亨利家养的并蒂莲和别人家的都不太一样。每次都会从不起眼的球茎上,神奇的长出两根花梗来,每个花梗顶上会长出两朵花苞,然后突然开放,每朵花都是火红火红,淡黄色的脉茎点缀其间,好看极了。当邻居问从哪儿买的时,亨利会自豪的告诉人家,我是从张大夫家要的,那可是从兰州带回来的品种。
张大夫是亨利妻子的舅舅。出于职业习惯,亨利老是叫他张大夫,见面时才叫舅舅的。听说舅舅住院了,岳母,妻和亨利,又打电话叫上三姨,四姨,打了两辆的士,急忙赶往医院。医院的走廊里弥漫着酒精和其他消毒水的气味。亨利他们提着水果,奶粉,糕点等一些看望病人的东西,焦急询问张大夫的消息。在二楼的护士指引下,他们在一间隔离室找到了静静躺在床上的舅舅。
岳母,妻子,和小姨子她们混乱的问候和寒暄声中,亨利把大舅的小女婿小何叫到旁边,问他张大夫的情况。他告诉了亨利一个很怪的医学术语‘淋巴细胞间质瘤’,亨利心一沉,分明听到了三姨背过身隐隐的泣声。
坐到张大夫对面的椅子上,说一些医学业界都知道没什么用的问候,何况他还是一位内科主任大夫呢。舅舅笑了笑,说:我已经70岁了。孔夫子不也活了70岁。没什么可遗憾了。本来应该可以拿诺贝尔医学奖的,可惜呀……。美丽的舅妈摆手止住了他。
亨利知道他说这话是有理由的。那年,舅舅是兰州医学院的高才生,学生会主席。风华正茂,才气逼人。只是倾向研究默尔根的遗传学,而当时占统治地位的是前苏联的巴普洛夫学说,就被打成了蛊惑派,下放到甘肃山区去放羊,差一点饿死在山里。现在,各国都在分子遗传学领域角逐,谁领先谁就占领主动权。这是舅舅一辈知识分子的悲剧,也是那个时代的悲剧。
亨利一直奇怪在强大的压力下,那个上海的美丽姑娘,是怎样爱上一个穷困潦倒,却仍然坚守信念,乐观前行的男人。她是护士班的学员,他则是教员,也曾经是羊倌。有一首《音乐之声》的歌是这么唱的:一只公羊,一只母羊,还能怎么样?一个羊倌,一个姑娘,还能怎么样?她给他洗衣服,补袜子,他给她拉煤,劈柴。从此夫唱妇随,书丛海角。‘吃萝卜吧’,‘萝卜好吃’,‘吃面,’‘面好吃’。养花就培土,钓鱼当助手,寻奇石做跟随。当一个姑娘,只身来到北方,崇拜能写会书,课又讲的有趣有水平的教员,这是很自然的一件事。在动乱期间,整蛊株式会社强迫她和他离婚,遭到断然拒绝。‘天地裂,乃敢与君绝’。这句古词,分明写的是她。
为了转移大家的情绪,亨利和舅舅聊起了医院的服务。张大夫说:如果医务人员都能亲历一场卧床不起的重病的话,就会真正理解病人需要什么,关注什么,厌烦什么,希望什么。亨利频频点着头,他接着说,面对患者,却想到报酬的医生,即使医术超群,也称不上是好医生。亨利知道这是他的观点,也是他从医的准则和做法。这也是亨利特别尊敬他的原因之一。
医院窗台上舅舅特意搬来的并蒂莲不知什么时候开了,火红火红的。亨利想他家的那盆也开了,也是火红火红………。
后来,亨利他们收到了大舅写给他们的扇面。潇洒俊逸的字间,显出一首唐诗: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深处有人家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可以想象,大舅身染重疾,病榻之上,他是怎样用颤抖的瘦手,握住笔,像一拾荒者那样,漫扒在忆往视今之中,去寻觅属于自己的人生领悟,并以古诗表述,给我们留下对人生的寄寓。张大夫曾经写到:人之一生,犹如旅者跋涉于茫茫旷野之中,历爬山涉水,披荆斩棘,经千难万险,风雨坎坷,终闯开一条荒径,踩出一串足迹……。理想,爱情,才气……是花朵,那么,面对病魔的无畏,仍然惦记国家的富强,给周围留下儒雅的诗意,就不仅仅是红色的枫叶了。
亨利突然有了灵感,写下这么几句:由绿转黄,把一身红,留给母亲,银色的大地。
过了几天,亨利他们收到了新编秦腔古装戏《善恩縁》的印刷本。翻开书,有一位叫做木子建森的老西写的读《善恩縁》所感:
