晼然捧着肚子，端坐在罗汉榻上, 瞧着雪遥在旁做小衣裳, 晼然是动不得针线的，便自己挑了绵软的料子, 让雪遥将针线接口一律缝在外头, 婴幼儿皮肤最是软嫩, 免得磨伤了去。&.{l}
雪遥见晼然一直抱着肚子瞧着, 轻声道：“少夫人睡去吧, 便是这么盯着，也是伤眼睛的, 奴婢一会儿便做得了。”
晼然瞧了眼更漏，快子时了，又隔着花鸟毓文落地罩往外头张望了下, 没有任何动静。
雪遥会意，温声劝着：“平安早就递了消息, 怕今个儿要在宫里一整夜了, 少夫人还是莫要再等着了, 您如今怀着身子, 可不是自己个儿。”
晼然知晓, 怕窦瑾晖今个儿不会回来, 却只惦记着，若是回来更好些，窦瑾晖这阵子都忙碌的很，皇上眼瞅着不行了, 二皇子却在这当口不甘心了，不甘心就这么将皇位让出去。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二皇子后头还有个武大将军，镇守着边关，太子从前还想着，不挪动，如今却不得不另外寻了更适宜的人出来。
雪遥见晼然不吭声，也不挪动，知道窦瑾晖不回来，晼然自己怕也睡不着，便撂下针线，放到针线笸箩里头，去搀扶晼然道：“奴婢先伺候少夫人梳洗，只穿了寝衣，也松快松快，奴婢再陪着您说话。”
晼然瞧了眼肚子，眼瞅着快临产了，也容不得她折腾，便点了点头。
雪遥伺候晼然去净室梳洗，出来搀扶着她，到黄花梨木缠枝牡丹纹拔步床里头倚着，自己则拿了针线笸箩，坐到脚踏上，一边缝着小衣裳，一边跟晼然说话。
拔步床里头比外头更暖和些，晼然倚着软枕，倒有了几分困意，只有一搭没一搭的跟雪遥说话。
雪遥默了默道：“少夫人也别一个劲儿的忧心，奴婢听说，太子殿下已经密召了秦少将军，秦少将军也是个厉害的，不愧是大将军的儿子，在外几年，也算是立住了，有秦少将军顶了武大将军的位置，咱们这儿也乱不了。”
冷不丁的听雪遥说起秦明辰来，晼然还反应了一会儿，才念起来是哪个，微微一笑道：“他……也算争气了。”只不过对这个人，晼然是存着保留态度的，连乔雪莹那一个女人都瞧不明白，于朝廷大事上，也不见得多明白。
不过，如今太子要的，也不过就是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大将军，秦明辰倒是个不错的选择。
晼然昏昏欲睡，雪遥就不吭声，眼瞅着晼然快睡着了，这才轻手轻脚的扶了晼然躺好，盖上薄薄的锦被。
雪遥才退出来，就听得“咚咚”的脚步声，却是灵薇进了来，见雪遥正要放银红撒金帷帐，便低声问道：“少夫人睡下了？”
雪遥冲着里头张了眼，声音愈发的低：“还没睡实呢。”
“怎么了？”晼然果真又醒了来，温声问道：“可是长公子回来了？”
灵薇抿了抿唇，上前两步道：“少夫人，太子妃娘娘身边的彩虹来了，看着……事情很急。”
“快请进来。”晼然闻言，坐起身来，雪遥怕晼然晾着，从衣架子上拿了件四合如意海棠粉紫二色锦褙子来，给晼然穿了。
彩虹急匆匆的进了暖阁，上前见了礼，便道：“少夫人，太子妃请您入宫去，轿子已经在外头候着了。”
临近子时，她怀着身子，还要入宫去，晼然当下就觉得不好，腿都有些发软，立起身来问道：“可是……长公子出了什么事儿？”
彩虹抿着唇，先是沉默，见晼然盯着她，才道：“少夫人入宫便知道了。”
灵薇一急，一手搀扶着晼然，一边道：“我们少夫人怀着身子呢，哪里经得住你这样吓唬？有什么说什么，我们少夫人稳得住。”
