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王希耀和卫达针锋相对的几句话,杜慎行已经在心里,把整件事情理顺了,首先可以肯定的是,昨天那一车xx苯绝对没有问题,他再粗心大意,也不至于水分超标如此之高,还能轻易的疏忽掉,那么储罐里的料被污染,那就一定是有人动了手脚,这不是一件容易做到的事情,除了对厂里各处环境和设施,以及人员流动情况极为熟悉的人外,外人想要往储罐里注入异物,还要不被人发现,几乎绝无可能,想到这儿,这个人的名字已经呼之欲出了——郝庆莲。
但是,知道了又能怎样呢,杜慎行暗暗的叹气,虽说厂区里所有重要位置,都安装了监控探头,可是除了外墙上的探头能够正常工作外,厂区内的大部分探头,都已经年久失修,纯粹是聋子的耳朵——摆饰而已,就这个问题,他在会上向公司反映过,但还是无人过问,毕竟不属于本部门的职责范围,他也只好就此作罢,如果当时他再坚持一下,将所有的监控设备修复,就不会有今天这样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悲剧局面了。
王希耀瞧着他,又看了看唐杰和张禄安,说道:“你们都走吧,我和小杜说两句话。”
等到他二人出门,王希耀坐回到椅子上,惬意的摇晃了两下,叹道:“小杜啊,你刚来公司的时候,我是很器重你的,所以才让你接手环检科,指望你能帮着我把供管部搞搞好,可是你看看你做的这些事,咱们供管部就是因为你,天天闹腾的不成样子,你说你年纪轻,有抱负有理想,不愿意因循守旧,想要干出点新名堂,这些我都能理解,也非常支持,但是你不能把工作当儿戏啊,玩忽职守,吊儿郎当的,还有你跟坤成公司究竟有没有私下往来,我们也要调查核实,总之就一句话,到目前为止,你的工作表现很不好,希望你自己好好的反醒反醒。”
王希耀阴阴的笑着,又站起身转到椅子后面,左手搭着椅背,又道:“只可惜,现在再说这些都已经太晚了,这次的生产事故,公司损失重大,你这个环检科的科长,肯定是要做不成了,而你对环检科的所谓调整,也证明了是完全失败的,从现在开始,你先放下手头的一切工作,环检科的其他人,全部回到调整前的岗位上,这个我已经交代下去了,这会儿就是通知你一声,你要没什么意见可以出去了。”
杜慎行一句话也不说,转身即走,刚到门口又听王希耀说道:“等等,还有一件事我要告诉你,你既然不是公司的中层干部了,就不能享受公司中层干部的待遇,你在玉带花园的那套公寓,可以住到这个月的月底,还有几天时间,你抓紧找地方搬出来吧,不要到时候手忙脚乱的,反而怪我没有提醒你。”
“砰”的一声,杜慎行把房门关得山响,门内传来王希耀得意洋洋的唱腔:“想当初,老子的队伍才开张,拢共才有十几个人,七八条枪”有两名同事路过,看了看颓废的杜慎行,走远以后小声说笑了两句,并听不清说了些什么,杜慎行也无心理会,拖着两条腿回到了办公室,要说王希耀栽赃陷害的手段有多高明,其实并不尽然,杜慎行也不是没有想到过,只是他还是高估了王希耀和吴世宏的道德底限,也低估了他们俩除掉自己的决心,为了达到目的,他们连唐杰都可以收买,连公司的正常生产都可以不顾,还有什么是他们不敢做的,杜慎行不禁感到一丝不寒而栗,人心实在太可怕了。
正想着,皮根生打来了电话,杜慎行迟疑了一下,还是接通了,心中多少有些过意不去的说道:“老皮,你都知道了?”皮根生笑道:“王希耀打电话给我了,杜科长,现在你该知道他和吴世宏是什么样的人了吧!”杜慎行慨然叹道:“知道了又能怎样,还是怪我太大意了,中了他们的圈套。”皮根生的声音,听起来倒不是很沮丧:“就算你不大意,结果也是一样的,你总不可能二十四小时看着吧,他们想要害你,有的是机会。”
