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长喜此言,如果放在几个月前,杜慎行听在心里,一定会怦然心动,可如今的他只是淡淡一笑,泰然处之,并不作过多的讨论,他不是对部长之职不感兴趣,而是太不现实了,且不说铃木健夫回日本公司任职,要等到猴年马月,单单一个渡边正一在上头压着,自己就很难指望有什么起色,还是先顾好眼下再说吧,生存才是硬道理,希望的太多,不免失望的太多,他在供管部的惨痛经历,就是最好的佐证,所以这暂时只能是一个美丽的梦,想想是可以的,别太当真。
下了班,杜慎行往家走,刚拐进玉带路,一个人骑着电瓶车,从后头追了上来,杜慎行开始没注意,听见那人在旁叫道:“杜科小杜啊,小杜,等等!”原来是张禄安,他稍稍一愣,站住了脚,笑道:“哟,张科长,找我有事?”张禄安将车打好,走过来掏了根烟叼在嘴里,点着火说道:“小杜,我想找你聊两句。”杜慎行心道,他能找我聊什么?不会王希耀又想耍什么花招吧,先听听不妨事,笑道:“行啊,张科长,你说吧。”
张禄安警惕的看了下四周,指着右手边的一条巷子,说道:“我们去那边吧!”
二人来到巷子中,张禄安抽了两口烟,叹道:“小杜啊,我现在可惨了,看来这个环检科科长,真不是人干得活。”杜慎行笑道:“张科长,怎么了你这是?刚当上科长,就愁眉苦脸的,不至于吧!”张禄安苦笑道:“小杜啊,你别叫我科长了,我担当不起。”说着,他叹了口气:“你走了以后,王希耀让我做这个科长,这不是抬举我,这是把我放在炉火上头烤呢,郝庆莲就不说了,现在拿我当仇人,唐杰和姚旭那两个小子,也是阳奉阴违,我根本指挥不动”
杜慎行双手插在裤兜里,低头笑道:“张哥,你就是要跟我说这些?”
张禄安失笑道:“不不不,我来是想告诉你,其实把你逼走的,就是王希耀和郝庆莲,跟我们其他人没关系,是王希耀让郝庆莲往储罐里注水的,栽赃在你身上。”杜慎行虽然早就料到了,但经张禄安亲口证实,他还是暗暗一惊,心道,他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因为他现在和郝庆莲不和,所以要检举揭发王希耀和郝庆莲?还是单纯的向自己示好?抑或还是王希耀的主意,让他来试探自己?杜慎行笑道:“张哥,我已经不在供管部了,以前的事情,我也不想再过问了,不管是谁干的,现在都无所谓了,无凭无据,怎么说都好。”
张禄安凑到他的耳边,轻声说道:“我有证据!”
杜慎行所惊非小,忙问:“你有证据?你有什么证据?”
张禄安神秘的一笑,取出手机放了一段录音,虽不太清晰,但还是能听明白,里面是一男一女的几句对话,女的说道:“王部长,我冒了那么大的风险,帮你弄走了杜慎行,这环检科的科长,还不是我的,你当初怎么答应我的?你说话算不算数?”男的说道:“我的姑奶奶,你小点声不行吗,生怕别人不知道是怎么的?”女的说道:“外面没人,我来的时候看过了。”男的说道:“让张禄安做科长,这是渡边副总的意思,我也没办法,你再等等,以后一定有机会的。”女的说道:“再等等?再等我就要退休了,你别总拿渡边副总搪塞我,你根本就没在上头提我,别以为我不知道。”男的说道:“郝姐,你也不好好想想,把杜慎行弄走,难道是为我一个人吗?你们几个不都希望他早走早好吗?”女的说道:“那是你想的,我可没这么想,我不管,你要是再”接下来,就是一阵吱吱喳喳,张禄安将手机关了,笑道:“后面来人了,我没录下来,不过就这些,应该也够了。”
