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殿中仙雾袅袅,与会的上仙一个个正襟危坐,时辰久了,渐渐起了躁动,有两位上仙交头接耳:“怎么又不见那大泽的九霄神君?莫非今年他又不打算列席,哼!竟连个仙使都不打算派遣?”“唯一的神嘛,架子大!纵然是天君,都要敬他三分......”说得正起兴,忽然听闻临座传来一声轻咳,移目一看,竟是天君的嫡子赤翊殿下,赤翊常年在那九霄神君大泽内修行,为九霄首位弟子,名号为赤霄。此番咳嗽,必是听见了他二人的对话来提醒,想到此处,恰又迎上赤翊往这厢看的眼神,二仙神色一时转为难堪,急忙回以尴尬一笑。
见那二仙不再议论九霄,赤翊也收回目光端坐。不一会儿,有仙使现身殿中报告:“诸位上仙稍安勿躁,天君随后将至。”
殿内的躁动和窃窃声渐渐止歇,一个个上仙缄口变成鸦鹊,神情立时转为肃穆,纷纷竖直双耳,听见上阶传来一声“天君到——”又纷纷起身敛衽揖拜。
音声洪亮幽长,穿透层层云霄,杳杳散去,传话的仙使退至一侧。丈远的金光照临,灼痛了眼,众仙心知是天君驾临,更加不敢抬目逆犯天颜,待听得一句“众仙平身就座”,才敢小心移目去看那威仪赫赫的天君。
天君生着金色的重瞳,照了一遍与会的上仙,开了口,音波平平,入耳时却声如洪钟:“此次仙会,怎么九霄神君又未能列席?”
众仙虽缄默不语,却面露轻快神色。
天君将目光聚焦于一白服银冠的美男仙和其邻座一玄裳散发的佳公子,询问道:“练霄玄霄,尔等且说说,为何只见尔等,不见尔等师尊,九霄神君?”话落,沉威的声音还回荡在云雾里。
练霄本名白练,乃白鹤族鹤王之子,已被立为太子,在九霄座下弟子中排行第二。玄霄本名玄疆,鹿族公子,真身为九色鹿,九霄座下弟子中排行第四。
闻言,二人一道起身,面向君位一揖,练霄作为师兄,先从容地答复了天君:“回陛下,神君日前闭关修炼,今适仙会,仍不得出,怕是闭在关中忘了时辰,因此,对于仙会一事,尚不知情,我等亦不敢近身打扰,因此,斗胆代神君上天庭琼阁向陛下禀明实情,还望陛下海涵。”
身为座下弟子,按理本该称九霄一声师尊,而那九徒入得师门后,皆只称九霄为神君,只因万年来,九霄为三界独一无二的神,众生崇敬瞻仰唯恐不及,神君的称呼听起来似含了更多敬畏之情。
与会的众仙中,有人不由自主自鼻端呼出一声声冷嗤,顷刻间,嘲意已溢了满脸。一年闭关修炼也就罢了,难道年年闭关修炼,还都赶在仙会召开之际?那九霄分明是狂傲自大,唯我独尊,根本没有将天君放在眼里!众仙如此揣度,是以不约而同地去观天君脸色,显然,天君那微微阴郁的神情昭示着什么。
练玄二人察觉后皆目视赤翊。
见状,赤翊忙起身对天君道:“父君,神君闭关修炼是有原因的,”赤翊一面说一面环视四遭,迎上赤翊的目光,众仙皆收敛了一些得意的神色,却听赤翊接着道:“魔帝九焰与神君九霄的渊源众所周知,魔帝与神君都是膂力天纵,汤淇一战,九霄大败九焰,九霄成神即神君位,九焰则堕入魔道,可见那时九霄神君的实力是在魔帝九焰之上。
可那九焰魔帝却非轻易善罢甘休之辈,万年来厉兵炼器,操持干戈,未有一刻放松懈怠,因此实力大增,后屡次去人间作祟、犯我仙境,不知众仙可还记得,中有一袭险些攻入琼殿,多亏神君亲自出战,击退了魔帝,力挽狂澜,三界也因此太平了几千年。可魔帝自那次铩羽而归后,并未打退堂鼓,而是竭力修复大挫的元气,最近的一百年里又蠢蠢欲动了。神君断言:魔帝之所以敢如此肆无忌惮,是因为,以他如今的实力,已足以与神君抗衡。因而,近年来,神君会屡屡闭关修炼。”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就连天君也略略诧异,重瞳子内的金光忽明忽暗,抬袖挥了挥:“翊儿,你说的,可是真的?可是神君亲口说的,那九焰如今的实力已能与神君抗衡?那,神君为何不早将此消息告知朕?”
