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九点三十分,前日夜间刚刚抵达路州的久保美惠,一身缁衣,略显疲惫的步出公司五楼的大会议室,虽然连日奔波,只睡了不到三四个小时,她还是强打精神,一早召集公司所有中层干部,开了个碰头会,会上,久保美惠宣布了四项重要决定,一是从即日起,杜慎行接替赖长喜,担任供管部部长,同时兼管技术部的诸多事务,二是赖长喜重回渠道部担任部长职务,三是电子产品线的开发工作,正式提上日程,并且拟出项目实施进度表,四是新征一百七十亩工业用地的拆迁平整工作,将由杜慎行负责与园区管委会协调,以尽快落实,前三项决定,杜慎行都是知道的,只有这第四项决定,让他颇感意外,久保美惠事前也未曾与他通气,按理说,土地征用事宜应该是综合办公室的职责,但是久保美惠既然这样决定,必然是有她的考虑在内,杜慎行唯有点头应承,没有提出任何异议。
散会之后,众人纷纷离座往外走,赖长喜兴致勃勃,拉住杜慎行掉在队伍最后,说晚上摆一桌,要为杜慎行庆贺祝酒,杜慎行正待婉言相拒,久保美惠忽然转身,冲杜慎行招手,让他来自己办公室一趟,杜慎行连声应了,又对赖长喜笑道:“赖哥,要不改天吧,我晚上还约了朋友。”赖长喜看着久保美惠的背影,似有深意的点点头,笑道:“行啊,等你有空的时候,跟哥哥说一声。”他凑到杜慎言的耳边,又道:“慎行,你前途无量,以后发达了,可不能忘了哥哥。”杜慎行一愣,赖长喜一笑,拍拍他的胳膊径直去了。
赖长喜的意思,杜慎行自然明白,渡边正一死后,公司高层已经出现了权力真空,久保美惠经验和能力有限,不可能长期单独掌控全局,势必要有人来填补渡边正一位置的空缺,而这个人选的可选择范围,其实并不大,除了赖长喜也就是杜慎行,赖长喜何等精明,久保美惠公布第四项决定时,他就已经知道,在久保美惠的心目中,接替渡边正一的,非杜慎行莫属,杜慎行当然也不傻,他站着思量片刻,再抬起头来,走廊里已是空空荡荡。
时至五月下旬,空气中越发多出几分燥热,久保美惠坐在办公桌后的椅子上,望着哥哥久保仓明的照片,不由得怔怔出神,这里原是久保仓明办公的地方,久保美惠接手公司后,便沿用下来,听到“笃笃笃”三声门响,久保美惠随即起身,说道:“请进!”杜慎行推门进入,久保美惠绕过办公桌,指了指沙发,笑道:“坐吧,想喝点什么?”
杜慎行一边坐一边笑道:“随便,茶和咖啡都行。”
不一会儿,助理小姑娘送来两杯咖啡,然后掩门出去,久保美惠端了一杯咖啡在手里,用汤匙轻轻的搅着,又吹了口气,笑道:“你是不是很想问我,为什么要你负责土地征用的事情?”杜慎行笑道:“没有,美惠小姐安排我的工作,我尽力照办就是了,哪儿有那么多为什么。”久保美惠瞧着他,又笑:“这一百七十亩的土地,是公司新型电子产品线的生产建设用地,以前一直是由正一君亲自操办的,这是公司的头等大事,如今正一君魂归天国,我交到别人手里又不放心,便只好委屈你了,而且你是负责新产品技术应用开发,整套技术和设备引进,也是由你与健夫君进行对接,所以,将来新厂区土地的规划建设,我同样希望你能够从头至尾的跟进,杜慎行,你会不会觉得,我安排给你的事情太多了?”
