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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大的孩子没有地方去, 吃不饱穿不暖, 要不是村里人好心, 一人给上一口,早就饿死了。
说着去看叶悠悠的脸色, 却见她小小一个人儿,靠在柳满红怀里, 眼皮都没掀一下。
等到了地方, 从耳朵时掏出一个小纸团, 伸了个懒腰, “妈,路上是不是有马蜂,嗡嗡作响, 追了我们一路。马蜂最毒不过,没蜇着人吧。”
“有妈在, 再毒的马蜂蜇不着你。”柳满红牵着叶悠悠下了驴车。
金翠在后头气的半死, “娘, 你听听他们,这是在拐着弯的骂我呢。”
“啰嗦啥,赶紧跟上。”老太太跟着他们进去, 生怕晚一步, 别人不让他们进。
叶悠悠好奇的看着镇上的民政局, 这个年代当然没有什么气派的大厅, 更没有多部门一起提供的便民服务。就是一个二层的小楼,一间间的办公室,处理着不同的问题。
打结婚证的地方,倒是一间大办公室,外头还有人排队。
打离婚证的,只是小小一间,里头只有两个中年妇女,面对面坐着,一个正在埋头织毛衣,一个端着茶看报纸。
他们进去,两个妇女头都没抬,看报纸的就直接一指,“打结婚证的在隔壁,去排队。”
“咱是来打离婚证的。”柳满红的腿有些发颤,但是已经到这儿了,又面对着叶家人,她怎么也得硬到底。
两个中年妇女同时抬起头,清水镇下头好几个生产大队,一个生产大队又分成好几个村。来打结婚的天天都不少,来打离婚的,可真是一年都见不着一二个。
一抬头就是“兹”一声,柳满红的半张脸,吓了他们一跳,不用问也知道这是为啥要离婚了。
“伤成这样,上了药没有。”放下报纸的中年妇女,让柳满红坐,又看了一眼蹲在一边的叶贵,“你男人给打的?”
“嗯。”柳满红没否认,老太太和金翠松了口气。
“这就是你的不对了。”织毛衣的也放下了毛线,两个工作人员同时对叶贵发难。
从男女平等讲到妇女能顶半边天,从主席说过保障妇女的权益讲到打人代表的是旧社会的男权思想作祟,一条条一框框,说的叶贵都傻了。
“你现在知道错了没有?”工作人员问道。
“我知道错了。”叶贵当然是老实受教。
工作人员缓了口气,笑着对柳满红道:“你看,他都已经认错了。”
言下之意,就是你还能怎么办,当然是选择原谅他啊。
叶悠悠失笑,敢情两个工作人员以为是叶贵不肯认错呢。以为只要男人认个错,女人就得跟他过下去。难道叶贵认的错镀了金不成,如果认错有用,还要法律干什么呢?
“认错也没用,我们说好了,离婚。”柳满红从昨天的伤心绝望到今天的冷漠,对于叶家她只希望离得越远越好,一秒钟都不想和他们多呆。
“你这位女同志,说离婚就离婚,孩子还这么小,可咋办。”
工作人员的话音还没落呢,老太太已经嚎上了,“同志啊,就是这个理啊。这个孩子离不得我们呐,孩子妈这么年轻,以后还要嫁人,我孙女以后岂不是成了拖油瓶。还有,她养得活我孙女吗?她一个女人,自己都养不活自己。我老太婆有三个儿子,大儿子还是个工人,怎么着也能养活她。可千万不能让孩子跟着她妈,那没有活路啊。”
叶悠悠都开始佩服老太太了,看看这意思抓的,十分有重点,有逻辑,还挺煽动人。以后谁跟她说农村老太太好忽悠,除了骂人不会好好说话的,她一准怼人一脸。
看看这话说的,感动的她差点都信了呢。
“不可能,我闺女绝对不会跟着叶贵。”柳满红气坏了,眼泪直往下掉,偏生她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叶悠悠看着两个工作人员,直接喊道:“阿姨,你们打电话问问你们镇上的公安同志,他们前些日子才见过我,我奶要把我卖给一个大傻子当童养媳。那个大傻子被判了无期,没多久前的事,镇上的人应该还记得吧。”
这么大的事,清水镇统共才多大,自然是知道的。再把当初的事,和如今这家人一对上,眼神都变了。
老太太鼓着眼珠子,“死妮子,不识好人心,你跟着你妈没活路,你咋就是不信呢。”
“我就跟着我妈,谁也不跟。”叶悠悠紧紧抱着柳满红的腰,怕极了似的从她怀里探出眉眼,“阿姨,你们要是把我判给我爹,我就只能死路一条了。”
这年头的人,都是坚定的劝和不劝离,夫妻俩真过不下去了,还可以用孩子打动当爹妈的心。可这一家人,就连孩子都愿意爹妈离婚,可见真是没法劝了。
“你们村的证明开了没有,盖没盖章。”工作人员开口,柳满红从怀里把证件一样样往外摸。
