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连续两天一夜,关淼没有合过眼了,在张波等人的不断催促下,他才肯躺到值班宿舍的床上,还没过两分钟,已是鼾声大作,张波和周萍站在宿舍的门外,听着雷鸣般的呼噜声起,不由得面面相觑,皆是莞尔苦笑不已。
朱汉成将久保隼溺亡案交到关淼的手里,其实更多的,是出于政治正确,而非案件本身有多复杂,毕竟久保隼不但是日本国际友人,关系到外交层面,又是路州本地最大外资企业董事长,所以无论从哪个角度出发,都不得不慎重从事,关淼是路州公安系统的元老,名声远播在外,用他这员老将稳定眼下的局面,当是不二选择,至于徐黎华一案,就留给二支队的沈樑继续跟踪排查,事有缓急轻重,眉毛胡子一把抓,那是不行的。
渡边正一的那辆黑色凌志轿车,经过警方的多次检测,确认车辆的刹车系统,遭到人为的蓄意破坏,导致车速一旦超过一百二十公里每小时,就有相当大的几率失灵,依此推断,凶手的真正目标,可能并不是久保隼,而是渡边正一,久保隼只是一个枉送性命的替死鬼,有了这个方向,相关的破案工作,便可迅速跟进上来。
白天,周萍先在医院的病房里,和情绪稍稍稳定下来的渡边正一,做了一次详谈,根据渡边正一所说,他平时除了公司和住所,很少会开车去其他地方,上班期间,车子就停在公司的地下停车场,家里也有自备的车库,就算偶尔在外逗留,时间也不会很长,昨天晚上,他是应久保隼的邀请,去琼湖边的别墅参加家宴,除了他们二人,久保仓明和久保美惠也都在场,去的时候,车况一切正常,晚宴结束后,久保仓明先行离去,久保隼便搭了他的车,打算回公司的客房休息,刚开始上路,也没有发觉任何异常,直到出事地点前面的拐弯处,他为了减速,踩了一脚刹车,车子这才失控。
周萍问到汽车入水后的经过,渡边正一的情绪,再次激动起来,他面无血色,像是一张白纸,闭目思索了半天,才睁眼说道:“是我害死了董事长!”周萍一惊,问道:“究竟怎么回事?”渡边正一目光呆滞,似乎不堪回首,说道:“我以前接受过求生训练,知道汽车被水完全淹没之前,一定要落下车窗,让水灌进车里,这样才能推开车门,可是可是我怎么也想不到,董事长的安全带竟然扣死了,我想尽了办法都解不开,我我真是太混蛋,我要不那么慌张,不急着打开车窗,再等等,说不定董事长他就不会”说着,渡边正一捂着脸“呜呜”的哭了起来。
周萍已经听明白了,安慰他说道:“渡边先生,你的选择没有错,是车子入水后侧翻,久保老先生被压在了下面,我相信你已经尽力了,千万不要过分自责。”渡边正一摇摇头,抹了把眼泪,说道:“我恨我自己,为什么不能再冷静一点,当时有人看到我们落水,再冷静的等等,就会有人来救我们了。”周萍点点头,换了个话题,问道:“渡边先生,你有没有跟别的什么人,有过大的矛盾,或者是结仇?”渡边正一叹了口气,说道:“我在中国内地虽然好多年了,但是除非工作需要,一般很少跟外界的人接触,平时来往的,也都是公司内部的员工,我想不出来,能跟什么人结仇?”
周萍笑了笑,说道:“听说你是台湾人,后来入的日本籍,是这样的吗?”
渡边正一说道:“是的,其实我祖籍山西大同,不过出生在台湾,一九八七年,才去的日本,然后就在那儿定居下来。”周萍点点头,笑道:“能跟我说说,你是怎么进的久保集团公司吗?”渡边正一毫不讳言,说道:“第二次世界大战,我父亲和董事长的父亲,也就是久保老董事长,在战场上认识了,然后结为金兰之交,八七年我父亲死后,我就按照我父亲生前的指示,去日本投靠久保老董事长,当时我并不知道,久保老董事长已经先我父亲一步去世了,不过好在老董事长临终留有遗言,要久保董事长一定接纳我,并且”他忽然愣住了,顿了顿又道:“不好意思,周警官,有些事情关系到公司的商业机密,我可能不太方便告诉你。”周萍“哦”了一声,连连点头表示理解。
渡边正一问道:“周警官,我什么时候能够回家?”