对话的两个人,显然便是王希耀和郝庆莲,也不知他们的秘密谈话,是怎么让张禄安录到手的,杜慎行沉吟了一下,问道:“张哥,你是要我拿着这段录音,去公司告发王希耀和郝庆莲?”张禄安笑道:“你是直接受害者,你如果想这样做,我可以帮你,当然了,我也能得到一点好处。”杜慎行笑道:“你不是不想做这个科长吗?”张禄安将烟头扔了,搓了搓下巴上的胡子,说道:“做不做科长,我确实不在乎,但是,你这个例子近在眼前,我也不得不防着点,我要是被他们俩算计了,未必能有你这样的好运气。”二人相视一笑,杜慎行点头说道:“那好,让我考虑考虑。”张禄安拍拍他的肩膀,笑道:“你慢慢考虑,录音就先放我这儿,你什么时候需要了,再跟我说一声。”
杜慎行与张禄安分了手,回到家中仔细分析利害关系,听那段录音,王郝二人的对话,一定是王希耀为了说服郝庆莲,事先许下承诺,只要他杜慎行一走,环检科科长就让郝庆莲担任,可是没想到,渡边正一再次插手,张禄安捷足先登,郝庆莲又空欢喜了一场,于是恼羞成怒,跑去和王希耀理论,张禄安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论关系亲疏,郝庆莲比他要得王希耀的信任,而王希耀为了满足郝庆莲的要求,也为了自己的行径不被败露,不是不可能再导演一次“事故”,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张禄安为求自保,选择和自己合作,先下手为强,端掉郝庆莲这块又臭又硬的茅坑大石头,倒不见得是假情假意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就凭这段录音,想要扳倒王郝二人,还是有不小的难度,关键就在渡边正一,他若是一意孤行,死保王希耀,别说一段录音,就算是抓住郝庆莲的现行,渡边正一不肯采纳,还是公鸡下蛋——没啥指望,而且自己也离了供管部,就算王希耀倒了台,他都不一定愿意回去,倒不如先按兵不动,以免打草惊蛇,耐心等待最佳的机会出现,有了这段录音在手,他要一雪前耻,不过是时间问题。
杜慎行想着,不由得叹了口气,还是那句老话说的对,这个世界上,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每个人都是屁股决定脑袋,坐在什么样的位置,就有什么样的思维,概莫能焉!
又过了两日,天气越发的冷了,天上的云层,灰中透着铁锈红色,似乎预示着一场大雪即将来临,下午,杜慎行正坐在电脑前查阅资料,忽然接到了铃木健夫的内线电话,铃木健夫的声音,有点不太寻常:“杜,十分钟后,你到楼下的车库,我带你去个地方。”
杜慎行放下电话,愣了一下,带我去个地方?去什么地方?技术部不同于供管部,一般是没有外事活动的,不及多想,他收拾了一下东西,匆匆地出了门,坐电梯下到车库,等了几分钟,就看到铃木健夫的进口蓝鸟,缓缓的驶了过来。
杜慎行上了车便问:“铃木部长,咱们这会儿去哪儿?”
铃木健夫没有看他,笑道:“你不要问,会知道的。”
铃木健夫不说,他也只好把嘴闭上,车子上了国道,一路驶出市区,直奔兴阳的方向,眼见天色渐渐黑了下来,杜慎行更是满腹的疑窦,没听说咱们公司,在兴阳有什么客户啊,而且这么晚了,难道是要赶到兴阳去,参加什么饭局?一想到饭局上的应酬,杜慎行就不禁头疼起来,怎么做部长的,都喜欢这种调调。
蓝鸟车刚进兴阳的地界,就拐向了西南,往这个方向去,就只有一个目的地——琼湖,果然,过不多时,烟波浩渺的琼湖已然在望,车子沿着湖边的柏油马路行驶,最后,在一处湖湾前面停了下来,一座现代化的建筑傍水而立,松树掩映着高墙,中间一扇铁门,徐徐向两边移开,铃木健夫笑道:“我们到了!”说着,将车驶进了门内。
杜慎行下了车,张目四顾,这是一所宽敞的别院,鹅卵石的地面,精美的喷泉,一拱木桥架在湖边,桥下泊有两艘双人汽艇,桥的另一边,是一幢二层小楼,楼内灯火通明,却听不见有什么人声,他略感惊诧,不知这里是哪家富豪的居所,竟然如此奢华。