老太太冲上去,想把证明从柳满红手里抢下来。
嘴里不干不净的骂着,“搅家精,生了个赔钱货还有理了,我儿子这么老实都不要你,谁还会要你。想痛痛快快踢了我儿子,我偏不让你如意。”
打定了主意,自己不痛快也不能让柳满红称心如意。
“你们分家还欠了五十块钱,你要离婚可以,把钱拿出来。”叶贵已经借了钱,把钱还给了老太太,就他们小家和老太太这边来说,已经没有欠钱这一说。
但老太太才不管这些,现在纯粹是胡搅蛮缠,哪有什么道理不道理,就是为了恶心人。
柳满红双手紧紧攥着证明,眼睛都红了,最后再看一眼叶贵,只见他蹲在地上,头都不敢抬。
“你们怎么还在这儿,赶紧的,建国那边出事了。”忽然闯进一个人,扯着老太太和金翠就走。
来人正是叶茂,他一早就来镇上的工厂上班。结果一个班没轮完,儿子就慌慌张张跑来,说他同学跑了。
叶茂差点没当场晕死过去,整整三百块啊,强撑请了假,跟儿子一块去了公安局。结果一去才知道,上当受骗的不止是叶建国,还有好几个同学。
不知道是谁的消息,说严树买了火车票要逃,好几家的人准备和公安一起去沐东市逮人。
叶茂一听,打电话回去,问过村支书,请他通知自己家里人来清水镇,然后又来民政局找人。
叶贵听到这话,也腾的站了起来,柳满红一把拦住他冷笑,“怎么,欺负你老婆孩子的时候跟死人一样听不见看不着,你侄儿出了事,倒是比谁跑的都快。没门,我告诉你叶贵,今天你不签字,别想出这个门。”
叶茂现在哪儿有空跟他们扯这些事,赶紧拉着老娘和老婆,走的影子都不见了。
叶贵无奈的签了字,两个人没有财产可分割,约定了女儿归柳满红抚养,叶贵每个月出三块钱的抚养。
叶悠悠看着这个抚养费,不由好笑,“爹,你确定你拿得出来吗?奶会让你拿吗?你以后再婚,你老婆会让你拿吗?”
“小姑娘,这不是他愿不愿意的问题,这是他的法定义务。”工作人员对叶悠悠解释。
叶悠悠当然明白,但她更明白,这会变成一纸空文。叶贵绝不可能给她抚养费,他身上就是有一分钱,老太太都得搜刮干净,要是知道他还要给抚养费,恐怕能从村头一直打到村尾。
“这样吧,我不要你的抚养费,以后你也不要找我养老,咱们两清了。现在就写个条,签字画押,绝不反悔。”叶悠悠这么说,柳满红都没阻拦。
没想到叶贵却不愿意了,“不行,你是我闺女,我得养你。”
临到了离婚,他反倒硬气了一回,这实在让叶悠悠有些意外。她还以为叶贵会迫不及待的答应下来呢,看样子,她失算了。
不过没关系,叶悠悠笑了笑,“这可是你说的,你自己好好记住。”
办完了离婚,柳满红没有上他的驴车,“你肯定得去公安局看看怎么回事,咱们不同路。”
叶贵默默赶着驴车走了,叶悠悠牵着柳满红的手,“妈妈,去卫生所看一眼你的伤吧。”
“花那个钱干啥,早就不疼了,过几天就好了。”柳满红不肯。
“我有钱。”叶悠悠知道柳满红的口袋比脸还干净,这种一分钱没有的日子她过了十几年了,也养成了从来不花钱的习惯。
“妈知道你有钱,那也不行,你的钱留着,以后花钱的地方多着呢。”柳满红知道女儿手上,存着有一百块钱,可就是有钱也不能乱花不是。
“可是我们要回姥姥家,姥姥要是看到了,不得心疼死。知道你上了卫生所擦过药,她至少能安心一点。”
趁着柳满红犹豫,叶悠悠拉着去了卫生所。
柳满红这是皮外伤,擦过药,又开了几片内服化淤的药片,装在小小的白色纸包里,几下就折成了一个封口的小三角递给他们。
刚从卫生所走出来,迎面撞上一个人,柳满红用手一挡,才没被这人撞个正着。这人看都没看他们,就是一叠连声,“对不住,对不住。”
“以后走路注意着点。”柳满红见对方道歉,也没多作纠缠。
没想到,这人看到叶悠悠,一下子激动了起来,“小姑娘,是你。”
两个人走了快一个小时,才到小湾村。
路上不时有人和柳满红打招呼,还有几个人问了句叶贵咋没来,又特意扒拉二妞多看了几眼。叶悠悠便知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叶家村出那么大的事,恐怕附近的几个村,都传遍了。
果不其然,还没到外婆家,就已经看到外婆迎出来,一把攥住二妞的手,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妞啊,咱没事吧。”
“姥姥,我好着呢,啥事都没有,倒是我奶,被傻子揍的不轻,脸都肿了。”叶悠悠特意大声回应,让路过的,假装路过的,都能听到。
“你奶那是该。”外婆一点也没给亲家留颜面,一手拽上一个,回了家。
看到三十斤粮食,外婆不敢相信,“这是你婆婆让带的?”