彩虹这才说道：“长公子受了伤，已经请了太医，长公子说，不曾伤及性命，不让人告诉少夫人，这会儿来请少夫人，是我们娘娘的意思，宫里头有些事，我家娘娘想请少夫人帮着拿主意。”
雪遥惯是好性儿，这会儿也有些恼了：“我们少夫人这样的身子，哪里还能往宫里头去？”
雪遥话音一落，外头传来脚步声，却是大罗氏得了消息，往这边来了，安宁候也好些日子不曾着家了。
“有什么事儿，我入宫去，晼丫头身子重，便是这几日临产，再不能挪动了。”大罗氏将晼然的肚子看得眼珠子一样的，莫说是聂佑娴，便是天皇老子来了也不成。
彩虹抿着唇，急的不得了：“候夫人，这事儿非少夫人不可，候夫人放心，便是连太医稳婆都带来了的，皆是我们太子妃娘娘上回生小殿下的时候用的人，明个儿一早就送出宫来，连带着长公子一道。”
彩虹压低了声音，说道：“怕过了这半夜，就尘埃落定了。”
纵是大罗氏不理会朝廷里的事情，也知道这大意了，只她哪里放心晼然一个入宫去，咬了咬牙道：“我跟了你去。”
大罗氏说着，不等彩虹拒绝，便吩咐道：“去给辅国公夫人传个话，让她照看安宁候府一日，有什么事儿，你们只管去寻姨夫人拿主意。”
如今隔壁的辅国公府也只是罗氏孤儿寡母的在府里。
彩虹心急，这会儿也顾不上了，马车都是现成的，这几日都好好喂着马料，就怕有个万一。
不一会儿功夫，晼然换了衣裳，披了斗篷出来，大罗氏与晼然一道往宫里去。
轿子是直接奔着东宫去的，彩虹拿了牌子，谁也不敢不让进，待进了东宫，聂佑娴几步迎出来，看着晼然的肚子，拉了她的手道：“这么晚了，还叫你入宫，你别怨我，实在是……到了这最后一击了。”
大罗氏也跟着进了来，聂佑娴顾不上，招呼着大罗氏落座，暖阁里都是自己人，聂佑娴也不拐弯抹角，直言道：“二皇子那边对太子动了手，窦瑾晖受了伤，但是不严重。”
晼然方才已经知晓了这个消息，这会儿倒是还稳得住的，只沉了脸问道：“你让我入宫，到底是为着什么？”
晼然与聂佑娴也不是一两日的交情了，她自是了解聂佑娴的性子。
聂佑娴垂眸，手里攥着晼然的手，攥的紧紧的，好半晌才说道：“二皇子妃有孕了。”
晼然没说话，聂佑娴也没再说，两人心照不宣，窦瑾晖若是受了伤，太子与聂佑娴还这样稳得住，说明，二皇子这会儿要么已经死了，要么已经成了废人，再蹦跶不起来。
但二皇子妃有孕，这……
聂佑娴用力握着晼然的手，一字一句道：“我不能让她活。”
晼然没吭声，就那么对着聂佑娴灼灼目光，聂佑娴说到底还是良善的，她自己曾经没过孩子，让她与德妃，贤妃去斗，她眼睛都不可以不眨一下，但对一个怀着身子的二皇子妃，她下不去手，总不想自己受过的苦楚，再让别人尝一尝，再者说，二皇子妃又懂得个什么？不过是被二皇子与贤妃牵累的。
晼然没吭声的原因，她至今都记着老太君的话，斩草不留根，只会给自己招祸，她在京城世家里便也罢了，宫里头，是断断不能留下后患的。
晼然明知道这件事情，就应该像聂佑娴说的一样，可真走到这一步，谁也下不去手，她还怀着身子，推己及人，愈发拿不定主意。
两人都不敢下手，却知道必须要下手，聂佑娴关键时刻，只能想到晼然，便是庄老夫人到这儿，她也不敢说，生怕让老夫人这么大年纪，还为她操心。
可真真下了手，怕这辈子都于心难安了。
大罗氏在旁听着，也听出了门道来，这是皇家秘闻，她只当自己没听见，也恨不能晼然没参与其中，可这两个，窦瑾晖是太子的师弟，晼然是太子妃的手帕交，哪个又能松的了这口气？
“皇上这会儿不行了，太子与三皇子就守在龙榻边上，这事儿交给了我。”聂佑娴身子都有些哆嗦：“我……”
做过母亲，怀过身子，知道那小产的痛楚，明知道自己这样心慈手软不对，却怎么也狠不下心来。