杜慎行笑道:“不会,不会,完全没有问题,我正愁浑身的力气没处使呢。”
久保美惠放下咖啡杯,跷足而坐,微笑道:“话不要说的太满,今天会上,我本来还有两项决定要公布,不过想了想,还是有必要先跟你商量一下,杜慎行,咱们是朋友,最好的朋友,所以有些事我不需要瞒着你,我这次回去日本,已经将公司股份的百分之二十,划归渡边正一的女儿名下,也就是说,渡边北瞳将成为公司的第二大股东。”
杜慎行微微一愣,笑道:“是吗,那美惠小姐算是达成你爷爷的心愿了。”
久保美惠摇头说道:“或许算,又或许不算,月夫人固执己见,只肯接受百分之二十,我也没有办法,不过我想说的不是这些,我一向喜欢自由自在,不喜欢被束缚,你应该都是知道的,可是自从发生了这么多事,整个集团公司就像一座大山,压得我快要喘不过气了,每天夜里我都睡不好觉,我既思念父母和哥哥,又生怕我能力不够,管理不好公司,让他们担心失望,所以我才急着想要达成爷爷的心愿,分出一半的股份给渡边家,我心里面明白,我其实就是在逃避,逃避我应尽的义务,杜慎行,我是不是太没用了,久保家的美惠小姐,竟然是这样一个无能的废物。”杜慎行忙道:“不不不,美惠小姐,你太苛求自己了,倘若换作是我,面对你的遭遇,我恐怕早就伤心过度,无法自持,更别说管理集团公司的事务,你已经做得非常好,我相信董事长和总经理都会看得到,都会为你骄傲的。”久保美惠呵呵笑道:“杜慎行,谢谢你,虽然我知道你这是在安慰我,我还是感到很高兴,那么,你能否再答应我一个要求?”
杜慎行问道:“什么要求?”
久保美惠说道:“出任公司的副总经理,接替正一君的职务。”
关于久保美惠这个所谓的要求,杜慎行和赖长喜都已经猜到了,但是,听久保美惠亲口说出这句话时,杜慎行还是不免“啊”了一声,他沉吟片刻,说道:“美惠小姐,我很感谢你对我的信任和支持,但是我不能接受。”久保美惠十分不解,倏忽身起,惊道:“为什么不能接受,你难道不知道,我现在真的很辛苦,我需要你来帮我,就像正一君那样,全权管理整个中国公司。”杜慎行跟着站起身来,笑道:“美惠小姐,我当然知道你很辛苦,我也一定会竭尽全力的帮助你,不敢有丝毫的懈怠,但副总经理的职务,我确实不能接受,因为有比我更合适的人选。”
久保美惠目光闪动,问道:“比你更合适?你不会是说赖长喜吧?”
杜慎行点头笑道:“就是赖哥!”
久保美惠气苦的说道:“赖哥,赖哥,赖长喜就是两面三刀的卑鄙小人,你犯得着跟他这么热乎吗?要不是考虑到公司的大局,眼下正是用人之际,我早叫他卷铺盖滚蛋,让他做副总经理?我怕夜里会更睡不着。”杜慎行将手一伸,重新请她坐下,笑道:“赖哥虽然心机深了点,但是不可否认,他是一位不可多得的人才,所谓用人之道,唯才是举,美惠小姐不可不察。”久保美惠不屑一顾,诘问道:“只有他是人才?难道你不是吗,为什么我非得要用他,难道除了他赖长喜,我就无人可用了?”杜慎行苦笑道:“我的年纪太轻,进公司工作还不到一年,以我这样的资历,立刻接任副总经理的职务,恐怕实在难以服众,赖哥在公司工作多年,不但业务能力突出,而且普遍人缘较好,威望也高,他担任副总经理一职,是最适合不过的,美惠小姐,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不过,此一时彼一时,渡边副总都已经过世了,你的气量大,连他都不愿意憎恨,又何必迁怒于他人?”