柳满红就是再想瞒着,也不能昧着良心说这粮食是婆婆的,因为她娘根本不可能相信。
“哇”的一声,所有的委屈,失望,伤心,种种情绪一下爆发出来。柳满红扑到她娘怀里,失声痛哭。
王桂花搂着女儿,也是泪眼婆娑,“都怪那个老不死的,非说叶贵老实,肯干,是个好男人。看看把我家闺女糟贱的,等到了地下,我非跟他拼命不可。”
“还说这些干啥,我咋样都能过,可他们不该这么欺负我闺女。”
“你家叶贵咋说。”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闺女闹别扭回娘家是应该的,但若是男人不挽留,这事就大了。
又一拍大腿,“都怪你弟,这些年不知道干啥去了,不然出了这种事,就该他打到叶家去,大闹一场才好。”
农村人哪有那么多讲究的,出事了就要拼拳头。要不怎么都愿意生儿子,除了种地需要壮劳力外,遇上这种事,家里要是没有男人,就只能由得别人欺负。
柳满红不愿意提起弟弟的事,一提她娘又得伤心哭上半宿,“难不成娘想赶我们走啊。”
“又浑说,我巴不得你们住下。”王桂花一拍女儿的背,知道女婿这回没靠住,也知道女儿心里苦,只好不提。
张罗着他们住下,又指了院子里空着的一间小屋道:“我就一人住,有多的屋子,生产队就安排了一个城里来的知青住在里头。是个特别有精神头的年轻人,手脚也麻利,这几天多亏了他帮着劈柴挑水,正经是个能干人儿。”
说曹操曹操就到,王桂花话音刚落,就见一个年轻人,拎着一袋粮食进了门。
就连柳满红这会儿心情正不好,看到这个年轻人,也忍不住点点头,可真是个精神的小伙子。
叶悠悠直接捂了嘴,她她她,她看到谁了,她看到的是大名鼎鼎的新海集团董事长辛墨浓。
这不可能是真的,天呐,叶悠悠有一种小粉丝穿着睡衣没化妆,忽然在楼下早点摊子上遇到大明星的感觉。即想把自己藏起来,又想多看两眼。
辛墨浓看到忽然冒出来的人,只愣了一下就笑道:“你们一定是王奶奶的女儿和外孙女吧,我是新来的知青辛墨浓,你们可以叫我小辛或是墨浓。”
不管是小新还是墨浓,都带着一种莫名的喜感。
“小辛咋回来这么早?”王桂花看他还拎了粮食,更是奇怪。下乡的知青都是一块吃,从不和农民搭伙,莫不是小辛刚来,被他们排挤了?
“我不习惯跟他们搭伙,想问问王奶奶,能不能跟您一块搭伙。您要是觉得不方便,我自己做也可以,就是得借您家的灶台使使。”
“这有啥不方便的,就怕你吃不惯咱老农民做的饭。”王桂花笑的一脸慈祥。
“吃得惯。”辛墨浓把粮食搬到厨房的柜子里,跟他们打过招呼又跑了出去。
从头到尾,都没有特别关注过叶悠悠,这叫她隐隐有些失落,又微微庆幸。自己现在这个样子,真没啥好看的,还不如没注意呢。
“姥姥给你们蒸二米饭,等着。”王桂花看看时辰,就知道他们娘俩肯定啥也没吃就跑来了。
“诶。”叶悠悠应的特别大声,走了这么长时间的路,她是真的饿了。
除了二米饭,还有一盘刀拍的黄瓜,又脆又甜。一盘韭菜炒豆米,豆米又软又糯,吃到嘴里象板栗的口感,韭菜鲜嫩爽口,不管吃完别人闻着咋样,自己闻着是香到家了。
“娘,为啥奶从来不给蒸二米饭,只能吃野菜糊糊和窝窝头。”叶悠悠故意天真的问道。
王桂花当时就撂了筷子,“你闺女说的是真的?你们在家,就只能吃野菜糊糊和窝窝头?”