首先说明,我是一个戏迷。这种因子,由来已久,想起那些童年在乡下看戏的情景,我仍是充满着种种怀念。我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在某个时段里,逃离城里的日子,到乡下悠闲地看几天戏。野的场子,有好多人,如赶集一样,吃小吃,看大戏。这种不可思议。无以名状的念想在我看来,几成奢望了。
传媒时代的到来,使舞台艺术遭遇了灭顶之灾,尤其是传统戏曲困境重重。但作为一种在民间有多重象征和广泛基础的艺术载质,戏曲在当下,除了舞台展演的方式外,还有自乐班,电视广播大赛,婚丧礼俗等方式,使这一民族瑰宝在更为广义的空间里得以传承。这是她的生命力所在,我们在日常里庆幸被这样的力量所吸引和感召。
我的家乡在山西,这使我对陕西,河北,河南的地方戏曲尤为喜好,尤其是秦腔,眉户,与我的家乡的南路梆子(蒲剧)有近同之处。我以为是除了京剧之外,秦腔是影响幅员最为辽阔的剧种之一。在中国戏曲这个版图之内,她自是大宗。秦腔有许多传统剧目是极其经典的,有的剧目曾被多种其他剧种所移植,这是秦腔的光芒所在。
传统剧目的叙事结构,总是在围绕着忠孝仁义这样的主题在展开的。站在今天的评判维度上。这种教化功能当然有它积极的意义,但亦有它的片面性和局限性。历史剧如何深深挖掘她的当下意义,是所有传统戏剧的共同趋向。读了张先生的《善恩縁》这个剧本,展现在我面前的人物,事件和背景仍然是沿革了这样的叙事结构,他的主题仍然是向上的,这是我们所能感受到的思想的力量。人物通过对话,唱词来展开内心和事件,使我们感到剧情的丰满和立体。作者不是专业搞剧本创作的,能有这样的建构基点。是不易的,是可贵的。
张先生一生从医,严谨问学,尝遍人间冷暖。但他内心的趣志和快乐,无论遭遇什么样的困顿和不测,都能坦然应对。他的乐观,达观,向上,博爱,总能给周边的人以感染。
因为良兄和丽姐的牵线,我拜读了张先生的秦腔历史剧《善恩縁》剧本,。这部剧作是他的抱病之作,也是倾注毕生情感和心血之作。在他个人看来,这是他给自己的一次人生巨献,他愿意把这样的思索和探求以剧作的方式奉献给更多的读者。
作为后学,作为戏迷,我感恩他的义举,并以如上的读感向他致礼,同时,也祝愿他早日康复。
七月十九日于梧桐朗座
亨利翻开了秦腔历史剧《善恩縁》的剧本:
故事发生在唐永徽年间陕西界内。路边土地庙。第一场庙堂安身就此展开。心地善良,忠厚老实的农人王善善,衣衫褴褛,手提肩背行囊和讨饭家伙什,唱
唉走啊!(叫板)
人生在世真艰难!难!难!难!
灾祸来的太突然,
如今留下我(读额)一个!个!个!
今后的日(读尔)子受作难
道白(快板)
我,我(均读额),王善善,
家住华阴城外边,
一家三口务农田,
日(读尔)子过的也平安。
没料到半夜灾祸降,
一股(子)天火烧了个端。
人喊烟呛惊醒了我(读额),
四临变成了火焰山。
我(读额)翻身就往东屋跑,
推门不开(我读额)高声喊,
屋里的爹妈再没(读麽)言传。
回头一看不得了!
西屋里烟火也冲是了天。
多亏额年轻手脚利,
翻墙逃生把命保全。
(悲痛)可怜我(读额)爹娘全烧死。
可怜我(读额)房院变成了垃圾摊。
可怜我(读额)一时没(读麽)吃穿。
可怜我(读额)无处把身安。
可怜我(读额)见不到亲人的面。
可怜我(读额)从此受孤单。
本想投亲千里外,
身无分文没盘缠。
左思右想无路走,
只能讨要往长安。
长安有咱的少年友,
开了个饭馆在北关。
找他先混个吃穿住,
年底弄两个零花钱,零!花!钱!
道白:这半个多月,我(额)走村串乡,一路讨要,肚子是混了个饱,只不过也走的是身困腿酸,咱喔两条腿就不停的打战战虽说已离城不远,可腿脚呐不想动弹(观看天色)看天色还早,咱不免在这里歇缓歇缓再走不迟
(放下行囊,席地而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