“千真万确。”赤翊颔首:“神君之所以未将此消息提早告知父君,只是不想引起仙界恐慌。夙兴夜寐,神君独自一人苦思着应对之策。”
四下早已哄然一片,众仙面面相觑,无所适从。
“那......”天君怔忪了下,开口想问什么,话到嘴边又顿了顿。再想开口时忽听殿外传来大喝:“不好了不好了不好了!不好了陛下!”
天君飞扬的浓眉蹙起,扬袖一挥,那尚在云端的仙使已被旋风卷入琼殿,咕噜咕噜在地上滚了两圈,爬起来看向天君,满脸惶惶色:“不好了不好了,陛下,方才鹿鸣洲的洲君遣使来报,说,鹿鸣洲的结界被魔族的苍焰给冲破了!”
闻言,玄疆的心一拧。
天君面色沉暗得难看,威喝道:“好个九焰!区区一个手下竟然破了朕一个大洲的结界!”立马调遣了天将前往鹿鸣洲支援,玄疆也自请前往,因其出自鹿鸣洲,鹿族为鹿鸣洲的贵族,现在的洲君便是玄疆的叔父。
众仙焦头烂额之际,一位白胡子上仙突然起身,向天君进言:“陛下,正是因为当年大败于九霄神君,那魔帝九焰才有如此重的戾气,侵入凡界作威作福,公然挑衅我界众仙,蔑视天君的威严,魔帝不断滋事的目的,也只是为了激怒九霄,迫之迎战,一雪前耻、争夺神位、了结私人恩怨罢了,若是——”
“迤光仙君此言差矣。”赤翊忙截话道:“照迤光仙君的说法,难不成还要神君主动退位给那九焰魔帝?即便那九焰真坐上神位,迤光仙君以为他会与众仙和平共处、相安无事?”
“非也非也,赤翊殿下曲解了老夫的意思......”那迤光仙君捋了捋白须,急忙摇首,又看向天君:“陛下,小仙的意思,是在那九焰魔帝四处挑衅之前,该让九霄神君与之一战,以了结他二人的私人恩怨,以免牵连无辜。”
赤翊道:“以神君和魔帝之力,即便是二人之战,难道就不会影响到五洲四海?真到了那么一天,战地即便是在天涯海角,恐怕这九重琼阁仙阙都不会平静。上次二人之战,仙君可不是没见识过,怎么还说出这番话来?”
迤光仙君却是镇定自若:“赤翊殿下说得有理,可二人之战总是免不了了。若待魔帝四处挑衅,一番生灵涂炭之后,神君再出来迎战,恐怕为时已晚。”
“那迤光仙君可有想过,贸然迎战的后果?”赤翊道:“魔帝此番是有备而来,而神君若毫无准备,岂不是占了下风?倘若,神君败了,让贪婪暴戾的魔帝篡了神位,那将是什么样的后果?”
“殿下——”
“行啦行啦!”天君摆手:“你二人不必再争!迤光仙君说的有理,九焰的戾气多源于他与九霄的私怨,二人之战,无可避免!的确该让九霄与之一战。”
“父君!”
