实际困难,你可以随时随地,跟我们市委取得联系,只要是我们力所能及的,我们一定竭尽全力办到。”
杜慎言孤独的坐在走廊上,他守着于晗冰,已经整整一夜没有合眼,直至夏家的亲属以及大批领导干部赶到,他才悄悄溜出来,身心疲惫之极,也只能强打精神,丝毫不敢懈怠,如果于晗冰再有个什么闪失,他就真的万死难辞其咎了,杜慎言在心里不住的祈祷,希望夏姌在天有灵,能够保佑她的母亲,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杜慎言下意识的摸摸口袋,掏出那只智能手机,打开,关上,再打开,再关上,电量已经剩下不到一半,他无力的靠在椅背上,微微闭眼,想起冯坤对他说的那些话——老天爷要是肯讲道理,像我这样坏事做尽,恶贯满盈的混蛋都没死,夏医生怎么要死?这不是命,这是你自己太蠢,你信老天不如信你自己,反正你也不想活了,何不跟它斗个鱼死网破,拼死总比孬死好!
不得不说,杜慎言就像做了场噩梦,就在那一刻,终于从梦中挣醒,原来自己彻头彻尾全都弄错了,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过只是糊弄人的鬼话,与人为善,处处忍让,也只能换来无穷无尽的困厄痛苦,甚至是灭顶之灾,夏姌不就是最好的佐证?既然天地不仁,他又何须苦求,认命不如拼命,左右不过一个“死”字,他连死都不怕,还有什么可怕的?而且冯坤说得极是,夏姌虽然离开人世,却可以活在他的心里,与他共存共灭,共生共亡,永远不会分开,从今往后,杜慎言不再只是杜慎言,冯坤送他出门的时候,指着身后那间大院,呵呵笑道:“慎言,这栋房子是我送你的,但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我没写你的名字,你要是不住这儿,那就由侯阿姨暂时替你看着,院子里那辆奔驰车也是你的,你什么时候有需要,那就什么时候来取,你不用跟我客套,花这点小钱,对我来说不算什么,当然,咱们兄弟之间,谈钱太过庸俗,你也不会在乎这些身外之物。”
杜慎言确实没有跟他客套,因为不需要,今时今日的冯坤,凭藉着毒品生意,早非昔年吴下阿蒙,出手海阔即是情理之中,冯坤还告诉他,那日彼得伯洛夫见到他之后,得知有人要在中国境内,伺机对自己暗下杀手,当即叫他留下,然后又派石伟娜赶到假日酒店,连夜将那几个杀手全部干掉,同时取回那只皮箱,从而证实了冯坤所言。
彼得伯洛夫没有食言,依照约定带着冯坤离开中国,去到俄罗斯的北方重镇圣彼得堡,也就是第二次世界大战中,赫赫有名的列宁格勒,冯坤满心以为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自此可以高枕无忧,谁知到了圣彼得堡,彼得伯洛夫便请他自寻出路,冯坤身在异国他乡,语言不通,举目无故,要他自寻出路,除非重操旧业,一个中国人在俄罗斯做贼,如果再被警察抓到,好点的遣送回国,差点的直接丢了小命,也是说不定的,于是无可奈何,他再次请求彼得伯洛夫,将他继续留在身边,给他一份差事做,彼得伯洛夫对他说,想留下来做事不是不可以,但是不知道他有没有那个能耐,冯坤问是什么能耐,彼得伯洛夫这才告诉他,自己实际经营的是个什么行当,呼伦贝尔假日酒店的那几个人,其实是俄罗斯国家杜马议员约瑟夫派去的,前苏联时期,约瑟夫跟彼得伯洛夫曾是同事兼搭档,彼得伯洛夫发迹之初,约瑟夫通过政界的关系,多次对他大力扶持,可是事情总会变的,随着彼得伯洛夫毒品生意越做越大,由于各方面的原因,二人便渐渐产生矛盾,直至不可调和。
彼得伯洛夫说,他不怕冯坤知道这些事情,约瑟夫在莫斯科的国家杜马工作,呼伦贝尔失手之后,约瑟夫料定彼得必会采取报复行动,所以已经加强了警戒,轻易不肯抛头露面,如果冯坤想要留下来,就去杀掉约瑟夫,以纳投名状,所需一切枪械物资,人员便利,皆由彼得提供,事成之后,冯坤不但可以留下来,而且能够直接进入彼得的核心集团,成为彼得的左膀右臂,至于事败如何,自不必说,冯坤苦思两日,决定搏上一回,便点头答应下来,听他说到这里,杜慎言问道:“你真去杀了约瑟夫?”