晼然一手抱着肚子，一手任由聂佑娴牵着，好半晌才道：“既是已经下定决心，那就快着些，也容不得她们母子活过今夜，该怎么办怎么办，今个儿我陪着你。”
晼然狠下心来，替聂佑娴说了决定，这是聂佑娴的路，这说不得只是第一次，日后还会有无数次，皇宫从来都不是个能容得下情意的地方。
聂佑娴红着眼眶瞧晼然，晼然冲她点了点头。
聂佑娴看向彩虹道：“你去吧。”
彩虹疾步走出去，刚刚走到门口，就见窦瑾晖捂着胸口走了进来，带着淡淡的血腥味。
几人唬了一跳，晼然立起身来，瞧着窦瑾晖，长长的棉布绑了许多，这哪里是伤的不严重？
窦瑾晖上前给聂佑娴行了礼，脸色算不得好看，话说出来，也是冷冰冰的：“二皇子妃已经处置了，不劳太子妃费心，晼晼身子重，劳烦太子妃将偏殿准备好，稍后老太君会入宫来。”
窦瑾晖说完，上前拉了晼然的手，带她往右边的偏殿去，如今宫里乱的很，也不管是什么了。
晼然上前查看窦瑾晖的伤口，焦急道：“你怎么就伤成这样？你功夫不是极好的吗？便是杀二十几个也不会伤着个头发丝，怎么就……快让我瞧瞧。”
晼然急的要拆开瞧伤口，却被窦瑾晖一把拽了手腕，眉宇间尽是愠怒：“这种时候，你怎么能入宫来？若是二皇子的余孽对你动了手，你让我怎么办！到底是太子妃重要，还是你我更重要些！她自己拿不定主意，便拖了你来，让你也一辈子良心难安，这样的手帕交，也不知你是怎么交的！”
他到底改不了这个毛病，看着她这样，心里头急的火烧火燎的想骂人。
晼然瞧着窦瑾晖动怒，抬了胳膊指着正殿方向，若聂佑娴不是太子妃，怕窦瑾晖都敢动手：“这种事儿，叫你入宫来做什么！”
晼然急的不得了，手压在窦瑾晖的胸口上：“你别急，也别恼。”
眼瞅着窦瑾晖的胸口都渗出血迹来，晼然急的直掉金豆子：“你是什么性子，我还能不知吗？若不是伤的厉害，你哪里能让娴姐姐得了空子，去寻我，怕第一个就要拦了去，我瞧见彩虹，便知道不好，这还伤的不重，到底什么叫重？”
这里是心脏啊，心脏哪里是随便就能养好了的。
“如今这夜，最是煎熬，熬过去了，便一辈子太平，熬不过去，便将命丢在这里了，便是死，我总也得跟你在一处吧。”晼然攥着窦瑾晖胸前的衣裳，哭的说不出话来：“我……我怕你丢下我，再回不来。”
自来夺嫡之事凶险，窦瑾晖，安宁候，靖宁侯，辅国公这些日子都不见人，晼然一颗心提在胸口，就没撂下过，明知道这是最后一击了，明知道窦瑾晖拼的赔了半条命，她哪里还能在府里坐得住？
窦瑾晖瞧见晼然哭，慌了神，忙的去擦拭晼然眼泪：“是我不好，是我不对，我再不说这话了，你快别哭，仔细伤了眼睛，我刚刚就是太急了，怕你一辈子于心难安，太子妃她……着实太不着调了。”
“我入宫是来瞧你的，你快好生躺着，这伤口裂开了，请太医来，重新上药，这怎么能成，这个时候还要逞强，你是想要我成了寡妇，肚子里的孩子出生就没有爹吗！”晼然这会儿也上了火气，她胡闹，也没有窦瑾晖这般拼命的。
老太君与大罗氏站在偏殿廊下，听着两人在里头吵闹不休，老太君气得直杵拐杖：“哪个都不省心！”
当夜，先帝殡天，晼然还算争气，在宫里没发作，天一亮，窦瑾晖便再也不管了，领了晼然回安宁候府，才回到府中，晼然就发作了，府里上下一通忙乱，窦瑾晖拖着个病身子，还要往产房里去，被老太君狠狠的骂了一通。
晼然虽是头胎，倒也顺利，当夜便生了，稳婆抱出来，喜滋滋的说道：“恭喜老太君，夫人，长公子，是个小少爷呢。” 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