杜慎行心知皮根生说的有理,说道:“老皮,对不起,还是我害了你,这次你又要赔不少钱了吧。”皮根生也叹了一声:“不瞒你说,我早有这个准备了,只要王希耀还在供管部,他是不会放过我的。”他略略顿了一顿,似乎在想着什么,又道:“杜科长,现在不是考虑钱的时候,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办?”杜慎行苦笑道:“还能怎么办?我现在是砧板上的肉,只能任人宰割了,大不了我就不在久保干了,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皮根生又沉默了一会儿,接着说道:“那是最后一步了,你不打算去渡边那里试试吗?如果渡边肯出面保你,或许还有挽回的可能。”杜慎行皱眉说道:“出了这么大的事,一车间的生产都停了,渡边可能保我吗?”皮根生说道:“这个我不知道,但是我可以告诉你,渡边这个人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王希耀在下面搞的这些勾当,他应该全都明白的,你不去他那里把事情说清楚,他就是想保你,也不好开口的,再说了,事情到了这种地步,最差也就是你离开久保,临走前踢他王希耀一脚,我看没什么不可以的。”
一语惊醒梦中人,杜慎行本就心机敏捷,只因突生变故,脑子里空荡荡的,一时没有转过弯来,经皮根生的几句话一点拨,他立刻想通了这其中的道理,都说困兽犹斗,自己现在就是那关在笼子里的野兽,从科长位置上退下来,且不说王希耀还会不会赶尽杀绝,单单一个郝庆莲也要变着法子的报复他,满眼望去,供管部里十几号人,他竟没有一个“朋友”,处境可谓凶险万分,与其受尽屈辱再被人扫地出门,倒不如现在就硬气一点,索性去渡边正一那里慷慨陈词,将王希耀的种种“罪状”,以及供管部里的重重黑幕全都数落出来。
和皮根生通完话,杜慎行静坐了一会儿,略微调整了一下思路,即刻出门,往渡边正一的办公室而来,电梯在十七楼停住了,杜慎行从电梯里走出来,斜阳穿过走廊尽头的窗户,投射在大理石地板上,反光耀得人眼生花,堂前摆着一座座钟,“哒哒”的声响传来,更显得四周静溢的有些瘆人。
杜慎行深吸了一口气,尽量放轻了脚步,走至渡边正一办公室的门前,先敲了三下门,里面听不到任何的回应,难道没有人在?又敲了三下,这次门内有了一些响动,却不像是人声,悉悉索索的,似乎是窗帘被风吹动的声音,杜慎行犹疑不定,便试着去扭动门的把手,想不到一扭之下,随着“咔哒”一声,房门竟然被他推开了。
接下来的场景就十分的尴尬了,房间里,渡边正一端坐在办公桌后面,尽管表情庄重,依然掩饰不住眼中的张惶,特别是他的衬衫和领带,衬衫的扣子扣错了不说,领带还只系了一半,歪歪扭扭的挂在脖子上,十分的滑稽好笑,靠着窗户的沙发上,坐了一个美貌女子,只一眼杜慎行就认了出来,这个女子正是曾经替他们上过培训课程的久保美惠,她穿了一身中式旗袍,看上去倒是齐整的很,一头的青丝长发却颇为散乱,见此情形,杜慎行的心已经沉了下去,他本想着来此再做最后一搏,偏偏又遇上了这等难堪的事情,这真是福不双至,祸不单行,要了他的亲命了。
果然,渡边正一稍稍冷静了一下,即刻对他怒目相向,说道:“你连最基本的礼貌都不懂吗?谁允许你推门进来的?滚出去。”杜慎行愣了一愣,反而激起了一股子横劲,心道,滚也是死,不滚也是死,今天不把话说清楚了,我就不滚,你能拿我怎样,他双目一睁,反手将门关上,径自走到渡边正一的面前,朗声说道:“副总经理,我有事情想要向你汇报,如果你不肯接待,那我就去向总经理汇报!”
渡边正一倒被他的豪气怔住了,他看了看沙发上的久保美惠,久保美惠对他宛然一笑,竟双腿一跷,靠在了沙发背上,两只手负于胸前,好似等着看戏的模样,渡边正一将脖子上的领带扯下,问道:“你要汇报什么?”