天君竖起手掌,截住了赤翊的话。“赤翊说的,也不无道理,目前,尚摸不透那九焰的实力,若贸然一战,九霄怕是会占据下风,战,却是要战的,只不过......”天君顿住,没了下文,话题一转:“朕要亲自见九霄神君一面。”
众仙皆不再言语,赤翊等人也无言应对了。鸦雀无声的殿堂内只等天君一声散会了,就在天君
即将宣布散会时,又站出来一个华发老叟:“陛下,小仙还有事启奏。”那老叟乃是司命仙君,掌管仙籍及与仙人命格相关的琐事,比如预言一些重要的仙人的出世。
一见是司命仙君,众仙心中便已经知晓他接下来要说什么了,一定是有仙人出世,不久的将来就会位列仙班。就连天君也是这样想的,然,司命仙君一语既出,众仙又暗搓搓地惊了一回。司命仙君在众人不以为意的目光中淡然说道:“陛下,神女即将出世。”
晴天的霹雳!对于众仙来说。
神女是个什么东西,是神君等了万年的伴侣。三界不是不容二神,要容只容得下性别不同的二神,且那一男一女必须结为夫妇。要不然,当年九焰也和九霄一样成神了。成王败寇,胜者成了神,败者成了魔。若九焰是个女的,那就和九霄凑一对了。
若问为什么不封两位男神或两位女神呢?因为自开天辟地以来,三界就只立二神,且必为男女夫妇,最初的男女二神即为伏羲女娲;伏羲氏定天地而分阴阳,天地和而万物生,阴阳接而变化起。互体,化育,对立,同根。阴阳二气交感,化生万物。天为阳、地为阴;上为阳、下为阴;动为阳、静为阴;日为阳,月为阴;春夏为阳,秋冬为阴;男(夫)为阳,女(妇)为阴,阴阳者,天地之道,万物之纲纪,变化之父母,生杀之本始,神明之府。
天君也是诧异无比,万年来都没有音讯的神女,如今,终于要出世了吗?天君镇定问道:“不知,神女将出自哪一族?”
大泽一湄,有树名栖鲽,常有鹣鲽来栖而得名。闻步履声声迫近,树上双鹣惊,比翼贴水齐飞。
时值树发华滋,大叶扶疏,筛落一隅细碎的日光,树下立一少女,凡人看来也许不过破瓜年纪,暖风里绿云扰扰,衣裳楚楚而飘逸。少女仰面半眯着眼,音声细若秋跫:“阿鹮,别怕,过来。”
树叶飒飒响动,扶疏的枝叶里传出一两声低沉的鸟鸣,一折翅的凫鸭竟栖于树干,闻声抖动了两下染血的白羽。少女探过身去,飞仙髻后垂坠的步摇相击泠泠有声。“阿鹮......阿鹮......”语气听起来愈加小心翼翼。
断翅的凫鸭踌躇着摆首,圆溜溜的眼里布满了惊恐,奋力振起残翅欲飞,仅仅扑棱了两三下便已筋疲力尽,软绵绵地卧在了一双雪白的柔夷里。少女轻手抚慰:“可怜的小阿鹮,你去了哪里贪玩,又是谁这样心狠,断了你的翅?”折翅鸭缩成一团,乖巧闭眼,听之任之。
埋首为凫鸭整羽的少女蓦然回首,钗光钿影里秀眉清目,双颐光润如玉,兴许猝不及防,那双清目既惊且喜,倏尔莹莹一粲,抱着凫鸭低眉飘走。
窥看者心旌微摇。
只她不知,那窥看本是无意。
星移斗转,彩云成白......