“就这奶还只许我和我娘分一个窝窝头,每天饿肚子。爹娘去修渠的时候,连窝窝头都不给,一天只有一碗野菜冲的水。”
王桂花正摸着胸口顺气,就看到眼前一黑,有个阴影罩住了他们。
“娘,我来接满红和二妞回家了。”叶贵来了,正好将闺女说的话,都听到了耳朵里,臊的耳根子通红。
“跟你回家,好饿死他们,重新再找人给你生儿子是吧。不用那么麻烦,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能结婚就能离婚,干脆好和好散,你找人给你生儿子,我家的闺女我家的外孙女,我养着。”
王桂花说的霸气,叶悠悠恨不得给她点赞。一瞥眼,及时拉住差点坏事的柳满红。
这个时候,千万不能怂,不然回去还不是和以前一样,继续当牛做马伺候全家人。以前二妞能做的事,不代表叶悠悠也可以,就算可以,她也不愿意。
“不离婚。”叶贵嗫嚅着蹲下来,在叶家是这样,在丈母娘家也是这样。
没人理他,叶悠悠吃自己的,还给外婆和柳满红夹菜。
“吃了没有。”柳满红到底是最先开口的。
“我带了,还带了你们的口粮。”叶贵摸出两个窝窝头,看着他们桌上的饭菜,脸色又是一红。
“嗯,你吃一个,我和我妈只能分着吃一个,要是没有姥姥,我大概这辈子都吃不上一顿饱饭。”叶悠悠冷笑。
叶贵垂着头,心里也委屈,他有什么办法,总不能不听自己爹娘的吧,那岂不是不孝,爹娘把他们兄弟仨拉扯大,也不容易。
“天色还没晚,赶紧回去吧,咱家留不起你这样的贵客。”王桂花麻溜的赶人。
柳满红想说什么,被女儿拉住。
王桂花将叶贵赶出去,直接阐上了院门。
到了天擦黑,辛墨浓才回来,王桂花推着他到厨房,“给你留了饭菜,盖在锅里呢,你热热就能吃。”
“外头蹲着个人,您认识吗?我问他,他也不吱声。”辛墨浓熟练的用着灶台,一点也看不出来,是刚刚到农村的城里人。
“不用管,那是我女婿。”王桂花摇着头,回到屋里,问女儿的打算。
“你也知道,娘刚才说的是气话,却也不全是气话。娘当然是希望你们俩和和美美的过日子,可要是实在过不了,就回来。二妞也这么大了,拉把几年就能嫁人,你也能再找个人嫁了。”
王桂花摆摆手,不让女儿开口,继续说道:“自从你弟弟出了事,我哭了这些年,该想的也想通了,啥都是虚的,人活着,好好活着才顶顶要紧。看看你闺女,对叶家是一点念想都没有,你咋想的,就实话说出来。”
“娘,叶贵就是再不好,可这么多年,也没动过我一个手指头。要是他能分家出来单过,就咱们一家三口,再苦再累,也值了。”
柳满红也知道,离婚是说的气话,别说叶贵对她没动过一个手指头,就是村里天天打老婆的赖汉,还不是一样过着,谁又去离婚了。
“行,娘就是要你一个准话,去叫姓叶的进去,一准还在外头没走呢。”王桂花一指门外头。
内屋的帘子掀开,露出叶悠悠的小脑袋,王桂花招招手,“上姥姥这儿来,刚才的话,你都听到了吧。”
“姥姥。”叶悠悠窝到姥姥怀里,她也知道,想离开叶家并不容易,如果真能让叶贵分出来,也算是能够将就的选项。
叶贵进来,不管王桂花说什么,都低着头不吱声。王桂花知道女婿的性子,没指望他开口答应。
只是让他,“回去转告亲家一声,就说你们家同意分家,就来接人。不同意,你就自个回去吃苦,别搭上他们娘俩。你自己的老婆孩子你不心疼,我这个当娘的心疼。”
王桂花没留他在家里住,依旧把他打发出去。
柳满红眼巴巴的送到村口,等回来了,王桂花已经烧好了水,“赶紧给孩子洗洗,都累得头点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