杜慎行说道:“我想请问副总经理,关于我们供管部里,有人勾结供应商,排除异己,牟取暴利的事情,你知不知道?”
渡边正一略略一点头,哂然笑道:“杜慎行,你的胆子不小啊,你昨天放了一车水分严重超标的xx苯入库,我还没有想好怎么处理你这件事,你倒主动找来了,你先说说,这车xx苯是怎么回事?”
杜慎行说道:“副总经理,请你相信我的专业水平,如果水分超标这么多,我都检验不出来,我这十几二十年的寒窗苦读,算是白读了,这就是典型而又拙劣的栽赃陷害。”
渡边正一说道:“我可以不怀疑你的专业水平,但是怀疑你的人品,现在并不能排除,你才是和供应商勾结的那个人,为了牟取暴利,以次充好。”
杜慎行哈哈笑道:“副总经理,你这样的分析,从逻辑上完全讲不通,经我检验的货,入库出了问题,我就是第一责任人,我会这么傻吗,明知道是个屎盆子,还拼了命的往自己头上扣,我除非精神错乱了,才会这样做。”
久保美惠轻轻“哦”了一声,似乎对杜慎行的这段话不无赞同,渡边正一想了一下,微微笑了笑,说道:“不管怎么说,你现在毕竟是第一嫌疑人,在没有确凿证据证明你的清白之前,你就必须接受公司的调查,我这样说,你没有意见吧。”
杜慎行想了想,点头说道:“没有意见,我接受公司的调查。”
渡边正一说道:“那好,你可以走了。”
杜慎行忙道:“副总经理,我还有话说。”
渡边正一脸色微寒,说道:“杜慎行,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你要再这样得寸进尺,就不要怪我不给你脸了。”
杜慎行已是完全豁出去了,调查不调查,怎么调查,他都无所谓,他来此的目的,是要把王希耀的丑事全都抖出来,而渡边正一和王希耀的关系,究竟能“好”到什么样的程度,也一直是他心里的一个疑问,眼下正如箭在弦上,此时不发,更待何时!
杜慎行毫无惧色的紧盯渡边正一的双眼,说道:“副总经理,人的脸是自己挣的,不是靠别人给的,我就是为了要这张脸,才不愿同流合污、为虎作伥,来向你犯颜直谏,供管部的问题不是一天两天了,请你屈尊纡贵,到下面多走走,多看看,听听公司基层员工都是怎么议论的,这几年公司采购的原料价格,大部分都比市场价高出一大截,除去管理环节也有部分的不合理,这就是我们的产品成本居高不下的主要原因”
渡边正一一抬手,说道:“你不要说了”
杜慎行依然不依不饶的说道:“副总经理,请你听我说完”
“我叫你不要说了,你的耳朵聋了吗?”渡边正一击案而起,怒声喝骂道:“杜慎行,你太狂妄了,我这个副总经理,要不要换你来做做看?还是你要做总经理才满意?你以为你是谁?你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穷酸书生,多读了几本书,就想着要指点江山了?你有那个能耐吗?你说你不愿同流合污,你同谁的流,又合谁的污,你是不是想说你们的王部长?我告诉你,王希耀是我一手提拔上来的,你跑我这儿来揭发他,是不是也想揭发我呀?”
杜慎行觉得渡边正一有点不可理喻,皱了皱眉头,说道:“副总经理,有理不在声高,我只是就我看到的事实,向你做最中肯的陈述,供管部是全公司的输血机构,如果供管部得了病,那就势必影响到全公司的利益,其他部门运作的再好,只能是事倍功半”
渡边正一冷笑了几声,说道:“好好好,就算你说的都对,你就直说吧,你想揭发谁,你的证据呢?”杜慎行说道:“我没有证据,但是公司可以进行价格比对,可以进行财务调查,可以进行走访询问,还可以”渡边正一已是被他气得哆嗦了,手指着杜慎行,咬牙切齿的说道:“你没有证据,就敢在这里信口雌黄,一口一个勾结供应商,一口一个牟取暴利,我看你是疯了,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