久保美惠冷笑一声,说道:“正一君是什么人,他赖长喜又是什么人?在我看来,他要比王希耀可恶一万倍,杜慎行,我不想听你多说,你就给我句明白话,你到底肯不肯帮我,你要不肯帮我,我也不稀罕求着你,大不了大不了我谁也不求”说着话,她竟不由得眼眶红了一圈,然后背过脸去悄悄擦了。
杜慎行心下恻然,沉默良久,说道:“美惠小姐,无论你叫我做什么,我都敢不从命,唯独这个副总经理,我真的不能胜任,不是我装模作样的摆架子,也不是我对自己没信心,我是在为整个公司考虑,公司现在最需要的是稳定,不仅仅是生产经营,还有人心,如果我坐上这个位置,别人一定会说我是攀附你的权势,有意巴结逢迎,借着公司内外交困的时候趁机上位,我个人的荣辱无关紧要,但是人心一旦涣散,再想把大家重新拧成一股绳,就是难上加难,将来如果将来有机会,只要条件成熟,美惠小姐再想提拔我,我必定是鞠躬尽瘁,甘为美惠小姐的马首是瞻,只是眼下真的不可以,请美惠小姐明鉴!”
杜慎行的这番话,说的句句在理,论资历论名望他都不如赖长喜,如果非要强行上位,招来的非议肯定不会少,杜慎行不是不想坐这个位置,事实上,他做梦都想,但他同样清醒的认识到,凡事不可操之过急,他现在已是身兼数职,正处于风口浪尖之上,若不知道收敛锋芒,难说会有什么不测,更重要的是,他与久保美惠向来走得很近,好些个风言风语已经传入他的耳中,说什么杜慎行仗着自己的小白脸,出卖男色勾搭久保美惠,又说什么这小子就是绣花枕头,根本没有实际能力,甚至还有说他搬弄是非,挑破离间王希耀、渡边正一和久保仓明之间的关系,有影子的,没影子的,早已议论的沸沸扬扬,对于这些闲话,杜慎行当然不会在乎,自古成大事者,非惧人言,唯成王败寇,他心里明白,如果有一天,他能够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今天这些说话的人,统统都会闭上嘴巴,转而将他的马屁,拍得又舒坦又顺畅,因为人性如此,所以不足为虑,不过前途虽然是光明的,道路却是曲折的,就目前而言,主动让贤,以退为进,力荐赖长喜担任副总经理,应是明智之举。
久保美惠抬眼望着他,见他目光灼灼,语气真诚恳切,确实是肺腑之言,虽然仍然心有不甘,也不禁备受感动,说道:“杜慎行,我可以答应你,让赖长喜担任副总经理,但是我不会信任他的,我是因为信任你才这么做,你千万不要叫我失望,还有你记住你说过的话,如果时机成熟了,我要你来我的身边,你不能再拒绝我,好吗?”杜慎行一愣,久保美惠的话里,似乎一语双关,却不及细想,点头笑道:“一定,一定,我说到做到。”
久保美惠满意的笑了,取过咖啡又喝了一口,说道:“还有一件事,你给我出个主意,汶川发生地震,我们应该捐款捐多少才合适?”杜慎行想了想,说道:“捐是一定要捐的,否则说不过去,但是不宜捐的太多,还是先号召员工捐款吧,然后统计一下数额,公司方面再加一倍,我看也就差不多了。”久保美惠皱眉说道:“你怎么跟月夫人一样?她也不让我捐多,说咱们的业务属于加工类型,不涉及终端市场,所以无需做广告,我倒不这样认为,毕竟是天灾面前,大家应该同心协力渡过难关,这跟做什么产品有关系吗?我们捐款给灾区人民,也不是为了广告效应,而是出于人性应有的良知,要按你这么说,先号召员工捐款,然后公司再加一倍,就算人均两百元,也才不到一百万,是不是太少了。”
杜慎行呵呵一笑,说道:“一百万还少吗?我觉得一点都不少,本来捐款就是自愿的,还是月夫人说的在理啊,咱们不是新华美,他们经营终端市场,需要市场口碑,咱们没这个需要,那些个下游客户,谁会在乎你这些东西?他们只在乎你的产品质量和价格,何况咱们的客户中,有一半都是国外的,我之所以想出这个法子,也是为了减轻你的压力,公司最后捐多少,是由全公司的员工自主决定的,他们捐得越多,公司就捐得越多,如果连他们都不愿意捐,那么”他摊了摊手,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意思已经不言自明。
久保美惠问道:“那要是他们捐的多呢?”
杜慎行摆摆手,笑道:“不会的,我太了解他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