冯坤苦笑着摇摇头,说道:“我是去了莫斯科,等了大概两个多月,总算找到个机会,不过我的枪法实在太臭,第一枪打中他的肩膀,第二枪打空,第三枪还没开,那帮警察就把我摁倒了,后来还是娜娜趁乱补了一枪,老东西才死翘翘。”杜慎言不解,又问:“你不是一个人去的莫斯科吗?怎么还有石伟娜?”冯坤说道:“彼得根本就没指望我,他知道我有几斤几两,这种事说起来容易,真要做起来的时候,能够拿稳枪,手不哆嗦就很不简单了,所以在彼得的算盘里,我其实就是炮灰,用来掩护娜娜的,不过他不会跟我说这些,而且可以这样说,直到我对约瑟夫扣下扳机之前,彼得都没真正信任过我,他让娜娜暗中跟着我,如果我依计行事,娜娜就是双保险,如果我有异常,娜娜就会立刻把我除掉。”杜慎言心中突突直跳,心道,看来冯坤能有今天,也不是白得来的,冯坤瞧着他的脸色,又笑:“他们这些人,尔虞我诈了大半辈子,连睡觉都留着七分醒,如此安排算计,没什么奇怪的,好在彼得还算厚道,我被警察抓进去之后,他就花钱上下打点,随便找了个倒霉蛋顶罪,然后把我换出来,你可能不知道,现在的俄罗斯那才叫腐败透顶,只要你肯花钱没有办不成的事,区别仅在于价码多少,何况彼得的故旧势力,早就遍布各个政府部门,狸猫换太子,白纸抹黑字,算不得什么难事。”
杜慎言默默的点点头,看来天下乌鸦一般黑,无论菩萨还是上帝,全都统统的靠不住,想着说道:“你还是福大命大,要是你当场被人打死,彼得就算想救你也没辙。”冯坤并不否认,笑道:“确实如此,所以我才说嘛,不把自己豁出去,你就永远别想翻身,等你真的豁出去了,其实也就那么回事,反正自那以后,彼得就没再怀疑过我,把我视作心腹,有些什么重要决策,也时不时的跟我商量商量,他还请人为我整容,为我彻底更换身份,所以我现在是俄罗斯国籍的华裔商人,名叫申富水,这样说吧,冯坤这个人已经不存在了,只要我不主动说明,路州市公安局想要抓我,无疑是白日做梦。”
杜慎言问道:“那你为什么又要回来?”
冯坤笑了笑,说道:“彼得一直想要打开中国市场,他留住我这个人,也有这层意思,前年上半年,彼得就安排我回来过一次,不过没有回路州,而是在麋林呆了三个月,中国的版图这么大,我最熟悉的还是溯江省,至少乡里乡音的,不会感到陌生,麋林又是溯江省的省会,所以我就打算先在那儿落脚。”
杜慎言冷笑道:“你是来祸害咱们溯江人的吧。”
冯坤摊手说道:“你怎么说都可以,难道我们没来中国之前,中国就没有毒品交易了?杜慎言,你的脑子还得洗洗,有需求才会有市场,有市场才有人来做,我们经营毒品买卖,向来公平公道,童叟无欺,你不买毒品,我也没拿着刀子逼你买,正所谓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我觉得没有问题呀,话再说回来,吸毒的人能有几个好东西,这些人渣早死早升天,从某种意义上说,我们还是人类社会的净化师,就看你自己怎么理解了。”听冯坤满口的歪理,杜慎言又好气又好笑,说道:“你们没有逼着人买,但是毒品流入社会,总会有人见利忘义,挖空心思害人的!”冯坤摆摆手,打断他说道:“我不跟你争这些,争也争不出个结果,杜慎言,我实话跟你说吧,娜娜曾经建议我拉你入伙,可是我没答应,因为我知道,你干不了这个的,其实说到底,在这件事情上,咱们两个并没有原则性的分歧,我也认为毒品是害人的,只是我没你那么迂腐,经历过这么多,我已经懂得什么叫顺势而为!”
杜慎言叹着气,呵呵笑道:“顺势而为,多好的理由啊。”
冯坤睨着他,说道:“这不是理由,而是生存的游戏规则,物竞天择,适者生存,既然你无法改变现状,那就要学会适应。”他走到路口,再次转身望着那幢宅院,以及院后巍巍的东山,又道:“就说这幢房子吧,我买下它,多也不多,总共三百来万,你知道你会说,我的这些钱来路不正,都是肮脏的,呵呵,钱会肮脏吗?没钱才会肮脏,还是我的那句话,有实力你就行,没实力你说什么都不行,杜慎言,好好想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