后来再见,是在某座华丽的宫室,昔日亭亭玉立的少女摇身一变成为风姿绰约的艳姝。云鬟半偏,发髻散乱,厚厚的粉黛在他的注视下渐渐瓦解,容颜依旧,妍丽无双。那艳姝仰天大笑,如痴如疯,如癫如狂。
“想不到还会再见面。”
“本座来,是为赠你一物,此物给你,防身吧,有朝一日,兴许能救你性命。”
“既然你赠我匕首,那我也赠你一物。”遂拔下斜插的金步摇,自上方取下攒集的绛珠递至他眼下。
他并未伸手。
他始终未伸出手,这些年来,除了给她匕首,自始自终未曾向她伸出过手。
“你不肯收?”那一双布满血丝的瞳子勉力地睁大:“九霄,你真是这三界最无情的男子。”
绛珠见掷于地,金光熠熠,圆润的光华流泻着藏进黢黢角落,一粒粒孤傲地静立在尘垢里,黑暗里光华不灭,孤芳自赏......
......
“神君?神君?神君?你怎么了?”缙霄匆匆走近,以袖揩去九霄额前细碎的汗珠。“神君,你怎么了?”
九霄平复心神,缓缓睁开松弛的眼,放松下打坐的身体,看向缙霄,平静答:“魔族的苍焰攻破了鹿鸣洲的结界,玄霄去支援了,现玄霄处境不善,你去助他一臂之力,带着本座的椅杌去。”
缙霄人虽不敏,但办起交代下的事来尚且稳重,听了九霄的吩咐,爽快地颔首应了,随后骑了九霄的坐骑椅杌疾疾向鹿鸣洲而去。
......
热,好热......
脑浆又开始翻滚:脑中有个艳姝总瞪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瞳子看着一个男人说:“九霄,你真是这三界最无情的男子。”
那脸分明就不是九霄,九霄虽然是天神,可相貌平平,根本没有一副天神的面孔......
好痛!肚子在拉长,不断冒出又小又圆的气泡,身体里好像燃起了一簇三味真火,愈焚愈烈,鱼尾如被铁索镐住,强劲的外力不容抗拒,奋力拉拽着那鲜红的尾巴,金鱼歇斯底里地捶命,搅得暗流翻滚,发出阵阵闷雷般的轰鸣。
“胖鱼!”察觉到周围异样,扇贝刚刚顶起一叶缝隙,冷不防一浪打来,整个身子被冲出了贝壳,浪花一卷就已将其漩在涡流底部,吓得扇贝嚎啕大哭,声嘶力竭地大呼救命......
水上的红莲开始颤抖,渐渐有火星亮了起来,初如萤火微明,趁着风向,突然摧枯拉朽地燃烧了开去,焰虽熊旺,却清晰可见焰火中的莲花,愈焚愈烈,久烧而形不灭。
水花轻响,狂风中有白衣人踏浪而来。
嚣焰大张,高高蹿起堆成兽状,睚眦呼号,张开利爪、盛气凌人地扑向那白色的衣袍。
九霄伸掌抵住,同时以掌推出巨大气流,气流汇聚如风,身后的袍带张起若白色大帜,遮天蔽日。
“放我出去!”那兽焰呼号着,恨不能剥骨噬心,张开血盆大口,再次往九霄吞来。
墨发散开,九霄面如冰封颜色不改,一双瞳子在盛焰的映照下尽红。倏尔,足下水浪翻腾,迅速聚成柱状,眨眼的工夫,数条白龙已经蜿蜒着蟠升,交错的龙吟半空中四起,直直往那嚣张的火焰盖去......
不知不觉,澄霁的天宇竟起了层层白云,很快自云隙射出一线晶光,在穿透层层云霄时,被迭复的云层折成千丝万缕,晶光煜煜渐盛,弥天映日,瑰丽无比,天涯海角、深海广泽皆亮如白昼。
大泽的水下亦是一片通明,“涅槃”的剧痛依然萦绕于身,丝毫不减,金鱼痛苦地呻|吟,竭尽全力跃起的身子再一次跌落,摔打在水坻,鳞片一烁一晦,忽明忽暗。
身体已与之前有了明显的不同,鱼尾竟长有三尺,尾鳍也扩了三倍不止,展开时像一把火红的扇子。腹鳍和背鳍正在消失,上身的鳞片也在一片一片地消失,裸出的部位越来越多......
弥天映日,瑰丽无比,天涯海角、深海广泽