杜慎行随着铃木健夫过了桥,来到小楼的客厅里,铃木健夫请他在椅子上坐了,便有女佣送了茶,他才喝了一口,再抬起头来,铃木健夫已经没了踪影,杜慎行急忙叫住了女佣,询问铃木健夫的去向,女佣摇摇头,笑了笑,并不答话,也转身离去了,杜慎行无奈之下,只好喝着茶枯坐等候,好在没过多一会儿,铃木健夫从旁边的一扇门里走了出来,在他身后还跟着一个风姿绰约的女人,杜慎行一见之下,不禁“啊”的失口叫出声来。
跟着铃木健夫身后的,正是久保美惠,杜慎行一惊之下,捧着茶杯的手抖了两抖,泼了好些茶水在衣服上,久保美惠忙叫人拿来了毛巾,递给了杜慎行,看着他低头擦拭,抿着嘴咯咯的笑道:“杜慎行,你看到我这么紧张干什么,我又不会吃人。”杜慎行擦完了衣服,将毛巾放到桌上,这才微一躬身,说道:“久保小姐,不好意思,我没想到你在这儿。”
久保美惠还礼笑道:“我还是叫你慎行好了,健夫没有跟你说吗?我住在这儿的,咱们不是在公司,你也不用太拘礼,我让健夫请你来做客,是想亲自谢谢你。”杜慎行顿时被她说得迷糊了,他进久保公司以后,与久保美惠见面的次数,加一块儿也不到十回,彼此什么交道都没打过,有什么可谢的?他犹疑的看了一下久保美惠,但见她身穿便服,脚趿木屐,白嫩娇艳的脸庞上,峨眉轻扫,红唇似火,笑起来眼露媚态,齿如瓠犀,脑子里立时蹦出一个词来——狐狸精,可这狐狸精确实长得好看,也勾得人心里头直痒痒,杜慎行忙收敛了心神,不再看她,笑道:“久保小姐说笑了。”
久保美惠知他拘谨,也不多言,又稍稍寒暄了两句,便领着他二人,来到后室的餐厅,早有人将一桌日式料理准备妥当,三人分别入座就餐,杜慎行看着眼前一碟碟的刺身、包饭和拉面,顿时就没了胃口,可又不好表现出来,铃木健夫拿来了一瓶清酒,放在杜慎行的面前,笑道:“我开车,不能喝酒,你陪美惠小姐喝一点。”杜慎行拿着酒瓶愣了一愣,刚想说话,久保美惠已经将酒瓶取了过去,挽起袖子,露出白藕般的小臂,替杜慎行斟满一杯,宛然笑道:“这日本清酒啊,虽然度数不高,但是也不要过量了。”她的中文水平,实在比铃木健夫高出太多,而且说起话来,又腻又软,让人听在耳朵里,甚是舒服,见久保美惠亲自为自己斟酒,杜慎行连忙坐直了身子,笑道:“谢谢久保小姐!”
久保美惠又替自己斟了一杯,一边斟一边笑道:“我刚才不是说了吗,你不用太拘礼,健夫是我的老同学,这里没有外人的,咱们可以随便一点,我叫你慎行,你就叫我美惠吧,来来来,都请用膳吧!”
杜慎行拿起桌上的筷子,又细又短,抓在手里极不习惯,不过好在是分餐制,用不着把胳膊伸长,倒也将就着用了,久保美惠敬了杜慎行一杯酒,仰头一饮而尽,脸上生出了一道红晕,更添几分妩媚,笑道:“慎行,这段时间,在健夫那里做得还开心吗?”
杜慎行嚼着一块叉烧肉,点头笑道:“谢谢久美惠小姐关心,我原来应聘到久保公司,就是打算去技术部的,不过后来后来跟我想的不太一样。”久保美惠笑道:“正一君把你调到供管部,这事我是知道的,其实正一君是很看重你的,他觉得你在供管部,能够发挥出更大的作用,所以才做出这样的决定,只是你做事还是太急躁了,上次在正一君的办公室,你说的那些话都很对,我也非常赞同,但是你没有顾及到正一君的面子,他毕竟是副总经理,是你的上级,他要是向你低了头,他就不是正一君了。”久保美惠举止泰然,若无其事的说起那日的情形,似乎对她和渡边正一的私下幽会,没觉得有什么难为情的,根本不以为耻,倒是杜慎行听着有点尴尬,轻咳了两声,不知如何接她这个话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