周萍一愣,说道:“这个你得问医生,如果你感觉没什么不适,应该可以随时回去的,我们不会限制你的行动,只是”渡边正一问道:“只是什么?”周萍微笑道:“只是现在我们不得不怀疑,可能会有人对你不利,你要是想做什么,或者去哪里,最好先和我们警方通报一声,以免出现意外。”渡边正一叹道:“这个我明白,不过既然是意外,那就避免不了,如果真有人想杀我,除非你们警方尽快把他抓住,否则我就是躲在医院里,哪儿也不去,也未必能够安全。”周萍说道:“正因为如此,所以我们才迫切需要你的配合,任何人这样做,都一定有他的动机。”渡边正一沉默片刻,说道:“我当然会配合你们的,谢谢你周警官,如果我想起什么的话,一定会立刻和你们联系的。”
与此同时,张波则在另一间屋子里,与久保仓明和久保美惠兄妹俩,进行第一次的正式沟通,久保美惠显得非常的悲伤,一双美眸哭的又红又肿,像是两只水蜜桃,久保仓明搂着妹妹的肩膀,情绪也是十分低落,谈话内容大致相同,只在张波问及昨晚家宴细节时,久保仓明选择了拒绝回答,久保美惠犹犹豫豫的,替哥哥做了解释,说是一些家务事,不适合被外人所知,张波虽有疑惑,却没有追问。
回到局里,二人就两方面情况,汇总向关淼做了报告,关淼随即结合曹金刚等人,去久保公司调查取证的结果,提出三点值得注意的地方,第一,为什么久保仓明会独自先行离开别墅,而没有等候渡边正一和久保隼;第二,琼湖别墅的家宴,一定存在内幕,否则渡边正一和久保仓明,不会均三缄其口,这起事件会不会涉及到某些商业纠纷?第三,渡边正一、久保隼以及久保仓明之间,到底是怎样一种关系?是否存在巨大且不可调和的矛盾?
在众人的一致要求下,关淼答应休息一下,等他睡下之后,张波和周萍带着同事们回到会议室,就关淼提出的三点看法,继续进行讨论,曹金刚说道:“我去久保公司调查,地下停车场的探头,有一部分早就已经损坏了,一直没有修理,而渡边正一停车的位置,恰恰就在视线的盲区,另外,我向汽修厂的师傅讨教过,只要知晓内部原理,人为定向破坏刹车系统并不难,不一定就是专业人员,也就是说,经过相关的指导,我们在座的的各位,都可以轻而易举办得到。”张波问道:“那车辆上的破坏痕迹呢?有没有什么发现?”曹金刚摇头说道:“没有,而且车子浸过水,指纹等信息的采集,也十分困难。”
张波扭头看着赵囡囡,问道:“你那边呢,问到什么了吗?”
赵囡囡翻开笔记本,说道:“久保中国公司是一九九八年年底成立的,当时渡边正一是公司的总经理,二零零一年,久保仓明从日本来到中国之后,取代了渡边正一的位置,渡边正一便降了半级,变成了副总经理,久保美惠一直在公司担任顾问,并没有实质性的职位,我今天在久保公司问过很多的员工,他们似乎都不愿意多谈,也没多少可用的信息,不过给我的感觉是,渡边正一和久保仓明的关系还算不错,至少不是冤家对头,渡边正一虽然担任副职,但公司的日常业务和管理,基本上还是掌握在他的手里,久保仓明倒反而不太管事,对渡边正一的工作,他也一向非常支持,没有听说过他们俩有什么公开的矛盾。”
张波和周萍都是皱眉不语,抓不住要领,赵囡囡顿了顿,又道:“不过,好像渡边正一在公司的人缘不太好,可能是平时的管理比较严苛吧,反正那些人一说起他来,没多少赞扬的话。”周萍说道:“我倒觉得他人还好啊。”张波笑道:“你是警察,他当然对你客气,这怎么好比?”周萍说道:“那也不一定,我们办了这么多案,碰到不讲道理、乱发脾气的人还少吗?或许赵囡囡问的那些人,正好都是跟他有意见的。”赵囡囡笑道:“也有这个可能性吧,要说跟渡边正一关系好的,倒也有几个,比如供管部的部长王希耀,就是渡边正一的心腹,全公司的人都知道,不过我今天去找他,他急着要出门,什么都没说。”
张波问周萍:“这个王希耀今天去看望过渡边正一吗?”
周萍说道:“应该没有,怎么,你怀疑这个王希耀?”
张波说道:“还谈不上怀疑,就是问问。”周萍说道:“不止是他,今天一整天,久保公司那儿,就来了个叫铃木的日本人帮着张罗,还有就是渡边正一的老婆孩子也在医院里,别的人好像都没来过,可能还吃不准状况吧!”张波说道:“是的,我白天的时候就觉得有些奇怪,公司的董事长和副总经理一齐出了事,作为公司的员工,反应也太平淡了点。”
赵囡囡笑道:“不是反应平淡,是没有人牵头。”
周萍说道:“日本人跟咱们中国人,毕竟还是隔了一层,而且昨晚出的这件事,牵涉的方方面面因素太多,谁也不愿意第一个出来趟这趟浑水,他们暂时有所保留,保持谨慎观望的态度,也可以理解!”张波问道:“久保隼的老婆明天快到了吧?”周萍说道:“速度快的话,可能夜里就会到路州。”张波又问:“他老婆叫什么来着?”周萍说道:“好像叫久保雅子吧。”张波笑道:“果然找老婆要找日本的,嫁人还随夫姓。”周萍说道:“其实也有不改姓的,渡边正一的妻子,就保留了本姓,还叫竹下月。”张波说道:“那是因为渡边正一是中国人,没这个习惯。”
周萍点点头,猛然醒悟,说道:“哎,张波,你这乱七八糟的,都扯哪儿去了?”
夜深人静,渡边正一睡不着,下床走到窗口,点了一根烟,竹下月坐在灯前的椅子上,为他叠着换洗下来的衣服,渡边正一抽着烟,问道:“你这会儿过来,就把北瞳一个人丢在家里吗?”竹下月想着叹道:“她倒是想跟着来的,我没有同意。”渡边正一转身,磕了磕烟灰,笑道:“为什么不同意,叫北瞳陪我说说话也好啊。”竹下月默默的,将叠好的衣服放在一边,起身走至丈夫的跟前,说道:“因为我想跟你说说话。”
渡边正一笑道:“你想说什么?”
竹下月挽住丈夫的胳膊,问道:“你昨天去琼湖,为什么不肯带上我和北瞳?”渡边正一闻言,面部的肌肉抽了抽,说道:“我不是和你说了吗,董事长要和我谈事情,他打算把中国公司正式转让到我的名下,你和北瞳跟着去,不是很无聊吗?”竹下月望着丈夫的脸,良久说道:“那现在呢?现在怎么办?”渡边正一叹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办?月,或许这就是我的宿命吧,董事长不在了,仓明君一定不会承认我们之间的协定,昨天在别墅,他就很是反对董事长的决定,愤怒的一个人开车先走了。”
竹下月说道:“正一君,要不你还是回日本吧,北瞳也大了,她需要一个父亲在身边,再说,这些年咱们也攒了不少的钱,足够咱们一家人生活了,人要是总放不下心里的欲望,终有一天会不能自拔,我不希望看见你的那一天!”渡边正一皱眉说道:“月,你到底想说什么,我可以回日本,反正我在中国公司也没有指望了,不过,你说话的方式,让我感到很不舒服。”竹下月踮起脚尖,在丈夫的脸颊上亲了下,然后依偎进他的怀里,说道:“非常对不起,作为妻子的我,不应该这样说话,正一君,你知道吗,我今天做了个梦。”
渡边正一笑道:“什么梦?”
竹下月缓缓说道:“我梦见是你,在水里掐死了董事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